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安然的理解,瓦肆就仿佛是座大商城,舍子就是里面的门面,各个戏班就好象是商家,商家根据自己的需要在瓦肆里租用一间或多间舍子,有钱的戏班会把多间舍子打通,装修成自己需要的舞台,没钱的戏班,就只能将就着用。各个戏班都在自己的舍子里进行表演,舍子门口立着戏班招牌。
一般进入舍子观看表演,并不需要花钱,戏班的收入主要靠看客的打赏,而且也没有看完表演就必须要打赏的硬行规定。
这时代的人都比较实诚,人家戏班以此为生,还开了舍子,那是要给瓦肆交钱的,看了表演,都不好不打赏。因此,兜里没装几个赏钱,一般都不好意思进舍子白-嫖。
鹤城班其实是个百戏班,在瓦肆诸戏班中实力中等偏下,只租用了两个舍子,简单打通成一个来用,把舞台放在中间,前后都可观赏到表演。
安然很喜欢这种舞台设计。一个舍子一般只能容纳五十个观众左右,两个舍子最多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再加舍子都被修成一间一间的房舍,形成了一个个密闭空间。这时代没有扩音设备,正是要在这种小型密闭空间里进行表演,其音效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瓦肆修出来就是倾向于给洛城普通民众们一个玩耍游乐的地方,勋贵有勋贵的玩法,雅士有雅士的玩法,平民也有平民的玩法。
因此,舍子的建筑风格都十分简朴,甚至称得上简陋。安然早已经摒弃了对豪奢浮华的追求,对这种简朴的小隔间演出场所,格外满意。
七月初,安然跟两个伴舞准备了四个节目,安然表演一个歌舞,两个伴舞各表演一个舞蹈,安然再清唱一曲。跳舞是件体力活,要让安然连跳几个舞,也不太可能。
两个伴舞的舞蹈功底也很深厚,在安然的指点下,舞技飞速提升,安然对自己编的舞蹈并不敝帚自珍,根据他们的能力和特点,安然毫不保留地把自己以前编的舞,教给他们,让他们到时单独上场表演。
其实,安然的身体也越发的壮实起来,渐渐不适合表演早年编出来的那些女装舞蹈了。两个伴舞,还都是十六七岁的年华,倒正是适合表演女子舞蹈的年纪,可是,他们长大了以后呢?安然不由得考虑,要不要在团队中,增加一个女舞者?
两个伴舞见安然不但教他们舞技,还把自己的舞蹈传授给他们,交给他们表演,让他们感激不已。
鹤城班的老板是个有见识又有能力的人,看着来打听安然表演的人太多了,就参照教坊司举办考花榜时,要求观众买座位的做法,在安然还没表演之前,就先赚了一笔。
既然是客串表演,表演的主体仍是鹤城班的成员,安然三个的节目穿插在鹤城班的节目之中进行。
洛城的普通民众多是只听过安然的歌,但还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安然唱歌跳舞。只是安然唱的歌被流传出来后,俚语浅白易懂,用词雅俗共赏,大家都很是喜欢这种歌曲,从喜欢歌曲到喜欢唱出这些歌曲的人。
当安然出场时,舍子里的观众又是鼓掌又是尖叫,现场气氛一瞬间就燃了起来。安然在穿越前经历过粉丝狂热欢呼的场面,面对这种场面,安然抬手作揖,又打手势,叫大家噤声,稍安略噪,应对自如。随后乐声响起,安然跳了曲《旗舞:男儿当自强》。
