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娇点点头:“不错。原本我也不确定,当年爹娘离世时我心灰意冷,你也记得我是如何将长公主请出咱们沈家的。那时我还以为陛下定会怪罪我,或是怪罪沈家。
“却不想, 陛下非但没有降罪于我,不久之后还将爵位给了哥哥继承。
“那时起我便猜想,也许陛下早已厌烦长公主的跋扈专横,亦或者,他以厚待父亲留下的遗孤,对咱们兄妹的宽宏以显他明君之仁爱。更借此抚慰父亲当年的部下和同袍,让他们觉得陛下是当世明君。”
沈明煜知道妹妹所言不错,否则以沈如娇几次三番顶撞长公主,皇帝即便不砍她脑袋,惩戒总是少不了的。
“只是长公主始终是陛下的姐姐,君心难测,难保有一日陛下不会秋后算账,你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
沈明煜暗暗叹了口气,还好妹妹得太子殿下倾心。
将来等太子储君之位稳固之后,有太子护着妹妹,就算是安庆长公主再跋扈刻薄,也不敢轻易动妹妹一根手指头。
兄妹二人随着内侍向里走。
后面冯家的马车里冯馨缈和沈如梦一同从车上下来。
冯馨缈看着前面沈家兄妹的身影,没见到叫她魂牵梦绕多日的穆衡,眉头拧在一块问沈如梦:“你那个姐夫怎么没来?”
沈如梦自然不知听雨阁的事情。
只是那日跟冯馨缈在顾家分别的时候,发现冯家千金竟然对那个下奴出身的大姐夫有兴趣,惊讶之余,想到冯馨缈的名声和事迹,也就不意外了。
回去之后,她便叫人留意穆衡的行踪。
可惜,她除了知道穆衡每日何时出门,何时回府,其余的一概打听不出来。
这几日,她只知道穆衡不在府上,但是去了何处,去做什么,她既没有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能力去查。
但冯馨缈开口问了,她就算不清楚全貌也不能不答。
否则冯馨缈觉得她没有价值,只怕往后都不会再搭理自己。
沈如梦摸了摸身上的香云锦,这可是连沈如娇都没机会穿的料子。
既然这冯家千金喜欢大姐夫,她何不借此机会,更进一步?
冯家如今权势鼎盛,背靠皇后明王,若能借冯家之力谋得一门亲事,甚至是沈家的爵位!
可比无数的香云锦都要有用。
沈如梦浅浅一笑道:“今日是宫宴,大姐夫毕竟是家奴出身,如何能出席这样的场合?我那个姐姐大约是嫌他丢人,打发出门去了,想来过几日就能回来。”
冯馨缈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冯姐姐可是对我大姐夫有意?”沈如梦见状,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只有她和冯馨缈两人能听见。
冯馨缈眉峰轻抬,看着沈如梦。
她原本愿意给沈如梦脸面,便是想要她帮忙将那下奴先弄到手。若她真有办法,也不枉自己送去的那块香云锦了。
“妹妹可有办法?”
沈如梦笑道:“办法自然是有,不过妹妹眼下也有苦恼之事。”
冯馨缈在心里先冷笑了一声,小贱蹄子事儿没办成,条件倒先开起来了。
她笑容淡了几分:“妹妹不妨说说看,姐姐或许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如梦笑容更甚:“对妹妹而言随是苦恼之事,但对姐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妹妹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可婚事却一筹莫展,家中长姐是个刻薄又不容人的性子。自从祖母病了之后,妹妹在家中的日子实在是有些难捱。”
冯馨缈轻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原来只是为了婚事苦恼。妹妹瞧上了谁家郎君尽管仔细挑一挑,待我得偿所愿后,自会同姑母去要一道懿旨为妹妹指婚,给妹妹无限荣光。”
沈如梦眼中喜色乍现,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此前她几次费劲心机,最后都功亏一篑。
这次她无比要一击即中才行。
只要沈如娇在沈家一日,她就不会有安生日子可过,哪怕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指婚懿旨,没有母家的支持,她将来的路也恐难走的顺遂。
沈如梦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笑得越发甜美:“姐姐想要大姐夫,只要将碍事之人除去便可。”
沈家两房之间的恩怨冯馨缈也略有耳闻,她原本只想尝尝穆衡的滋味,没想到沈如娇这个妹妹倒是足够心狠,竟想要将自己的姐姐也一并出去。
也是,若是除掉那沈如娇,无论是那貌美的下奴,还是上回失之交臂的粉玉,都可尽归她手。
冯馨缈顿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妹妹所言极是,就是不知可有周详的计划?”
