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
安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是觉得受了委屈。他最信任的人,这么冤枉他,真是天大的委屈!
他叫道:“容问凝,你都想些什么呀?!我跟阿……林姑娘一直清清白白的,哪有你想的那些龌龊事?!亏你还是个姑娘家家!”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心思真的是非常纯净清澈的。
忽然被安然这么指责,容问凝在放下疑心之后,又觉得又羞又窘,她有些端不住,只好胡搅蛮缠:“你做都做得出来,还怕别人怎么说了?!反正,我就不同意收养那孩子。”
就算不是安然的种,那也是林素娇的儿子,她心头就是不舒服安然又跟林素娇扯上什么关系。
安然听容问凝的语气软了一些,还试图说服打动:“阿凝,你就可怜可怜那孩子吧,才两岁半就被送进教坊司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长得又瘦又矮,他都五岁了,才跟阿澹一般高,身板儿差阿澹太多了。阿凝,你可怜可怜他。”
“我可怜他?等你被抓进教坊司,谁来可怜你?这孩子不能留,你想养孩子,另寻个好的。”容问凝心头还有一句没说出来:“谁来可怜我?!”这孩子有可能把寄园一园子的人全掀翻,全连坐,到时,谁来可怜他们?
容问凝怎么能够这么油盐不进,冥顽不灵呢?安然真生气了,说:“容问凝,你要敢把他送回去,我跟你没完!”
撂下狠话,安然就出去安排小靖的生活起居。不过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安排了半天,感觉还是没有安排妥当,安排得胡七八糟的。看着小靖木着一张小脸儿,张着一双惊惧又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忙来忙去,他有点泄气。
接下来几天,安然发现丫头嬷嬷们对小靖照顾得有条不紊,周到细致,完全超过自己的预期。安然还没自大得以为自己抓不着头脑的乱安排,就有这么好的效果。知道必定是容问凝暗中进行了安排,他心头对容问凝的气,也就消散了,知道容问凝心头还是柔软的。
其实安然不知道,自从他把小靖带回来之后的一两个月,容问凝过得非常提心吊胆,心惊肉跳,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以为寄园收留窝藏教坊司逃伎的事发作了。
容问凝不光砸银子买通教坊司里的下人,打听小靖失踪后,教坊司里的反应,还收买了不少地痞乞丐到负责缉拿逃犯的衙门外关注差役们的动静,要是是针对寄园的,得赶紧通风报信。又在小靖身边周围安排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仆役逡巡着,一旦风声不对,就得抢先把小靖送到官府去,以洗掉寄园窝藏逃犯的罪名。
小靖保得住就保,保不住,就必须把人交出去,以保住寄园众人。容问凝没跟人提起这些,就她一个人担心受怕着。
容问凝下这么大的本钱,也探听到一些让她感到惊震的消息。
据说,安然把小靖领回来那天,林素娇也没有回教坊司,几天后,被人发现淹死在河道里,她手里紧紧抓着件她儿子的衣服。教坊司里有人猜测,林素娇要么是想救儿子,结果儿子没救起来,自己淹死了,要么就是带着儿子一起投河自尽了。其实,这种情况在教坊司一点不少见。
