考花榜则要在气势上先声夺人,让观者一直处于震惊,震撼的气氛中,同时,在服装和动作上,打磨了舞蹈细节。
在安然的整个表演过程中,碧奚厅里,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安然如此磅礡大气,气势恢宏,声势浩大的表演所震慑,直到安然的表演完成了好一会儿,观众们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
不等礼官说话,人们便如潮水一般涌向前后,向安然打赏。整个碧奚厅里仿佛沸腾了一般,人们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相互间不断倾叙着自己看了这场歌舞的感受,心里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不吐不快。
宴饮雅集上表演的歌舞,往往都是轻歌慢舞的形式,讲究雅致和情趣,一般人哪曾见过这等威武雄壮,气势如虹的歌曲和舞蹈?直有一种大开眼界又淋漓畅快的感觉,仿佛也被歌舞激发起了满腔的热血和豪情,恨不得能纵身大叫大喊一番,把这股子豪情胜慨挥散出去。
安然的表演虽然是整个花榜的最后一场表演,但因为大家一早就听说了安然重考花榜的消息,前面的打赏都留着几分余地。
安然这一场既是最后一场表演了,许多人都是倾囊而出,把身上带着的现银全都赏了出去。甚至有好些人,赏完了现银,犹觉不够,便摘下身上值钱的佩饰打赏了出去。感觉那银子都不是银子了,像水一样不值钱。
这一下,可苦了安然,打赏超过二百两银子,需要他前去敬茶谢赏的人太多了,偏生安然最不喜欢这个环节,立在舞台上,听着礼官报出一个又一个需要谢赏的姓名,安然都傻眼了。
如此盛况,从有花榜以后,就没有出现过。大约教坊司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要是一个一个谢赏起来,只怕花的时间比整个表演和打赏时间还多。
好在暗中主持场面的锦衣嬷嬷,当机立断,叫使女们给需要谢赏的各位大爷各端了一杯茶,让安然站在舞台上,向各位大爷敬茶,便算是谢赏了。
随后,安然不出意外地获得了五十四花,顺利进入四绝争夺。本次获得五十四花的总有八人,竞争相当激烈,需要清点的打赏也多,工作量巨大。
锦衣嬷嬷是个很有控场能力的妇人,便提议,安然的打赏不用清点了,因为安然得到的打赏,明显比其他七位满花的人多得多,在征求了那七人的意见之后,直接宣布安然提前获得花魁。
对安然获得花魁,容问凝,梁小峰,木尘等老人,一点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对安然的实力都非常有自信。只是夏古琴,和几个从瓦肆舍子临时召集来伴舞合唱和击鼓的乐伎,几乎对安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安然对接下来的赛事没有兴趣,但像上次一样,提前退场了。
新一届花榜名册上报泰宗陛下,还需要一段时间,接下来的清闲时间,安然做了四件事,一个是叫容问凝派人打听那个跳脚尖舞的女乐伎的身份来历,一个是派人打听《送别》这支曲子,是谁记的谱,是谁把残曲补全的,一个,则是安然在这次合作之后,向那两个伴舞,发出了邀请,请他们加入自己的创作团队。
最后一件事,安然宣布:他要组建歌舞团,以后就在瓦肆,租个舍子,进行演出。
前三件事,大家都没有异议,只这最后一件事,遭到了寄园众人和梁小峰的激烈反对。
因为,在瓦肆舍子里进行表演,并以此为生,那就必须要名入乐籍,才有资格,不是随便一个人,跑去瓦肆租个舍子就能卖艺挣钱的,瓦肆也有专门的管理人,称为舍丞,绝不会让人混水摸鱼。
乐籍可是贱籍呀,比奴籍还被人轻贱。木尘,容问凝等人可是千辛万苦地从奴籍挣扎成良籍,这下又要变成乐籍,乐伎是这个时代身份地位最卑微的人,再加户籍是会继承的,一人加入,累及子孙,万万不能一时头脑发热,因此都强烈反对。
梁小峰作为太乐署署正,堂堂七品官吏,他当然更加不能加入安然的歌舞班子,去瓦肆进行表演。
他不但不赞同,还极力反对,说安然已经夺得了花魁,这是泰宗皇帝继位以来的第一届花榜,肯定会赏赐供奉出身,太乐署的供奉再怎么没有品阶,好歹也是官身,怎么能够自降身份,跑去瓦肆表演歌舞?到时一定会被言官参劾。
就连两个刚同意加入安然歌舞创作团队的新人,也不乐意。他们早就听说过安然以前的事迹,以为加入安然的团队,安然会把他们拔出乐籍,然后带着他们只在豪贵士绅圈子里应酬,也算是从了良,不想安然不但不把他们拔出乐籍,还自身都要加入乐籍,他们跟着安然,还有什么意义?
