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瞬之间,内监的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度。
裴苒听着内监的声音,终于确信眼前人不是幻影。
她急步上前,走到萧奕身边, 抓住他的衣袖,抬头看着他,眼里渐渐有泪花浮现,“殿下醒了。”
“嗯。”萧奕低眸,满身气势卸下,只剩下柔和,“没事了,我陪你进宫。”
“还请公公等上一等,孤要换身衣裳,不会耽误多久。”
抬头看向内监的瞬间,笑意浅淡。
内监低头应是,不敢再说什么。
临出宫前有人告诉他,若是看太子不在,便不必顾忌什么。如今看来,那消息做不得真。
内殿中,裴苒拿着玉带,从萧奕背后绕过来。玉带将将要扣上之时,手被人攥住。
裴苒低着头,任由萧奕握着她的手不放。
萧奕轻轻笑了一声,抬起小姑娘的下巴,一眼就对上红通通的眼睛。
“果然哭了,不是说哭了就不好看了,苒苒要变成丑姑娘吗?”萧奕调侃着道,伸手轻轻拭去裴苒眼角的泪。
裴苒一双眼里包着泪,努力忍住落泪的冲动。
“你差一点,差一点就……”
差一点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如果不是有萧宁的那株噬心草,裴苒根本不敢相信那样的后果。
“没事了。这一次,是真的没事了。”
不再是以往那样安慰小姑娘的话,这一次是实话。
萧奕伸手抱住裴苒,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不难过了,我们去宫中讨公道。”
公道二字,裴苒瞬间想起尹淳瑶暴毙的事,她猛地摇了摇头,“尹淳瑶不是我杀的。我当时见她,她还好好的。”
“我知道,”萧奕将腰间玉带扣上,牵住裴苒的手,抬头间目光冷然,“尹淳瑶会死,是因为有人想要将这一切栽到大燕的身上。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想让他的小姑娘不明不白地背上这个罪名,痴心妄想。
宫里的马车一路赶往皇宫。
及至大殿,裴苒一踏进殿内,便看到地上放着的尸体。
尹淳瑶面上血色尽褪,脸色苍白没有生气。
一瞬间,裴苒才真正意识到尹淳瑶暴毙了。
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人,转瞬间就气绝。
尹淳瑶身边跪着的丫鬟早已哭得眼睛红肿。尹睿苍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裴苒,眼神如刀。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妹妹。你怎么忍心,怎么敢?”尹睿苍说着就要上前。
萧奕站在裴苒身边,一手拦住尹睿苍,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三王子还是冷静些。如今可还没定论是孤的太子妃伤了公主。三王子这般急着下定论是为何?”
“还要什么定论?她是最后一个见我妹妹的人,我妹妹脖子上的伤口就是她所为。她这般狠心……”
尹睿苍激动万分,他想往前走,肩膀被萧奕牢牢按住,不可动半分。
“尚未论责便定罪。孤念三王子痛失五妹心中难过,暂不追究。三王子也莫要太过分。”
萧奕稍稍用力,尹睿苍脚下踉跄,后退一步,眼中恶意却不少半分。
裴苒对上那似要吃人的目光,眉头蹙起。
尹睿苍眼中恶意十足,但……悲伤几无。
这是一个兄长该有的态度吗?
“朕知三王子哀恸,如今太子妃已来,是或不是当堂论清楚。朕必定查清是谁害了公主,还南越一个公道。”萧仁开口。
尹睿苍压下情绪,站到尹淳瑶旁边,“陛下圣明,还请陛下定要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当然。不论是谁所为,朕绝不姑息。但同样不可冤枉无辜之人。三王子既说太子妃是凶手,有何证据?”
“我妹妹身边的丫鬟凝冬可为人证。”
跪在尹淳瑶身旁的丫鬟双眼红肿,她听见尹睿苍的话才稍稍有些反应,点头道∶“奴婢是凝冬,乃是公主的贴身侍婢。今日最后一个见过公主的人确实是太子妃。”
“那可有发生什么?公主脖子上的伤口何为?”