因没有同时找到小孩的尸体,大家议论纷纷。虽然只是个小孩子,到底是罪臣家眷,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教坊司怕担责任,还是上报了有司衙门。
容问凝对林素娇的举动非常惊讶,为了给儿子找条出路,能豁出命,做出带着儿子一起赴死的假像,说她无情吧,她又用自己的死,换了儿子活下去的机会。说她有情吧,她又那么轻易就扔下了儿子。
作为继女,罗大娘子去把林素娇的尸身领了回来,帮她下了葬。
容问凝不知道罗大娘子知不知道她的异母兄弟的下落,总之,她没有为小靖落葬,也没有对小靖的下落不明表示什么意见或看法。
容问凝还听到最很多关于林素娇的传言,大家对林素娇的死都感到很惋惜,说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还说起林素娇刚进教坊司,便断指立誓,绝不习艺接客,情愿在教坊里做个粗使嬷嬷。可是,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觊觎林素娇的美色,迫得她不得不划花了自己的脸……
容问凝本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林素娇这些在教坊司里血泪斑斑的往事,渐渐的,也不禁对林素娇生出些同情。她没把这些消息告诉安然,怕安然听了心头难受。
后来,安然偶然想过,那年,他们上梵金寺,为观音菩萨金身开光献舞时,他跟林素娇道别,说要送她件礼物。那礼物是请梵金寺的高僧诵经开光过的玉菩萨吊坠子。那玉菩萨吊坠,安然一共请了三尊,一尊请给桂太君,一尊请给方太太,一尊请给林素娇,保佑她们一生平安顺遂。
可是,这走后门开光的玉菩萨竟似受了诅咒一般,安然一尊都没有送出去。送给方太太的那尊,已经随着方太太长埋于地下了。
送给桂太君和林素娇的那两尊,一直找不着机会,安然记得自己把另两尊好好收捡了起来。
于是,安然便叫丫头小子们,翻箱倒柜地把玉菩萨坠子找了出来,拿了其中一尊交给容问凝,请她托人转交给林素娇,说,这是他当年答允了,要送她的东西,菩萨会保佑她平安顺遂。
容问凝接过来,却冷冷道:“你自己当面送给她,不是更好?”她还是隐晦地给了安然一个知晓林素娇情况的机会。
安然想了想,说:“不必了。”瓦肆里见那一面,仿佛了结了安然对林素娇的所有念想,没有了牵挂,也就没有了想见到林素娇的冲动了,现在他只想送上自己对她的祝福。
第208章 容问凝的手腕
第208章:容问凝的手腕
作者:天际驱驰
容问疑最终把那尊玉菩萨坠子, 埋在了林素娇的坟头前,把安然的话,告诉了林素娇。
一直过了两个多月, 容问凝见教坊司和有司衙门都没有什么动静, 才渐渐放下心来。接下来, 小靖的归属就成了容问凝的心头大石。
小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养在寄园, 可容问凝又不愿意安然正式收养小靖,林素娇死了, 容问凝仍然不愿意安然跟林素娇有什么剪不断的瓜葛。
想来想去,容问凝就想到了碟儿。虽然说阿辰留了话,叫碟儿不要给他守着,还叫安然亲自安排碟儿的亲事,不可委屈了碟儿。
可碟儿却始终不肯答允相看人家, 说容问凝和抚菡都没出嫁呢。容问凝看碟儿的意思,是想守下去, 可是,阿辰已经留了话叫不要守,她又没有正式嫁给阿辰,没有正经身份, 也实在不好守。
于是, 容问凝就把小靖带去找碟儿玩。