“自然有,我给姐姐详细说一说。”
——
正直中秋,宫宴特地设在了御花园的望仙台之上。
宫人们已然陆续忙碌起来,宫中四处悬挂起五彩斑斓的花灯,皆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放眼过去灿烂若星汉。
皇帝尚道教,在望仙台之上,更有一盏足足十米之高三清真人的腾云驾鹤的彩灯。
文武百官和各家的内眷陆续抵达,只等着皇帝皇后,以及那位多年来头一回露面的太子殿下了。
李成安亲自来东宫请穆衡动身前往望仙台赴宴:“陛下已经在望仙台上等着殿下了。”
穆衡从屋内出来,没穿太子的服制,反而穿上了他一直以来的道袍。
这身道袍边缘处有几处磨损,颜色也洗得有些发白了。
李成安看到穆衡这身打扮,神情一滞,不知这位太子殿下是故意要穿成这样想让陛下难堪,还是真就在外养废了,不知礼数。
无论太子是何原因,但穆谆遣他过来便是要归制太子,莫让他丢天家的脸。
忙带着讨好地笑意劝道:“殿下如今已经回到宫中,而且今日中秋宫宴又是殿下头一回面见百官群臣,总不好就这样出去。”
穆衡面露不解:“孤当年是代君修行侍奉道君,如今修行之期未满,又如何好将道袍除去?岂非不敬仙人,不尊道君?”
说着,他又做痛心状:“父皇如此信丰三清真人,若见孤只顾自己颜面而不敬仙君,岂非误会孤乃爱慕虚荣之人?再者,若仙君也以为孤侍奉之心不诚,不再眷顾我大兴,岂非只为一件衣服而酿出大祸?”
李成安整个人都懵了,他不过是想让太子换上正经的太子服制,怎么就说到祸国殃民上去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衡早先一步迈了出去。
他看着穆衡的背影,琢磨了片刻之后不阴不阳地说:“殿下说得是。”
横竖他不过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奴才,既然太子坚持,他回头便全数转告天子就是。
——
离着开宴还有些工夫,穆谆跟冯氏便先到望仙台的偏殿里。
帝后二人刚刚进到偏殿之中,明王穆珏便来了。
穆珏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深红色的绣蟒长袍,近似于太子服制所用的朱红之色。
今日不仅是文武百官初次面见太子殿下,也是穆珏初次见自己的这位太子哥哥。
他选了这样一身红袍,示威之意不言而喻。
“父皇!母后!”穆珏一进来便向穆谆和冯氏行礼。
穆谆看着明王的小心思却并不点破,只冷淡地道:“起来吧,你不去前面宴席之上,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穆珏只当父皇还在为了之前他贬斥魏忠一事生气,这段日子以来他在父皇面前都无比听话孝顺,却不想父皇还是这般待理不理。
“儿臣思念父皇母后,今日乃团圆佳节,自然应先向父皇母后问安。”
穆谆哼了一声:“你眼中竟然还有我这个父皇?”
穆珏忙露出几分惶恐的神色:“儿臣已经知错了,父皇要打要骂都使得,只求父皇不要当真放弃儿臣。”
穆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穆珏并未说话。
冯氏赶紧上来为父子二人打圆场:“好啦,你父皇哪儿会真的生你气?不过珏儿你也是,你父皇让你监国乃是器重你,你不该辜负你父皇对你的期望。这次也是叫你长个记性,往后做事务求谨慎稳重,不可再冒进了。”
冯氏教训完了儿子,又来哄穆谆:“陛下,珏儿可是您从小悉心教导养大的,亲父子哪儿有隔夜仇的呢?”
她知道穆谆虽对穆珏不满,但这些年里穆谆没少用心教养珏儿。
珏儿在穆谆的心中,定然是与众不同的。
那先皇后所生的穆衡就算如今占着太子之位又如何?
早晚还是会落到她儿子的头上。
果然,冯氏的话说完,穆谆的面色稍霁。
“起来吧,今日你哥哥回来,他常年在外吃苦,你待会儿见到他,把你身上的顽劣之气收敛收敛。”
穆珏听父皇这话,便知他是原谅自己了,粲然一笑:“父皇放心,哥哥为国修行,我岂敢不敬他?”
正说着,外面宫人通传,说太子殿下到了。
穆衡这一身破旧道袍的打扮让殿内三人俱是一愣。
穆谆随即看向跟着穆衡身后进来的李成安,眼中不悦呼之欲出。
李成安到底是伺候了穆谆半辈子的老人,三言两语将穆衡方才堵他的那番忧国忧民的话略略粉饰一番说了一遍。
“吾儿有心了。”穆谆虽这般说,但脸色仍有几分不好看。
“见过太子哥哥!”