“奴婢不知。当时太子妃急匆匆地来访,她和公主在内说话,我守在门外,听得不真切。只是隐约能听见公主在哭,好似还说了一句‘你不能杀我’。后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太子妃昏倒,太子府的人将她接走。我当时看到公主脖子上有伤,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太子妃伤的。公主承认了,但是让我不要说出去。可我没想到,没过几个时辰,公主就……”
凝冬泪如雨下,她哽咽着道∶“公主心情不佳,我不敢多留,想着让厨房做些糕点。等糕点做好,我敲门问公主想不想吃,许久无人应答。我觉得不对,推门而入,结果就发现,发现公主倒在床上,气绝已久。”
凝冬说完,又伏地哭了起来。
她哭声凄惨,扯着人的心跟着她一起难受。
“当时太子妃进驿站,众人可见。太子妃走后,我妹妹再未见过其他人。如若不是她所为,还能是谁?”
尹睿苍指向裴苒,仿若已经确信她便是凶手。
今日一案,在场的不止当事人,还有大理寺的官员。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心中皆升起不妙的感觉。
若是凶手真的是太子妃,难保南越会不会因此起战事。
官员们看向裴苒的目光充满怀疑,裴苒并不在意。
她看着萧奕,萧奕一直握着她的手。
他的态度很明显,并不相信南越的话。
“仅凭这些,三王子就想定罪吗?”萧奕冷冷地看向尹睿苍。
“这些还不够吗?除了她,还能有谁下毒害我妹妹?若是知道今日之情形,当初我绝不会在大殿之上说出五妹喜欢太子一事。”尹睿苍悲痛地道。
此话一出,便像是裴苒因嫉恨而毒杀尹淳瑶。
大理寺的人纷纷噤声。
“太子妃,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皇帝问话,不能不答。
裴苒握紧萧奕的手,低头道∶“臣妾确实去见过公主,公主脖子上的伤口也确实是臣妾所为。但是,臣妾绝未毒杀公主。三王子的指控我因嫉恨毒杀公主更是毫无道理。殿下当着众人之面说出不纳妾,我又怎会因为公主的喜欢就起了杀心?”
“那你为何要伤我妹妹?你说没有杀心,就当真没有吗?”尹睿苍反驳道。
裴苒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她去见尹淳瑶的理由,若是说出来……
裴苒抬头看向萧奕,萧奕浅浅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放心,交给我。”
他抬头看向尹睿苍,神色瞬间冷漠,“三王子既说是毒害,孤身边有一医者,倒想问几个问题。”
尹睿苍眉头一皱,他看向萧奕,没来由有些不安。
萧奕太平静了,像是早已笃定他的指控不能成功。
众人思虑间,内监引着柳元青进殿。
他向着帝王行过礼,低身去查看尹淳瑶的状况。
他仔细查看完尹淳瑶脖子上的伤口,看向凝冬,“你是第一个发现公主气绝的人?”
“是。”凝冬点头应是。
“那太子妃刚走时,公主面色如何?是否红润,唇色是否发白,额头是否有虚汗?”
“公主……面色红润,只是看起来不大有精神,似是心情不好。唇色,不发白,额头也没有虚汗。”凝冬一边回想着,一边回答。
尹睿苍心中不安欲重,他往前几步,似要阻拦。
一抬头就对上萧奕凌厉的目光,脚下一顿。
柳元青仍在发问,“太子妃走后,你一直守在门外吗?可曾离开过?或者进去过?有人来送过东西吗?那时候你看公主面色如何,额头是否有虚汗?”
“有人来过。三王子身边的侍卫来送膏药,我拿进去给公主。那时候公主面色正常,额头没有虚汗。之后,我没有再进去过。但我一直守着,绝对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那从太子妃走后到侍卫来送膏药,大概隔了多久?之后你送糕点进去,又隔了多久?”
“大概,都是一个时辰左右。”
“好,我问完了。”柳元青起身退到一旁。
他安静地站着,一时众人都不知那些问话的意思。
忽而,有内监匆匆走了进来,通报道∶“陛下,魏少卿到了。”
魏良,大理寺少卿。
“魏少卿?他来做何?”萧仁皱眉问道。
“禀陛下,臣在进宫之前派了魏少卿前去驿站搜查。想来是有搜查结果了。”萧奕坦然道。
尹睿苍顿时激动起来,“如今你们大燕毒害我妹妹还不够,竟还私下搜查我们住处,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
“三王子莫急,孤请了南越使者团一起监察。公主既是死在驿站,总要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证据。”
南越使者监察,那便不是私下随意查探。若真查出什么,也不能说栽赃陷害。
尹睿苍无法反驳,只能捏紧双拳。
魏良进来,身后还跟着南越使者团位高的几人。其中乌胜在最前面。
他一进来,看向尹睿苍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
尹睿苍对上他的目光,越发觉得不安。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吧。少卿去驿站搜查,可查出什么?”
