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动,”萧奕低声警告,又耐心加了句解释,“喜欢一个人,是不可能一点害羞都没有地说出喜欢的话。你那不是喜欢。”
害羞,她确实没有害羞。她刚刚只有激动。
激动于自己也体会到“喜欢”这种感觉了。
可萧奕否决了她。
裴苒也没觉得太失落,她又笑道∶“好吧。不是喜欢就不是喜欢吧,这也不影响我想对你好。”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睫毛一颤一颤的,轻轻刮在手心,有些痒。
萧奕看着她,忽然想到,他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
没等她发问,裴苒自己先想起来了,“对啦,我忘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我叫裴苒,苒是荏苒的苒。”
小姑娘欢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萧奕却在听见“裴”字时眉间一动。
裴苒被遮住眼睛,自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变化。
她听见他问∶“那你母亲呢,可还好?”
裴苒原本欢快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她嘴角的弯勾平下来,“娘亲去天上了,见不到了。”
裴苒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天上”的意思。但她还是不愿说出“死”这个字。
好像不说出这个字,她就可以假装母亲还一直在天上看着她。等到夜晚星星降临,她就又可以和母亲说心事了。
死这个字,在任何时候都是残酷的。何况是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萧奕移开自己的手,那双眼睛有些暗淡,不再像刚刚那么亮了。
萧奕没有选择继续这个话题,他拿出一袋子银钱,握着小姑娘的手,把钱袋子放了上去。
“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这是借住的费用。你拿去替我买些东西,剩下的银钱你留着。若是不够花了,再来找我。”
裴苒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她看着手上的银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你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姑娘果真高兴地笑了。
“好,那我去买菜回来,你等着我哦。”
裴苒说走就走,外面又响起狗叫声,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萧奕一抬头,就看到门口处探过来一只脑袋。
大白警惕地看着屋内的人,黑黢黢的眼睛紧紧盯着萧奕。似乎只要他有什么异动,它就立马冲进来。
这件小院没住过什么陌生人。
萧奕是头一个,大白有些不安。
萧奕看了它一眼,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大白有些炸毛,眼神也变得恶狠起来。
萧奕却好像看不见,抬脚就出了屋子。他淡然地从大白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大白一眼。
大白有些发愣,那呆萌的样子一瞬间和裴苒很像。
但它很快反应过来,又恶狠狠地跟了上去。
萧奕随意打量了一下这间院子。
院子不大,正房有三间,左右的瓦舍似乎是后来盖的。左边有一口井,右边离门近的地方种着些蔬菜,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
小小一个院子收拾得挺干净。
萧奕随意地看了几眼,脑中却在想当年裴苒身边的女子。
当时没怎么注意,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但是,不是没有可能。
姓裴,会煮甜粥,已经有两个重合点。还会有第三个重合点吗?
—
同济药铺里,裴苒接过掌柜递过来的药包,笑着道谢。
药铺掌柜随意摆了摆手,“不用,这多的药你就拿着,就当是我对金捕快的感谢。要不是他帮忙赶走那伙流氓,现在我这个药铺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嘞。”
裴苒听见他感谢义父,弯着眉眼笑了。
药铺掌柜看着那双带笑的眼眸,没忍住还是问道∶“你义父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小姑娘独自生活总归是不安全的。”
裴苒的义父是陵县的捕快,武功高强,办案厉害。陵县的人投鼠忌器,大多也不敢随意招惹裴苒。
但是也不是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
这几年,药铺掌柜是看着这小姑娘长大。她长得越开,便越让人担忧。
“大概还有几天就要回来了。”裴苒不懂掌柜所想,只是笑着回答。
“那就好。你这几天也别随意出门了,没事就待在家里,有什么事也等你义父回来再说。”掌柜忍不住叮嘱道。
对上裴苒不解的目光,他又补充道∶“赵家那公子身上的伤好了,最近几天嚷嚷着说要找你义父算账。我怕他迁怒到你身上,你还是要注意些。”
赵家公子,就是前些日子被义父揍了一顿的那人。
裴苒没什么深的印象,只是听说那人被揍得挺惨,很长时间都没能下床。
裴苒倒不觉得自己义父凶狠。
能让她义父下狠手的人,肯定是做了什么恶事。
“好,我注意点。谢谢掌柜提醒。”裴苒笑着道谢,拎着药包走出药铺。
她还要去买别的东西,出了药铺便往别处走去。
自然没注意到,身后有几个人在盯着她看。
赵志荣躲在暗处,目光狠毒地看向裴苒的背影。
就是因为她,他才会被打得那么惨,险些没撑过去。现在身上那些伤口还隐隐作痛。
赵志荣只觉得心中的戾气难压。
金冶那个穷捕快,竟然敢这么对他,他绝对饶不了他!