穆珏从方才被穆衡这一身震撼的情绪里回过神来,见穆谆神色不佳,心中一振。
他父皇一向最好颜面,太子今日面见群臣却穿的像个落魄道人,父皇心中会痛快才怪。
也不知这太子哥哥是真的蠢还是另有所图,总之,他还得再观望一番。
若这太子真如他所表现的一般,是个十足的蠢货,他下手将其除掉也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穆珏脸上满是对兄长该有的礼敬之情:“父皇常跟我提起太子哥哥,今日你我兄弟二人终于得以一见。哥哥常年在外,回到京中可有不适之处?
“若是缺了什么,有何不足的地方,尽可同母后说,不然叫人来同我说一声也行。
“哥哥不必同我客气,你我既是兄弟,自然是要相互扶持。”
穆衡听他这个弟弟一口一个哥哥,一句一个不必客气,字字句句将他划做外人,难免心中暗笑。
他这个弟弟,真是拨不完的小算盘,数不尽的小把戏。
长须之下,穆衡的五官被遮挡得严实,表情也叫人瞧不清晰。
穆衡眼眸微垂:“不知这是三弟,还是四弟?”
穆珏:“……我是老四。”
穆珏嘴角动了一动,看上去笑容依旧,心上已经冒火了。
这厮莫不是故意的?!
老三生得肥头大耳,又长了一脸的脓包,他哪点儿像是那个猪头?
难不成,太子当真探子传回的消息所说的那样,醉心道术全然无心朝政,更不在乎京中几个成年皇子是圆是扁?
穆谆看着儿子的胡子比自己还长,说起话来也老气横秋,心烦不已:“行了,百官都已到得差不多了,去前面开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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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仙台的大殿之上众人翘首以盼了半天,总算等到了皇帝皇后出现。
而看到跟在帝后身后,和明王殿下一同出来的一个身着旧衣烂衫,满脸胡须之人时,众人纷纷哑然。
这就是那位一直在山中修行的太子殿下?
瞧那身旧的看不出颜色的道袍,似乎也无法认做旁人。
可这……
百官哗然,一众好奇太子长相的贵妇千金也纷纷变了脸色。
尤其与风光霁月的明王殿下站在一处,简直是云泥之别。
如今不必旁人争论,在场众人之中的绝大多数,都觉得太子早晚会退位让贤。
沈家的位子在宴席的后半段,距离前面皇帝他们的位子稍远,因此沈如娇瞧不清楚,远远看着,这太子一脸长须,难辨容貌。
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关心太子长得美丑,方才她觉得腰酸腹痛,沈如娇算了算日子,心中暗道不好。
沈如娇请宫人带着她去更衣之处。
果然,她月信来了。
眼下,沈如娇小腹隐隐作痛,腰酸难忍,而宫宴才刚刚开始,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好在方才她跟一位宫人要了一个汤婆子,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中,微微发烫的汤婆子贴着小腹,稍稍缓解了疼痛之感。
穆衡方才一来便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沈如娇。
两日不见,他的娇娇似乎清减了。
穆衡远远看着沈如娇,虽然离着不短的距离,但他目力过人,看到沈如娇脸色发白似乎颇为难受。
回宫之前,他算过日子,这几日沈如娇似乎是月事来临的日子。
宫宴的饭食虽然精美,但从御膳房传过来,一路上也都冷得差不多了。
沈如娇一贯娇气,若是吃了冷食,怕是要腹痛的更加厉害。
好在他过来之前,吩咐了暗卫,让人将沈如娇的饭食全都另外准备,从东宫那边直接送过来,路途更近,用热水温着,也不必变凉。
开宴之后,皇帝在上面致辞了几句,百官跟着奉承半晌。
总算开始动筷。
沈如娇从前也来吃过宫宴,宫宴上的菜肴瞧着漂亮,但因为放置的时间太长,入口都是冷硬油腻。
她只浅浅夹了一筷子的三丝鸡,想着意思意思吃两口。
却不想,入口竟有几分惊艳。
菜出乎意料是热的不说,鸡肉软嫩,三丝清脆,味鲜爽口,极为开胃。
宫里的御厨换人了不成?怎么突然变好吃了?
沈如娇不禁又吃了一口,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她有些吃惊的表情落在穆衡眼中,令他忍俊不禁,嘴角微微翘起,眼角眉梢也带来几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为9点,如有改变会再通知哈~
第53章 讨教
今日的宫宴除了庆贺中秋佳节, 更主要的是为太子接风洗尘。
往日里这种场合,明王永远坐在帝后的左下首,而今日这个位置被穆衡占据, 偏偏他还穿着一身破烂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