“禀陛下,臣搜查了驿站内所有屋子,在三王子的屋子查出一瓶膏药。经查证,此膏药为雪上膏,有剧毒。膏药上有被人用过的痕迹。”
一言出,众人惊。
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又听得柳元青道∶“若是我没有判断错,公主也是死于雪上膏。”
☆、56
大殿内气氛紧张。
尹睿苍看着呈上来的雪上膏, 神情激动,“你们什么意思?这是要诬陷我害死了自己妹妹吗?太子殿下,你不觉得这个结论很荒唐吗?”
这个结论确实很荒唐。
裴苒看向已无气息的尹淳瑶, 想到那个可能,只觉得凉气钻入心底。
若真是尹睿苍暗下杀手,那他目的就太清楚了。
以尹淳瑶一人之死掀起两国的战事。
“三王子莫急, 我的话还没说完。”柳元青低着头,截断尹睿苍的激动之语。
“还说什么,大燕皇帝, 你们这是要颠倒黑白,把罪名全部推到我身上吗?”尹睿苍气得面色发青。
萧仁看着下面几乎要分明的局势, 缓和气氛∶“搜查是在南越使者共同陪同下进行的, 没有作假的机会。如今三王子不如把话听完, 再作分辩。”
尹睿苍捏紧拳头,看着柳元青的目光里都是狠意。
柳元青心中摇头, 继续低头道∶“雪上膏乃是剧毒,涂抹伤口以使毒素进入体内。中毒者会在不到半个时辰内面色发白, 唇色褪尽血色,额头不断冒出虚汗。以凝冬所说,在太子妃走后一个时辰, 公主并未表现出中毒症状。而在三王子送过去膏药的一个时辰后,毒发身亡。由此可证,太子妃绝非下毒之人。”
刚刚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话此时表明了用处。
殿上的人面面相觑, 看向尹睿苍的目光也不对劲起来。
“你说我妹妹死于雪上膏,谁知你说的真假?”尹睿苍仍旧不甘心地分辩。
“三王子可请太医或其他大夫前来查看。雪上膏的毒发症状医书上皆有记载。草民绝无一句虚言。”柳元青不卑不亢。
尹睿苍全身血气上涌,他能感到身后南越使者看向他的目光。
那是质疑,是失望。
事到如今, 几无辩驳之地。
乌胜看着慌乱的尹睿苍,摇了摇头,心中止不住叹气。
如此狠心,偏偏太过自信,竟将毒药藏于自己屋中,蠢。
乌胜心中如此想,面上不露分毫。他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陛下,三王子绝不可能是杀害公主之人。他们兄妹情深,三王子怎会下此毒手?这婢女说三王子送来膏药,那膏药会不会经人手转换?最后也是这婢女发现公主身亡,那当时膏药在何处,是不是已经被她偷偷拿走,藏入三王子房间以逃避罪责。”
乌胜之言,直指凝冬。
凝冬慌乱地看向他,使劲摇头,“我没有。我怎么会给公主下毒,三王子,乌大人,我真的没有。”
凝冬哭诉着,她一遍遍重复着没有。
尹睿苍上前几步,“啪”的一声,凝冬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她委顿在地,捂着自己的脸泪水涟涟,“我没有害公主,我没有,你们信我……”
哭诉声没有人理会。
尹睿苍一脸愤恨地道∶“你这贱婢,不仅敢害死五妹,竟还想将罪责推到我头上,该死!”
尹睿苍说着,抬脚就想踢。
“三王子。”萧奕喊了一声,尹睿苍的动作停顿下来。
“既已找到真凶,你是不是该向孤的太子妃道歉?今日若没有查明真相,那孤的太子妃是不是要被你们冤死在这里?说不得南越还要因此向我们大燕开战,到时黎明百姓都要因为一场错案而受刀兵之苦。”
尹睿苍神经一绷,他看向萧奕,对上那看似散漫的目光只觉得从心底泛出寒意。
“当然,此事错在我们南越,自该道歉。”乌胜抢在尹睿苍面前开口。
尹睿苍对上乌胜目光,深吸一口气,向前几步。
他拱手向前,低身道∶“今日是我鲁莽错怪太子妃,回去之后我就让人送上歉礼。只是,我还有一问。不知我妹妹脖子上的伤口何来?”
尹睿苍直起身,裴苒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悲痛,只有咄咄逼人的狠意。
到现在,他还是想要给她扣上一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