洛城民众们倒是早就听过《男儿当自强》这支歌,很多人还会唱,但亲眼看见听见安然唱着这支歌,跳起旗舞,还是被安然的歌声所陶醉,被安然的舞姿所震慑。
大唐已经延续了五十多年的盛世,民富国强。大家都吃饱喝足了,才会追求精神上的享受。其中不少富户子弟没少在伎坊青楼看见过乐伎们的歌舞表演。可是,他们从没有见过安然样的舞蹈和唱法,安然的唱法和舞蹈,都让人觉得既新奇,又着迷。
一曲舞罢,舍子里简直沸腾了,观众们尖叫着拍手,站在座位上又蹦跳,不断把银钱往舞台上扔,以此来表达他们的高兴,虽然没有大手笔打赏,但每个人都感觉格外开心尽兴,舍子里仿佛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安然站在舞台上,团团打揖作谢,心头也很开心。他喜欢看观众们在看了他的歌舞后开心欢喜的样子,这就是歌舞的作用和意义。安然觉得,他仿佛从飘浮不定的云端,落到了实地上,他心头,从没有像此时这般敞亮踏实过。
其后,两位伴舞的表演和安然的清唱,也受到了观众热烈的欢迎。大家终于看见了久闻其名的安然只在上流阶层表演的歌舞,虽然歌舞不是安然亲自表演的,大家看了也觉得十分满足了。
随后,安然每旬一次的表演,成了瓦肆最热闹的盛事,洛城的许多民众,早早就打听好安然会去哪家舍子客串,然后花各种手段提前购买安然演出场次的座位。
又因着安然去瓦肆客串演出,连带着,瓦肆里的各个歌舞班子,或跟歌和舞沾边的班子,都火热了起来。
歌舞班子的火热,又带动了其他百戏班子,杂耍班子,傀戏班子等等各种班子都火热起来。
洛城的民间娱乐一时百花齐放,生意火爆,瓦肆里很出了几个著名的艺人,又反过来带动着瓦肆艺人们精研技艺,开拓戏路,使得民间娱乐又有了长足发展。洛城的百姓民众们渐渐习惯了,一有空闲,便呼朋引友跑去瓦肆看戏耍乐子。
拒绝了宴饮雅集的请柬,去跑去瓦肆那么个简陋低俗的地方进行歌舞表演,安然这举动,简直打了所有想请安然在宴饮雅集上进行助兴表演的勋贵士绅们的脸。
入职文牒还在吏部办理,就已经有言官上本参劾安然了。还没正式当官,就被参劾了,这也算是大唐朝的一件稀奇事。
第205章 分岔路
第205章:分岔路
作者:天际驱驰
大家都知道安然即将再次出任太乐署的供奉, 因此,言官参劾安然的就是去瓦肆进行客串表演,自甘堕落不说, 行为放荡, 不知检点, 严重损害官家体面, 该当严惩。
太乐署供奉本就是个没有品阶,又不能升迁的小乐官, 年俸换算成银子,不过才十二两,安然又还尚未入职,这可怎么严惩?
不过呢,要说安然做为一个即将入职的乐官, 跑去瓦肆进行客串表演,大家也觉得安然这行为确实太掉官威了。
当官的, 去给平民百姓表演歌舞,还要让平民百姓向当官的打赏,当官的还得向平民百姓谢赏?简直把当官的颜面都丢光了!
朝堂给个乐人封个官,不就是要让这个乐人只表演给上流阶层的勋贵们看的吗?勋贵士绅的宴饮上, 连表演歌舞助兴的都是当官的, 这个传出去,多有排场,多有颜面!
那些豪奢富户,再怎么铜臭逼人, 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排场, 这就是豪门勋贵跟寒门富户之间的天渊之别,那中间, 不是能够用金钱去填平的!
现在,这个乐官拒绝给达官贵人们表演,反倒主动跑去瓦肆客串,这让达官贵人们的脸,往哪里放?
言官的奏折递上去,泰宗皇帝看了也觉得很为难,人家还没有正式入职,严惩要怎么严惩?