“查清楚了没,金冶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还有五日。奴才打听清楚了,如今那小院只有她一个人住,爷可放心。”身旁小厮笑着道。
赵志荣听完嘴角勾出恶意的笑容,眼里带着得意。
五日,足够了。
等到金冶回来,一切已成定局。
单是想想金冶那无能狂怒的样子,他就觉得心中痛快!
☆、07
院子里,萧奕懒散地靠在廊柱上。
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男子暴怒地看着他,大白也站在一边,有些炸毛的趋势。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在小苒家里?你若再不分说清楚,我就要送你去报官了!”
郑清淮气急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因为怒气而发红。他上前几步,想要拽住萧奕的袖子。
萧奕动也没动,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从郑清淮伸过来的手上一扫而过。
明明眼前的人什么都没说,郑清淮伸出的手却一顿。他觉得手臂上好像压了千斤顶一样,再也不能往前一分。
他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大白几乎一瞬间冲了出去,迅速跑到裴苒身边绕来绕去,大尾巴摇来摇去昭显着它的开心。
“咦,郑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裴苒刚到门口,便看见正屋门口对峙般的两人。
她赶紧开门走了进去,看见靠在廊柱上的萧奕,眉间不自觉地蹙起,“你身上有伤,不要久站,要多多休息。”
裴苒是一个人出去的,买的东西很多。她将篮子挎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还借力地拉着篮子的把手。
萧奕从侧面看过去,能看到被勒得有些发红的手心。
萧奕眉心一皱,手就伸了过去。
“怎么买这么多?”萧奕接过篮子,随手感受了下重量,眉间皱得更紧。
重量不轻,难怪手心被勒得那么红。
篮子被拿走,裴苒手心的红痕就看得更清楚。她握住手遮住手心的红痕,不在意地笑道∶“这不算什么的。以前更重的我都拎过,义父还说过我力气大呢。”
裴苒没有撒谎,母亲走后,义父虽然搬来照顾她,但是也不是时时都能顾得到。她需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拎着一大篮子的菜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裴苒说自己“力气大”时,语气里还带着点夸耀自己的成分在。
萧奕抬眼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道∶“力气大很开心?”
京都那些闺中女子们哪一个不是养的身娇体贵的,什么麻烦事都是交到下人手中,这么重的篮子她们怕是连碰都没碰过。
她倒好,还夸自己力气大。
裴苒被说的一怔,她能感觉到萧奕有些不开心。
是因为她力气太大,不像是个姑娘家吗?
