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苒看向尹淳瑶,凝冬已经哭晕在她身边。
她死了,她最衷心的奴婢也要替她的兄长顶罪。
或许,她来京都最开始的用处便在今日。
裴苒抬眸冷冷地看向尹睿苍,“公主说,她若是不能嫁给太子,性命难保。她以死相逼让我同意她嫁入太子府,我劝下了她,但她还是受伤了。她若早知有今日,怕是绝不会来大燕。”
最后一句话说给谁听,众人心知肚明。
尹睿苍面色难看,但到底没再生事。
事情到此,结论已分明。
凝冬被南越的人带走,南越使者也纷纷离开大殿,官员们相继离开。
萧仁忽然开口,“太子今日提前离席,是因为身体不适吗?”
裴苒心中一惊,她握紧萧奕的手,低头道∶“让陛下担忧了。是臣妾身体不适,殿下担忧我,才提前离席。”
“太子身体安康自是最好,若真有不适,也要及时说出来,不要讳疾忌医,延误病情。”
“臣明白。”
“好,朕也累了,都退下吧。”
内监扶着萧仁离开。
裴苒和萧奕也往殿外走。
柳元青还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眉头舒展,“走吧。”
长长的宫道下,柳元青走在后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片衣角极快地闪过。
萧雨烟躲在后面,试探地伸出头,前方宫道幽幽,早已不见人影。
她低头苦笑,转身往宫内走。
宫外,杜安正等在马车旁。
一见人出来,他赶紧上前,低声道∶“殿下,平宁长公主在府中自缢了。”
裴苒瞬间抬头,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杜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耳边是猛烈的风声,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马车走到一半,大雨倾盆而下。
回到寝殿,裴苒的衣角湿了一半。
她换了身衣裳,忍不住打开竹窗,看着外面连天的雨幕,想起花宴上萧宁的模样。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最后却如此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萧奕进来时,裴苒依旧失神地看着外面。
他轻轻揽住小姑娘,将竹窗关上。
裴苒拉住他的衣袖,低头不语。
萧奕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从她把噬心草送给你那一刻,她已经有这个打算了。”
“因为,她是下毒之人吗?”
萧宁会有噬心草,只有这一个解释合理。
“或许吧。”
可不论她是不是,她都与当年的事逃不了干系。
她知道萧奕中毒,知道他们需要噬心草,并最终将噬心草无言地交给他们。
离开长公主府时,萧宁那句祝福变得清晰起来。
“今日就送你到这儿,往后,祝你和太子安好。”
她确实一开始就想好了交出噬心草之后的路。
裴苒忍不住抬头看向萧奕。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浑身冰冷,命悬一线。可如今他好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昏迷,会受毒发的折磨。
这一次,他是真的好了。
“殿下,你知道吗?你能好,我很高兴。”
哪怕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是自私地因为萧奕解毒这件事高兴。
她的殿下,终于好了。
萧奕低头看向小姑娘,打横将她抱起,坐到榻上。
他把小姑娘放在自己腿上,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今日你动刀了。”
裴苒诧异地看向他,“是小楠和你说的?”
“嗯。当时你在想什么,如果她身上真的有解药,你真的打算以命相逼吗?”
她对南越的人隐瞒了去找尹淳瑶的原因,却瞒不住萧奕。
裴苒低下头,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忽然点了点头,“会。如果她真有解药,我一定会逼着她交出来。”
小姑娘目光坚定,没有犹豫。
萧奕低声笑了几声,他抱紧裴苒,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你还记得当初你嫁给我的约定吗?你说,你想陪着我,等我安好再离开。如今我好了,你要走吗?”
耳边呼吸温热,裴苒却忽然愣住。
萧奕不说,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对啊,他好了,那她要离开吗?
“你,要我离开吗?”裴苒有些小心地问道。
萧奕轻笑出声,他抓着小姑娘的手,目光里带着侵略的光芒,“不会。我说过,进了太子府,再想离开就没那么简单。苒苒,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你只能待在我身边,永远。”
明明是很不讲道理的话,裴苒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那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要你的态度。”
萧奕忽然凑近,鼻尖相碰,呼吸纠缠,他的唇边勾着笑,又缓又慢地道∶“我的小姑娘,你不懂吗?我,心悦你啊。”
轰。
裴苒觉得自己脑子里炸开了一片烟花,她傻愣愣地看着萧奕,“殿,殿下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苒苒,你喜欢我吗?”