小靖这两三个月吃得好,又不用干活,没人打骂,身体上的伤很快就好了, 又长胖了一大圈, 已经跟刚抱进来的小可怜模样不同了,虽然还没有粉雪可爱, 却也眉清目秀。他长得跟他母亲一样漂亮,只是他的胡人血统很淡薄,不是明显的雪肤深目,混血混得更偏向唐人样貌,这样倒越加显得他可爱。估计等他再长大一些,就算教坊司的人看见他,也不会把他跟那个羸弱瘦削,满身伤痕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只是大约他在教坊司被人欺负得狠了,小脸儿上总是木木的,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说话,非常安静,经常一个人发呆。容高澹来找他玩,他就闷闷地跟在容高澹身后,要容高澹指挥着,他才会动几下。容高澹打他,他也不还手,不哭不闹不告状。
其实不用容问凝操心,碟儿早就看见过小靖,挺可怜小靖的。碟儿现在成了安然的义妹,不是小丫头了,容问凝,抚菡,雨桃都各自有商铺要打理,天天忙进忙出,就把寄园的内务交给她打理。
碟儿在家里的时间多,便时常带着容高澹和小靖玩耍。小靖一点也不灵光,那副木木呆呆,任由容高澹欺负的样子,更是让碟儿心疼。
容问凝带着小靖去碟儿院子里玩,碟儿叫小靖自己随意玩。小靖就端了一小碟瓜子,坐到院子里的石墩上,安安静静地剥瓜子吃。
“阿碟,喜不喜欢他?”容问凝单刀直入地问:“你喜欢的话,就把他收养了。这样,你哥就不会劝着你嫁人了。你守着孩子,等老了,也有个依靠。”
碟儿以前跟阿辰在一起时,是计划过要收养孩子的,至少一儿一女。可是,现在阿辰不在了,她一个人,也可以收养吗?收养了孩子,就可以不嫁人了吗?也就变相替阿辰守着了。她看向容问凝:“我、我没有想过。”
“你现在就可以想,不过,要快些。孩子的家世是清白的,父母都死了,家里也没亲人了,不用担心将来会有人来同你争抢。”小靖的身世,安然只告诉了容问凝,其他人都不知道。
容问凝看得出来,安然一直这么养着小靖没有表态,是想等自己接受小靖之后,他才正式收养,他虽然跟自己耍横放狠话,其实心里是在乎自己的看法和感受的。
这么些年了,安然的性子一直那么清澈通透,不懂得掩饰,或者,他觉得寄园是他的家,寄园的人都是他的家人,他在家里不需要掩饰隐藏自己的情绪,便把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几乎清清楚楚摆在脸上。
寄园众人跟安然生活得久了,就都了解安然的性子了。阿碟也看出安然想收养小靖,只在等着容问凝表态,因此她有些谦卑地道:“义兄想收养,就让义兄好了。”她始终不敢叫安然“哥”,很疏远地称之为“义兄”。
“你傻呀!”容问凝不客气地劝道:“你是他妹,你想收养,他能不让给你?再说,你不想嫁人,怎么能够不嫁人?就只有收养一个孩子,守着孩子长大,就是你存身立世的根本。你哥一个大男人,将来娶了媳妇,想生几个没有?还个个都是亲生的,哪用得着现在收养别人的孩子?阿碟,你更需要收养一个孩子,这个事,你不能让着你哥,该抢的就要抢。”
碟儿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挨着小靖的小小身体坐下,随手拿起瓜子也剥了起来,她剥了没有自己吃,都喂进了小靖嘴里。
小靖已经很习惯碟儿这样的投喂,就着碟儿的手把瓜子仁吃了,不小心,小舌头还舔到了碟儿的指尖,在碟儿的指尖留了点口水。小靖赶紧拿自己的小手,帮碟儿把那点小口水擦了。
碟儿便握着他的小手儿问他:“小靖,你以后跟着碟姨姨过,好不好?碟姨姨不会再有其他的小孩子,会把你当亲生的一样,好不好?”
