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枯叶落地,显得有些凄凉。
郑清淮看着卷到自己脚底边的枯叶,不再笑了。
那样的笑容,只会让人更难过。
“小苒,我有些固执。虽然你说没有可能,但我还是想等一等。明年我会试,若我取得好成绩,会试后我会再来问你。如果你答案还是一样的,我……我绝不再纠缠。”
他想要给自己留一丝微末的希望,哪怕几近于无。
裴苒看着他,想说什么,唇畔动了动。
但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郑清淮离开。
裴苒觉得很难受。
她明白,她伤到郑清淮了。
裴苒低落地低下头,看着脚边乱舞的枯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有人缓缓摸了摸她的头,裴苒抬头去看,就见金冶站在她旁边。
“没关系,他会想明白的。”
金冶本想上山,不想却撞见这么一幕。
那种情况下,郑清淮不会希望再看见他。
“义父,我是不是做错了?”
金冶摇了摇头,“没做错,不能给人希望,那就要彻底断绝他心底的可能。苒苒,你是对的。”
残酷,有时候也是种善良。
裴苒跟着金冶回去时,还有些垂头丧气。
萧奕靠在门框上,一眼就看见了拉耸着脑袋的裴苒。
金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进了厨房。
萧奕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好像伤害到别人了。”裴苒低落地道。
萧奕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揉了揉裴苒的脑袋,“傻,人生在世,怎么可能完全不伤害到别人。有意也罢,无意也罢,问心无愧便行。”
“是这样吗?”
“嗯。”
“那你不小心伤害过别人吗?”裴苒忽然抬头问道。
萧奕一愣,扶额轻笑。
他啊,他就是原罪啊。
“我是一个大善人,别人只有感激我的份。”萧奕眼也不眨地道。
裴苒自是不信,她被逗笑,拽着萧奕的衣袖,认真地道∶“你说的对。我不可能完全不伤害到别人。但是我一定不会伤害你和义父。”
小姑娘郑重的许诺,萧奕看着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这是新的话本,要吗?”
裴苒眼睛一亮,赶紧点头。
手中的话本被拿走,萧奕忍不住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他往厨房那边看了看,金冶正看着他,眉头皱着。
萧奕无所谓地拿下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金冶转身,他才忍不住皱紧眉头。
心口的刺痛时强时弱,萧奕呼吸加重,闭上眼睛。
看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15
鸡鸣声响,外面日光微薄。
黑暗中,萧奕猛地睁开眼睛。
心口处的刺痛不断加重,全身的力气仿佛在流失。
萧奕看向竹窗外那一点微薄的光亮。
他伸手在光影间转换,双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有。
萧奕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知在嘲讽谁。
他半坐起身,眉头皱紧,手按在心口处,感受着那里的跳动,一点点抓紧。
像是,恨不得把心脏都挖出来。
杜安一瞬间惊醒,他透过屋瓦缝隙看到萧奕的状况,立即翻身进了屋子。
“殿下。”杜安焦急地喊着。
萧奕没看他,低着头,等这波疼痛过去。
天光渐亮,萧奕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他像是虚脱一般靠在床头。
“殿下,不能再耽搁了。如今毒发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您若是再不回京,可能……”
杜安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
萧奕冷冷地看向他,“我自有分寸,出去吧。”
命令已下,杜安只好退了出去。
他翻身到了外面,将一个暗影招了过来。
“去,通知柳大夫,让他速速来此。”
“可是,殿下不是说过,不准通知柳大夫吗?”暗影有些犹豫。
“出什么事我担着,去吧。”
殿下不肯回京,他就只能让柳大夫来此。
但愿,这几日不会出事。
暗影消失在白云村。
萧奕躺了一会儿,等到身体恢复才收拾好往外走。
院子里,裴苒正和大白闹着。
她把球丢到远处,大白就撒着脚丫子跑过去将球捡回来,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
清晨时分,村里渐渐有了人声,能听见远处狗叫的声音。
大白听见狗叫也会兴奋地应和两声,裴苒就在一旁瞧着,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萧奕。
“你起来啦,义父去衙门了,早饭已经烧好了,是南瓜粥哦,你要喝吗?”