问题来得太快,裴苒来不及反应。
她似乎还没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可萧奕已经在对她说心悦。
外面暴雨猛烈,枝叶被暴雨裹挟。
屋内,裴苒没有回答,她慌乱地躲开萧奕的目光。
良久,她才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
萧奕并不急,他微微靠近,薄唇轻触裴苒脖颈上雪白的肌肤。
“我给你时间,等你回答。但是,不接受拒绝的答案。”
他的小姑娘,可以犹豫,但是,不可以逃跑。
☆、57
三月底, 南越使者离京。
萧宁的棺椁在一片雨幕中被送入皇陵。
几场暴雨过后,京都的天气燥热起来。
四月将至,按照往年的习俗, 皇家会暂住春漪园避暑。
太子府内外忙碌着,到处都是装好的箱子。裴苒看着手中的单子,细想着还有什么遗漏的。
萧奕站在书房的窗户边, 能一眼看到院子中的小姑娘。
她一身粉衫,看着手中的单子极其专注。碎发晃悠,侧脸仿佛透着光。
杜安踏进书房, 低声道∶“殿下,暗影来报, 已有人在接触沈思婉。”
萧奕看着裴苒, 淡淡地道∶“不必阻拦, 看着她。”
有人在京都搅乱局势,萧奕早有察觉。
先是香炉, 后是雪上膏,那人知道的事情很多。
或是, 有人在故意向他透露消息。
萧奕抬头懒懒地抬头看向远方,那里可见皇城的屋脊。
如今不仅太子府忙着,皇城内也忙着准备搬入春漪园。
等到明日车马至春漪园, 就是最忙乱,最容易生事的时候。
“让他们守好太子妃,若明日太子妃有一点差池, 绝不轻饶。”
“是,属下谨记。”
院外阳光很好,裴苒正专注地看着单子,单子忽然叫人抽走, 一回头就见萧奕站在她身后。
萧奕将单子随手递给丫鬟,揽着小姑娘就往里走,“不必看了,管家自会安排好一切。从午膳后一直看到现在,也该歇歇了。”
萧奕不容分说地揽着小姑娘往里走,一把将她抱到榻上。
他将小姑娘抱了个满怀,揉了揉她的头,低声道∶“歇一会儿,不用操心那些琐事。”
裴苒窝在萧奕的怀里,眼瞧着发髻被萧奕揉乱,一把抓住他的手,“殿下怎么这么喜欢揉我的头,就像养了个小猫似的。”
“小猫?”萧奕看着裴苒,想了想眼前小姑娘化成小猫的模样,笑出声。
他轻弹了下裴苒的额头,笑道∶“那怕是只不听话的小猫。总喜欢夜里看话本,白日困觉,没事还喜欢钻自己窝里不肯理人。逗一逗就要炸。”
“哪有?”裴苒不满地看着萧奕,“那你就是只不讲理的大老虎,还不准人反抗,蛮不讲理,哼。”
裴苒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萧奕唇畔微勾。
“不对哦,”萧奕的声线压低,他离裴苒近了许多,呼吸扑在小姑娘的耳垂上,“我是只会吃小猫的老虎,你这只小猫现在就在我的爪子下,要不要逃?”
低沉的声线旋进耳蜗,裴苒脸上覆上薄红,她转了个身,背对着萧奕,“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
被子一拉,脸蛋被遮盖住。
萧奕低低地笑了几声,将小姑娘搂得更紧了些,“老虎的地盘是很大的,想好了就赶紧跑回来,这里有丰盛的美食等着可爱的小猫。”
明明隔着被子,裴苒还是能想象到萧奕笑着对她说话的模样。
这几日,他们的相处还是如之前一样,仿佛那句“心悦”只是她虚幻的记忆。
可裴苒清楚,萧奕只是在等她的回答。
身后人呼吸平稳下来,不知是睡着还是装睡。
裴苒按住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厉害。
她转身抱住萧奕,唇畔勾出小小的弧度。
再等等,端午过后,就是他的生辰了,她一定会准备出最好的礼物。
—
四月初四,皇家车队从皇城而出,百姓们纷纷围观,一睹圣颜。
春漪园的距离不远,与皇城是全然不同的风格。亭台楼阁,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温婉。
长廊上的一扇窗,也可自成一道风景。
马车停在春漪园前,帝后先行。自有内监宫女领着妃嫔和公主去各自的院子。
太子的院子在东,裴苒刚进院子,身后就传来萧雨烟欢快的声音。
“皇嫂。”
萧雨烟轻快地走上前,笑道∶“皇嫂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皇兄呢?”