可是,安然这个行为也确实让泰宗皇帝觉得丢了官家体面,想了想,记得太乐署署正梁小峰,好象是安然的老师,又是朋友,便把梁小峰宣来,叫他去训诫安然一番,并责令安然立即停止去瓦肆客串的行径。
安然等人去瓦肆客串表演,梁小峰不但不肯同行伴奏,还劝阻过安然,只安然执意要去,梁小峰劝不听,只得由着安然,为了避人口舌,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去寄园,假装不知其事。
领了皇命后,梁小峰才去了新寄园,对安然又是好一番劝谏:“小五,我早就说过了,你做了供奉,就是官身,怎么能跑去瓦肆把歌舞表演给平民看?丢脸掉价。看吧,这回连陛下都发话了,你还不赶紧收手?幸亏陛下只叫我训诫训诫,没说要问罪。你要想表演了,那不是已经有官绅人家给你送过请柬了么?还愁没有表演机会?再说,官绅人家封给你例金,不比你在瓦肆得的打赏多?小五,我真搞不懂,你非要去瓦肆表演,到底图个啥?还有你,问凝,小五不会想,不会算,怎么你也跟着他胡闹?你也不会算帐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容问凝拿着茶盏,轻轻饮啜,说:“夫子,我只知道,子慕跑去瓦肆客串,从来都不是为了钱。”
安然看着梁小峰,觉得不知怎么的,他充军五年回来,梁小峰给他的感觉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梁小峰比安然年长了十岁,三十五六的人,正当年富力强,也是在官场中开拓进取的年纪,他又是梁家的末代宗室,当他死了,宗正寺就会收回分封给梁家祖先的食邑,梁家后代要怎么活下去?梁小峰还肩负着为梁家后代谋求出路的责任,
安然觉得梁小峰越来越不像初识时的梁小峰了。那时候的梁小峰,给安然的感觉是那么的清华雍容飘逸出尘,清华,来自饱读诗书,雍容,来自天家一脉,飘逸,来自广所游历,出尘,来自心胸高远。
现在的梁小峰,带给安然更多的是儒雅尊贵恭谨圆润,儒雅,仍来自饱读诗书,尊贵,仍来自天家一脉,恭谨,来自官场历练,圆润,来自岁月磨砺。
官场真是块磨刀石,磨平了梁小峰年轻时的棱角。所以,安然才会觉得梁小峰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越来越有当官的范儿了。
梁小峰的为人行事,虽然还不至于流于庸俗世侩,但是,他的发展方向,已经跟安然所追求的率性而为的行为方式,南辕北辙了。
安然道:“我喜欢在瓦肆里表演时,底下看客们全神贯注地观看,完了,满心喜欢叫好鼓掌的感觉。”感觉他们才是粹纯的沉醉在他的歌舞带给他们的欢娱情绪里。
“难道你在官绅人家里表演,大人们没有给你鼓掌叫好?”
“那不一样。我在官绅人家的表演,不过是助兴。主人家举办宴饮雅集,都是有其他目的的,宴席上有我不多,无我不少。我的歌舞对座上的大人们来说,可有可无。可是,瓦肆里的看客不一样,他们就是冲着欣赏我的歌舞去的,我的歌舞能带给他们很大的快乐和满足,看着他们那种快乐满足的样子,我心头也高兴。我们歌舞艺人,不就应该把歌舞的快乐带给更多更有需要人吗?”
其实,这时代的歌舞艺人,首先考虑的赚钱吃钱。安然是穿越人士,他又运气好,前期有安家方家给他提供经济保障,后期有容问凝支撑,使安然免于贫穷困苦,他才能说出思想境界这么崇高,远超时代认知的言论来。
安然这番超越时代思想的言论,让梁小峰无话可驳,只得搬出皇帝来:“我不管你去瓦肆客串到底为了什么,作为乐官,你就不能去瓦肆客串,做官就要有做官的样子!你要不赶紧收手,停止去客串,只怕陛下会降罪惩处,或入狱或谪贬……呃,谪贬倒不太可能,就怕一气之下,直接把你没入教坊司,到那时,你不就惨了。”
梁小峰话音一落,安然没有多想,淡淡地开口应道:“那便不做官了。”
安然这次回到洛城,确然没有重新做乐官的打算,决定再考花榜,真的只是为了得到一个面圣的机会,好把平萱公主在番突草原上的惨状上达圣听。
但在梁小峰看来,却把因果搞颠倒了,他觉得安然是为了重新成为乐官才去考花榜的,只是在面圣时顺带为平萱公主提了一下。照常人来看,梁小峰这个思路才合情合理,安然那个思路就太令人难以理解了。
因此,当梁小峰听见安然随随便便地表示不想做官时,有些惊讶:“小五!别忘了,你要做了乐官,有个奉旨歌舞的借口,你家里才不会干涉你。不然,你就不怕家里把你拘禁起来?”