萧奕来这儿已经一个月了。
平常他起得都很早,这还是第一次起这么迟。
萧奕脸色有点苍白,裴苒站起来后立刻注意到,她一下子就急了。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还是伤口恶化了?”
萧奕的伤口已经基本好了,现在也不喝药了。
可萧奕现在的脸色,无端让裴苒想起他受伤那日。
萧奕早已准备好借口,他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夜里有点凉。不是有南瓜粥吗,喝点暖暖胃就行。”
萧奕摆出轻松的态度,裴苒也将信将疑。
两人一起往厨房走,裴苒拿着碗盛南瓜粥,萧奕就靠在一边看着她。
晨光形成一片金黄色的黄晕,将裴苒整个人拢在里面。
她周身好像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萧奕觉得身体有点冷,他不自觉地伸手想往前抓住那份温暖。
目光好像有些模糊,眼前的人似乎转身了,在说什么。
萧奕听不清楚,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小姑娘惊呼一声。
随之而来的是瓷碗落地的声音。
瓷碗落在脚下,热粥撒了一地。
裴苒慌乱地上前,双手环抱住往下倒的萧奕。
萧奕睁着眼,但目光涣散着。
他只觉得全身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心口的刺痛疯狂席卷全身。
仿佛万只蛊虫在啃噬着他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裴苒眼眶已经红了,她扶着萧奕,声音中带了哭腔,“你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我去找大夫,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大夫。”
裴苒想扶起萧奕,想扶他回房再找大夫。
萧奕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如纸,无尽的寒气席卷他全身。
他按住裴苒的胳膊,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事,扶我去屋里,不要找大夫。”
“可是……”裴苒还想说什么。
萧奕摇了摇头,“相信我。”
萧奕几乎没什么力气,他的重量都压在裴苒身上。
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裴苒千辛万苦地把萧奕带回来,守了他一夜。
萧奕躺在床上,裴苒把所有被子都抱过来裹在他身上,眼眶通红地道∶“冷不冷,我再去找被子过来。”
萧奕幅度很小地摇摇头,他握住裴苒的手。
裴苒的手很暖,那么一点微末的暖意仿佛能驱走无尽的寒意。
萧奕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仿佛要休息。
“别走,就这样陪着我吧。”
他闭着眼,不再说话。
深入骨头的刺痛和寒冷席卷全身,萧奕没有皱眉,放在被下的手攥紧,掌心渐渐出现血痕。
萧奕握着裴苒的那只手很松,裴苒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挣开。
她低头看着萧奕闭眼的样子。
纵使忍着,他的脸上还是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裴苒只觉得喉咙哽咽,她坐到床沿,将两只交握的手一起放进被窝里。
她轻轻拍着被子,轻声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萧奕听着这句话,有点想笑。
不知是笑这句话太傻,还是笑自己太天真,竟然也想相信这句话。
疲惫感来得很快,萧奕渐渐昏睡过去。
睡梦中的他,眉头紧皱,唇抿得极紧。
裴苒慢慢停下拍被子的手,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无声,又难过。
日头西斜,光线交替间,便到了黄昏。
金冶回来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皱了皱眉。
他走进屋,就见大白正守在萧奕的屋门口,见他回来,走到他旁边摇着尾巴。
门没关,金冶往里走。
几步就能看到床上的人。
萧奕昏睡着,身上盖了好几层被子。裴苒倒在被子上,两人交握的双手从被子下微微露出。
金冶皱眉,正要出声,萧奕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躺在自己身上,脸上满是泪痕的小姑娘,微微动了动手。
裴苒被动静闹醒,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了看。
目光捕捉到萧奕,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直起身子,“怎么样,你还难受吗?”