“陛下有事,殿下前去商议。公主是有事吗?”
“没有,就是想见一见皇嫂。”萧雨烟灿烂地笑着,她四处张望了下,恍作不在意地问道∶“上次南越公主暴毙一事,我听说皇兄身边有一神医,帮助皇嫂戳穿了南越的阴谋。不知,那位神医有没有跟来?”
萧雨烟目光躲闪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裴苒忍着笑,也装作不知地问道∶“公主为何问起他?是想见他吗?”
“哪有?我怎么可能会想见一个陌生男子?”萧雨烟摇着头否认,“只是最近身体似有些不适,太医偏偏又诊不出来,就想让他瞧瞧。若是他没有跟来,便算了。”
“原来如此。他负责殿下的安康怎会没有跟来?等收拾好,我让人带公主过去,可好?”
“会不会太麻烦?我也不是很急。”萧雨烟一本正经的模样。
裴苒笑着摇头,“不麻烦,公主身体最重要。”
庭院里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将箱子一个个拆封,摆放收拾好。
萧雨烟坐着和裴苒喝了一会儿茶,眼瞧着院子里还是一堆箱子,扭头笑着对裴苒说∶“院子还要好些时候才能收拾好呢。皇嫂不如和我去逛一逛,春漪园的风光可和皇城大不相同。”
萧雨烟是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她想出去走走。
裴苒知她意思,透过竹窗指向远处的一个竹亭,“那处竹亭风光应当极好,公主不若先行。我暂且收拾一会儿,换身衣裳再过去。”
竹亭位于高地,可闻流水声响,繁花盛开。远远可见竹亭上爬满了粉色的花朵,就像是自然而成的一座花亭。
萧雨烟瞧着,眉眼露出笑意,“好,那我先过去,皇嫂一定要来哦。”
萧雨烟说完就往外走,裴苒眼瞧着她的身影不见,才折身回屋,“小楠,帮我找一身轻薄的春衫,今日实在热了些。”
日头正好,多走几步路就能让人生出薄汗。
竹亭看似近,走起来却远得很。
萧雨烟刚上竹亭,低头轻闻花香,抬头间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
那人还是一身青衫,手中似乎拿着草药,正往竹亭的反方向走。
萧雨烟眼睛一亮,忍不住追过去。身后小宫女提醒她慢些,可转瞬间还是跟丢了人。
竹亭中花香弥漫,远处流水潺潺。
裴苒拾级而上,行至凉亭中,却不见萧雨烟的身影。
桌子上还残留着糕点盘子,能猜到人是刚刚离开。
“想来是看见什么新奇的了,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小楠,你也去端些糕点茶水过来,这处风光倒是真的好。”
裴苒坐在竹椅上,小楠应声往回走。
竹亭下方有奇花朵朵,有绿叶纠缠,只可窥见花瓣一角。
裴苒起身往下走,身影渐渐掩在绿叶中,她伸手探向花瓣一角。
身后似有响动,鼻尖异香浮动,裴苒想回头,香味更浓了些。
一声轻响,掩在绿叶中的人影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问∶谁给谁下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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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京都郊外, 苍山尽头,断崖深不见底。
底下是汹涌的河水,落入其中者几无生还。
站在悬崖边缘, 可听底下河水奔腾的声音。
明明已是四月,山顶冷风不停,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下去。
发髻尽散的女子被压在悬崖边, 仍旧昏迷着。
沈思婉慌乱地看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不让我走?不是说我抓了人就能让我走吗?”
带着面具的男子低头看向一身狼狈的沈思婉,“还没到时候, 等他来了,我就放你走。”
声音嘶哑难听, 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