安然呵呵地笑:“彼一时,此一时。我早已经被赶出安家了,连家产都分过了,我现在是独立门户,谁能管我?”
为了安然唱歌跳舞的事,方安两家没少折腾,闹也闹过,关也关也,最后连家都分了,两府里的女眷们为这事不知抹了多少眼泪,可安然就是喜欢唱歌跳舞,八匹马也拉不住!
这次安然回来重考花榜,又去瓦肆客串表演,方安两家都装聋做哑,不闻不问,大约也是觉得管不了。既然管不了,不如放手不管,眼不见为净,免得闹起来伤了亲情。
“你还是安家子弟!”
“那又怎样?我只要不做伤风败俗,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我家老爷断不会为了我跳舞的事,召集林州老家的亲戚来开祠堂,公议把我除名。”
安家在林州只得几房血缘疏远的亲戚,安凌墨把这些穷亲戚召集到洛城来容易,要想打发走,那可就难了。
安然笑得挺开心,觉得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些?被赶出家门时,还哭得跟个被抛弃的小孩子似的?大约那时,方太太还在,安然哪里舍得跟方太太分开。
现在方太太不在了,安家对安然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安然才可以那么淡然地拒绝安凌墨主动提出的让他重回安家的提议。
原来独立门户了,就可以一任自己海阔天空,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当家作主,没人可以管自己。认识到这一点,安然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往日的伤心事,如今都可以云淡风清地面对了。
安然面上笑着,心下不免有些感慨。
梁小峰还想再劝,终劝不过安然的铁心肠,只得去回复了泰宗皇帝,那供奉的入职文牒的手续还没办完,安然就辞了官。
从此,安然就专心为瓦肆每旬一次的歌舞表演进行创作,这时,他的创作不再是为了迎逢谁,而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表达自己对人生的领悟感触,一切以诠释自我为中心,以纯粹的创作心态再次进入一个创作高峰期。
梁小峰顾忌官身,不能进入瓦肆为安然伴奏。在劝说安然不果之后,为了避嫌,他便少于前往新寄园跟安然等人相聚了。后来安然另寻了个吹箫的,代替了埙伴奏,渐渐的,梁小峰就退出了安然的歌舞团队。
安然跟梁小峰这种情形,也不能说不欢而散,只是大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罢了。大家曾经是同路人,曾经聚在一起陪伴着一路前行,到了岔路口,大家便分道扬镳,不存在谁对谁错。
在梁小峰退出安然的歌舞团队之前,容问凝因乐感不强,在这方面没有天赋,以前缺人,只好滥竽充数,现下安然可以自由选择伴奏了,她就自动退出了创作表演团队。
但是,她并没有离开安然的歌舞团队,而是转入了幕后工作:给安然选择联系瓦肆的客串场地,收益分成谈判,道具场景的布置接洽等等,无形中,她接替了方太太的那个角色,成为安然歌舞团队的业务经纪人,或者说,是代理人。
不光是业务经纪人,容问凝同时又负责起了财务总监和人事管理的职责。
安然的歌舞团队内部成员之间的收益分配,也是容问凝说了算,安然几乎不怎么插手。容问凝对待团队成员,公平公正,宽厚待人,又赏罚分明,怀柔与铁腕并重,把许多细小矛盾,消弥于无形。
木尘和抚菡也都各自成为了容问凝手下七家商铺中独当一面的大掌柜了,也都退出了安然的歌舞团队。不过安然的表演服装,全部由抚菡的刺绣成衣铺制做。
洛城民众因为追捧安然的歌舞,对安然的演出服装也很追捧,无意中引领了洛城的时尚浪潮,相应的抚菡的刺绣成衣铺也生意火爆,产品供不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