萧奕摇了摇头,松开握住裴苒的手,“没事了,金叔回来了。”
萧奕提醒,裴苒才回头看了一眼。
金冶正站在门口,见她回头问道∶“怎么了?”
裴苒正要解释,萧奕按了按她的手,“我来和金叔说。你先出去吧,脸上跟个花猫似的。”
裴苒哭了很久,眼睛还是肿着的。
她听见萧奕的话,乖乖应了一声,先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
萧奕起身,将被子掀开。
他的里衣已经湿透,是后来热到的。
这次毒发,他只能感觉到冷了。
金冶看着有些狼狈的萧奕,想起上次他捂着心口的样子,眉头皱起。
“殿下,你……”
金冶不知道该不该问。
萧奕轻笑一声,抬头看向金冶,“没什么,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死不了。”
萧奕说的轻描淡写,金冶眉头皱得更紧。
“当初我并没有听说这样的事,王妃的样子也不像……”
“不像中毒是吗?”萧奕打断金冶的话,“确实不像,不然也不会没人察觉。下毒的人很会算计时间。如果不是当年那一战,也不会揭发得那么快。”
心伤至极,引毒而出。
“谁是下毒的人?”
金冶想不通,谁会在一开始就起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就算是要针对萧奕,也不该在他还没出生时就下毒。
“金叔想回京吗?”萧奕不答反问。
金冶一愣,忽然反应过来。
他不会回京,太子中没中毒,谁人下毒,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
萧奕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竹窗。
秋风凉爽,仿佛能把一身的燥气都吹走。
他看着天边的云彩淡淡地道∶“金叔既已下定决心,便不要再管京都的事。我的事,亦同理。”
金冶在心中叹了口气,口中还是应了声“是”。
萧奕今日的状况有些吓到裴苒了,晚间吃饭时她一直注意着萧奕的状况。
目光时不时地就转到萧奕身上。
等到要休息时,她还踌躇地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萧奕早就听见动静,他打开门,看着门外犹犹豫豫的小姑娘。
“怎么了?这么晚不睡觉,又想要新的话本?”
裴苒赶紧摇头,“不是。我,我有点担心你。”
裴苒怕萧奕夜里再难受,有点放心不下。
她昂着头看着萧奕,很认真地问道∶“你真的不难受了?”
裴苒怕萧奕是为了让她放心所以骗她。
“骗你有糖吃吗?”萧奕懒散地靠在门框上,悠悠地问道。
裴苒听见这问话,歪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她忽然跑回自己房间,然后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几颗糖果。
她将几颗糖果全塞到萧奕手里,“这是剩下的糖。你不骗我也有糖吃,所以不要骗我。”
萧奕一愣,他看了看手中的糖果,扶额低笑出声。
他笑了一会儿,抬眼认真地道∶“嗯,不骗你。”
裴苒得了承诺,也相信萧奕。
她回房,萧奕就靠在门口看着她回房,伸手剥了一颗糖果丢到嘴里。
很甜,仿佛那些痛都不存在了。
萧奕转身关上房门,他抬眼看过去,只见桌子边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月白衣裳,在夜晚中极其扎眼。
“难怪我们的太子殿下不肯回京,原来是陷入了温柔乡啊。”
☆、16
萧奕懒散地靠在窗边,将竹窗推开一半。凉爽的秋风带着夜里的凉气吹进来,他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从柳元青那个角度看,此时的萧奕特别像一个脆弱的贵公子。
若是再侧头看着外面的月光,那股忧郁的气氛就有了。
萧奕没顺应柳元青的想法,他只是靠在床边,任由冷风吹得他衣角翻飞。
“什么时候到的?”
“你还好意思问?”柳元青几步上前,一把将窗户关上。
“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吗?我要是你,我现在就拿几床被子裹住自己,不热死不算完。”
柳元青一身月白衣裳,眉清目秀,单看十分像个文雅书生。他这么一开口,那份文雅就破坏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