安然见大家都激烈反对,他也不好强逆大家的意愿,毕竟从良籍到乐籍,是巨大的沦落,还涉及后代,安然自己愿意,但他不能勉强别人。
郁闷了几天,容问凝推开门,正在房里比划着舞蹈动作的安然,没理她,等了一会,没见容问凝吱声,他一向不如容问凝沉得住气,便停下了比划,还保持着动作,问道:“什么事?”
容问凝道:“又在编新舞?看你正入神,没想打扰你……你不是想去瓦肆演出么?我找到个折中的办法。”
安然收了舞姿,走了过去倒茶喝,问:“阿凝,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为什么想去瓦肆表演?”
第202章 舞者的兼济天下
第202章:舞者的兼济天下
作者:天际驱驰
容问凝有一阵儿没说话, 两个人便这么在门口彼此凝望着,安然的灼灼目光想从容问凝脸上看出个端倪来,容问凝似乎也从想安然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最后容问凝说:“你是想让更多的平民百姓看到你的歌舞表演。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 我知道的。”
安然愿意成为一个普通乐伎, 把歌舞的欢娱带给更多的平民百姓, 而不是被勋贵士绅们供在神案上,成为专属于他们的高级乐伎。
对于一个心头只装着歌舞, 醉心歌舞,看淡了名缰利锁,红尘俗事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舞者能做到的兼济天下。
从独善其身,到兼济天下的升华, 晋江给了安然震动,被俘往北地, 优兀草原上那些善良的牧民,那燃烧的篝火堆,也给了他更多的启迪。
回想起他充军离开时,洛城民众自发相送;考花榜, 大家会为他留下赏钱, 助他再次提前夺魁,这些事使安然忽然醒悟了过来,他不应该自高身份,只为勋贵士绅们表演, 更多的观众应该是洛城的平民百姓, 他应该把歌舞的欢娱带给广大的洛城民众。
而容问凝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力帮助安然实现他的愿望, 平衡好安然的愿望和现实的矛盾。
她首先在金钱方面,成为了安然坚实的后盾,其次,就是替安然打理好红尘俗务,让安然能安心专注沉浸于他的歌舞世界里。
安然无声地对容问凝展颜一笑,觉得久别重逢的容问凝变化真大,越发的让他觉得可以安心依靠,可以把自己的繁杂琐事都放心地交给容问凝去操心打理。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安然有点赧然地说:“什么兼济天下,阿凝,我没你说的那样好……我就是想把舞蹈跳给更多的人看,跳给洛城的普通百姓看。瓦肆那儿是普通百姓最喜欢去玩耍的地方,我才想着要去瓦肆开个班子。你说说,怎么折中?”
“我想起了林供奉林大人……”说到这里,容问凝看着安然,生怕提起林大人,让安然想起林素娇来,安然却是急着想知道容问凝说的折中办法,压根没想起林素娇,只管问:“林大人……找到他了?”