小靖停下剥瓜子的动作,小脸儿木然地看向碟儿,他习惯了寄园的生活后,无辜的大眼睛里不再盛满惊惧,而变得迷茫幽深,没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他仿佛对所有人都没有戒备,却又疏远防备着所有人的靠近。
小靖看了碟儿很久很久,碟儿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久到碟儿以为他不会有表示了时,他微微点了点头,道:“嗯。”
碟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倾身把小靖抱在怀里。小靖只是很被动地被抱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脸上仍旧木着。
碟儿在容问凝的鼓动下,过了几天,便找着机会,向安然提出要收养小靖。安然很是惊讶,继而反对,觉得一个姑娘家没出嫁就收养小孩,更不好找婆家。
碟儿说,收养了小靖,就不嫁人了,安心把小靖养大就好。
容问凝在一边跟着劝,说碟儿嫁人,哪有留在自家义兄身边好?嫁了人要应付婆婆小姑妯娌亲戚一大堆,保不定就要受欺负。就算对方孑然一身,也还是需要考虑油盐柴米这些事,事事都得自己上心操劳,哪有留在寄园,大家彼此照顾,宛如家人亲人一般,过得轻松又开心。更重要的是,碟儿不愿意嫁人呀!只要收养个孩子,有了立身之本,就可以三全其美。
安然架不住容问凝的劝说,就同意让碟儿收养小靖。碟儿让小靖跟着阿辰姓容,算是阿辰的骨血,至于名字么,寄园众人抓头挠腮也没想出一个好的来,后来,还是求方疏桐给想了一个,叫容修筠。
因容修筠到底是教坊司的逃犯,风头刚过,难保不出意外,容问凝便建议碟儿先收养着,且不上户,等过上几年,容修筠的眉眼样貌长得大变样了再去上户,就不怕被人来查了。
阿辰本就不姓容,木尘,问凝,抚菡,碟儿等人跟着姓容,只是为了能上在阿辰的户籍名下,也就没有祠堂可开,大家挑了个好日子,让容修筠朝阿辰的牌位叩了头,告诉他:“这就是你父亲,你记住了,你父亲姓容名辰。”他十分乖顺地向牌位叩了头,说:“儿子拜见父亲。”
随后,叫他向碟儿叩头,改口叫娘亲。容修筠憋了半天,只低低地叫了声:“姨姨。”那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向木然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悲戚与倔强之色。
在他的记忆里,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可是,他分明还记得母亲,母亲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没有人可以代替他母亲。
碟儿心软,舍不得他为难,下座抱起他,安慰道:“阿筠,没事的,就叫‘姨姨’吧。”她这辈子,没能明媒正娶嫁给阿辰,可是,她跟阿辰收养了一个共同的孩子,也算是拐着弯子跟阿辰守在一起了。
容修筠开始只是被动地被抱着,他听见碟儿喃喃地换着他的新名字:“阿筠,阿筠,阿筠。”他终于慢慢抬起小手臂,回抱了碟儿,低低地应了一声:“姨姨。”
两个孤单的人,将要相互依靠着,相依为命。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平静,安然去瓦肆的客串表演和容问凝的商铺生意都渐渐上了正轨。
因为安然每旬去瓦肆客串表演一次,洛城的普通民众们终于看到了两届花魁的歌舞表演,对安然的歌舞追捧之极,一时之间,安然名声大噪,不光是在洛城,名声还远远向大唐境内的其他州郡传播开来。
那些喜欢安然歌舞的勋贵士绅,一再请不到安然上门表演,也不得不降尊迂贵,跑到瓦肆来跟平民百姓抢舍子座位。
安然的每一场歌舞都是一场盛事,每一支歌舞都让人们津津乐道,回味绵长。安然的每一支新舞出来,青楼伎坊都群起效仿,甚至会相互攀比谁效仿得更加形似神似或形神兼备。
在这么热闹的情况下,每天都有不少人想登门拜访,门房每天都会收一大叠拜帖。一般情况下,这些帖子都是容问凝来回帖处理,安然从来不管这些俗务琐事。
这些拜帖中,有不少是一些人家,想要结亲的拜帖。虽然安然现在不是官身了,但至少是良籍平民,而且还已经分家单过,又自由又自在,上到勋贵官宦,下到富家商户,想嫁给安然的女孩子简直不要太多了。
容问凝不好阻着安然的婚事,征求过安然的意思。安然觉得刚安定下来,暂时还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便让容问凝把那些疑似求亲的帖子,全都回了。
这一天,容问凝却把一张拜帖递给了安然。安然一看,却是东方明敬的拜帖,邀请安然去公主府叙旧。
本来东方家为了迎娶锦奾郡主,扩建了家宅,专门为郡主开辟了一处园子。不过后来锦奾郡子出嫁后,只在那园子住了很短一段时间,就闹脾气搬回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