“没,只是我想起了林大人以前的事。”容问凝说道:“还记得林大人说起过,他考花榜前,也是混迹瓦肆的,但是,他一直都是良籍,从来没有加入过乐籍,他怎么能混在瓦肆呢?”
容问凝这么一说,安然也想起来了:“对呀,他因为是良籍,考上了四绝之一的花盛相公,才会被赏赐供奉出身。”
容问凝道:“我派人去瓦肆问过了,瓦肆里的老人还有不少记得林供奉呢,我问过林供奉是怎么混瓦肆的,我想咱们可以照他的套路来,其实,用这种套路混瓦肆的破落子弟不少。”
“怎么混?”安然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既能去瓦肆进行歌舞表演,又不用身入乐籍,世上还有这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千万不要自己搭班子开舍子,也不要固定加入某个百戏班子,大家就在瓦肆的各个百戏班子里进行客串表演,客串表演所得跟主台班子分成,分多少自己跟主台班子商议。官府只向主台班子抽税,不会向客串表演者另行抽税。”
一些破落户子弟,像林供奉年轻时,就靠在各个班子客串表演,混点银子为生。也有一些平民,自持技艺出众,想去瓦肆炫耀一下的。瓦肆对这两种人,网开一面。
容问凝说:“子慕,两全其美就是这么简单,只是操作起来有点麻烦,每次去瓦肆表演,都要重新联系一个班子。”
安然一听,觉得这么做,果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同时感觉这就是古代版的艺人走穴,逃避税收,逃避检查,古代人民好有智慧!
容问凝又道:“只是每次去瓦肆表演,都要重新联系一个主台班子,操作起来有点麻烦。不过,也没事,联系主台班子的事,交给我去处理,子慕,你只需要准备好要表演的歌舞就行了。”
于是,安然去瓦肆进行歌舞表演的事,就这么跟容问凝商量好了:安然并不以此为生,不喜欢天天演出搞得那么累,就决定旬日一演,他的工作主要进行歌舞创作和指导排练。
由容问凝去瓦肆联系主台班子,事先讲好分成和道具准备和演出宣传等各项杂务。至于客串得到的酬金,在安然的创作团队内部也进行了分配。安然一向不大在意金钱,在酬金分配上对队内成员,一向宽厚,让大家都很满意。
不过,去瓦肆进行表演的计划得暂时保密,一切要等花榜上报给泰宗,泰宗召见了花榜众人,进行了赏赐之后,才能进行。
礼部上报花榜名册这个过程有点漫长,安然只得等着,不过让容问凝打听的其他二件事,有了结果。
那个表演脚尖舞的女伎,隶属教坊司,乃罪臣家眷,姓罗,因在罗家排行老大,人称罗大娘子。是黎嘉元年被送入教坊司的。
其实,在黎嘉元年被送入教坊司的罪臣家眷不少,罪名各个不一,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罪名云云,都是一个借口,实质上,就是泰宗皇帝要打击清洗前太子的亲信势力,其中也附带了一些明王的顽固亲信,这也是给明王势力一个警告和分化。
国丧期间禁歌舞,国丧结束之后,罗大娘子便凭着脚尖舞在洛城异军突起,在教坊司众舞伎中名声鹊起来,无论姿容和舞技,在教坊司里都是拔尖之选,成了教坊司中的红牌。
因此这次考花榜,教坊司要把她推出来,让她夺得一个花榜名头,才好更添身份和价码。而她也不负教坊司所望,在这届花榜中,夺得了四绝第三,成为了花鼎娘子。
此外,容问凝的人还打听到,在罗大娘子身边,确实跟着个姓林的年轻妇人,跟那罗大娘子母女相称,听说本来生得极是美艳,也才二十多岁的样子,风华正茂,只她死活不愿意学艺,更不愿意接客,情愿做个老妈子,黑纱蒙了脸,跑前跑后,伺候罗大娘子起居饮食。
大家听了,心头不禁唏嘘不已,想不到林素娇刚嫁人做了继室,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她家夫君就在皇位斗争中成了炮灰,多半已经死了吧。她只得带着夫君原配的女儿被没入教坊司苟活偷生。
人生的际遇真是神奇,当初以为嫁给七品官吏为继室,得托乔木,哪知,这乔木这么快就倒了。还把她连累进教坊司,流落烟花之地,一世不得赎身。
安然问:“那位林夫人身边,有没有个男孩儿?应该五六岁大小了。”他记得锦奾郡主明确说过,林素娇刚生了个儿子,他充军五年多,那孩子也应该五岁了,稚子不算男丁,应该算家眷,一起没入教坊司。
安然这么一问,大家都觉得很惊异:安然怎么会知道林素娇生了个儿子?难道,那孩子是安然的?毕竟安然跟林素娇老早开始就好得蜜里调油,方太太出事前又正在议亲,说不定两人一时冲动……林素娇肚子里揣着货,等不及安然居丧期满,才要赶紧找个人家出嫁?可是,这么猜也不对呀,时间上,明明是林素娇另嫁在前,方太太出事在后……
容问凝呆了一呆,才道:“啊……?这个呀,没打听过。回头我叫人再去打听打听。”
安然完全没把众人复杂的眼神和脸色看懂,只觉得气氛有点僵冷,便转过话题:“阿凝,你打听到的那个记谱的人,是谁呢?曲子也是他补全的?”
容问凝一向不喜欢林素娇,打听到林素娇如今流落地教坊司,她还有几分暗自幸灾乐祸,忽然听安然问起林素娇的儿子,她不知怎么的,心情一下就不好起来,有些沉重,很没情绪地说道:“是容先生的师傅,没有姓氏,人称苹娘……”
“是个女的?”安然一直以为阿辰的师傅应该是个男的呢,又觉这么一问,显得重男轻女,又道:“啊,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容问凝续道:“这位苹乐师,是卖入教坊司的,年轻时色艺双绝,曾有几次从良的机会,被教坊司拘着不肯放,到她二十多岁上,拿出自己十多年的积蓄托人赎身,结果,被人骗了钱财,她就灰了心,一改作风,极是放荡,长歌当哭。后来被睿王府要去了,在王府呆了十几年,就是在黎嘉元年,因王府要守国丧,便把府上的乐伎都遣散了,她才被送回教坊司……她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容颜不在,还眇了一目,没客人点她牌子,她只好在教坊司后院里一边教几个学徒,一边干些粗活。日子过得清苦,不过,正是赎她的时候。”
安然忙道:“嗯,阿凝,给她赎身的事,就交给你了。回头把她的户籍上到我的户头下,就说是远房亲戚。阿辰也是的,他师傅既是卖入教坊司的,我们后来有了银子,怎么不说给他师傅赎身呢?”
不要说安然想借重苹娘的记谱作曲的才华,便是单冲着她是阿辰的授艺师傅,安然也要把她从教坊司拔出来,让她好好的过下半生。
容问凝道:“容先生哪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他一直跟我说,想赎他师傅,叫我准备好银钱。只那段时间,苹乐师都呆在王府,谁敢去王府虎口拔牙?也是我不好,容先生陪你去北边了,我一时忙,就把赎苹乐师的事给忘了。”
到六月中旬,泰宗皇帝才把花榜诸人召集进宫,进行艺技表演。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后宫的女人们也得跟着天子换一波,跟着泰宗皇帝观赏歌舞百戏的,已经不是当年跟着熙宗皇帝的那批妃子和皇子了。
献舞之后,泰宗皇帝显然也被安然的舞蹈震慑了,当场就赏赐了安然供奉出身,花榜其他人等,也照惯例,各有赏赐。花榜四绝上殿谢恩。
谢完了恩,安然没有退下,而是扑伏在地,禀告道:“臣恳请陛下恕罪,臣有下情奏禀,事关平萱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