裴苒想到萧奕可能嫌弃自己,就觉得有些难受。脸上的笑容变浅了。
郑清淮一直在旁边看着,看见裴苒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开心,他有些生气地看着萧奕,“我看小苒去买这些菜都是因为你吧,你不感谢就算了,还在这里冷嘲热讽,可真好意思。”
郑清淮也看到裴苒手心的勒痕了,他心疼得厉害,结果旁边这人说话还这么不客气,他自然气不顺。
他说完也不管萧奕的反应,关心地看着裴苒,语气心疼地道∶“小苒,你买这么多的东西怎么不叫我?你看你手心都勒红了,要是我去也能帮你拿着,这样也不用你一个人拎回来了。”
“郑大哥没事的,这些红痕很快就会消的。你要读书,我怎么可以打扰你。”
裴苒倒不怎么在意,她看着两人都还站在外面,萧奕还一手拎着篮子,便笑着说∶“你们别站着呀,先进去坐着,我去把菜送到厨房。”
裴苒说完就想去拿萧奕手中的篮子,萧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裴苒手一顿。
反应过来时萧奕已经拎着篮子往厨房去。
裴苒赶紧跟上,还不忘回头对郑清淮道∶“郑大哥你先进去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萧奕步子很大,人很快就进了厨房。
裴苒进来时他已经将菜都拿了出来,篮子里就只剩下几套衣裳和几包药。
“对啦,我忘了说。这是我给你选的衣裳,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萧奕拿过那几套衣裳,随手翻了翻。
几套衣裳花纹都不复杂,偏雅致。和他以前穿的自然不能比,但颜色和花纹出乎意料得符合他的喜好。
“怎么样?我选了好久的,你喜欢吗?”
裴苒期望地看着萧奕,萧奕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睛。
对着这样的眼睛,萧奕听见自己淡淡地应道∶“嗯。”
简单的一个字却瞬间让裴苒高兴起来。
“你喜欢就好。还有这些药,我找药铺掌柜帮我配的,一日两次。我晚上熬给你喝,你一定要喝哦,这样伤口才能好得快。”
裴苒的话就像是在叮嘱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她又拿出一包糖果,把牛皮纸撕开,里面放着五颜六色的小糖果。
糖果一个都是圆溜溜的样子,裴苒献宝一样放在萧奕面前,“这些糖果都可好吃了,又酸又甜。药太苦了,你喝完药吃几个糖果就不难受啦。”
她自己不爱喝药,便担心萧奕也像她一样怕苦。
萧奕听着觉得好笑,他看了看那些圆溜溜的糖果,问道∶“我像是怕苦的人吗?”
裴苒惊奇地“咦”了一声,萧奕说完就往外走,她也赶紧收好糖果跟上去。
“怎么会有人不怕苦呢?那么苦的药喝进去怎么会不难受呢?你不用骗我,怕苦不是件丢脸的事。我也怕苦的,每次喝药都要鼓起好大的勇气,做很长的心理准备,所以你不用怕我会嘲笑你。”
裴苒还以为萧奕在骗她,小嘴吧嗒吧嗒就说出一长串的话。
萧奕觉得耳边聒噪得很,但心中却没有太大的不耐烦。
他也没再重申自己不怕苦,任由裴苒吧嗒吧嗒地说着。
两人一路回到正屋,郑清淮正坐在椅子上,一见两人回来赶紧就站了起来。
他有些敌视地看了一眼萧奕,裴苒对萧奕的好再明显不过,他有些介意。
“小苒,他是谁,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郑清淮知道,裴苒家里几乎没有什么亲戚。他住在这里这些年,从未见过有人来裴苒家。所以他见到萧奕第一眼就以为他是不怀好意的登徒子。
“他……”裴苒顿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先前她一直觉得萧奕不愿透露自己的行踪,所以连带他回家都是避开别人。可却没想到会让郑清淮撞上。
裴苒抬眼看向萧奕,大眼睛眨了眨,在询问萧奕的意见。
萧奕低头看着她,随口答道∶“表兄。”
裴苒得到回答,立即转头看向郑清淮,“对,他是我表兄。也是一个捕快,这次来陵县本来是办案的,没想到被人所伤。所以我就让他在这里养伤。”
裴苒很快将萧奕为何在这儿的缘由补充清楚。
两人刚刚对视的样子太过明显,郑清淮皱了皱眉。
他看向萧奕,目光带着审视,“不知公子姓甚,刚刚是我太过心急,以为公子是擅闯他人家中才误会。若是有什么不敬之处,还请公子莫介意。”
明明是道歉的话,却说的一点歉意也没有。
裴苒感觉到郑清淮的态度不对,她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得萧奕简短地道∶“沈。”
姓沈。
萧奕压根不理郑清淮的敌意。郑清淮自不好再针对下去,只喊了一声“沈兄好。”
正屋里一时有些安静,裴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不早了。
她回头看向郑清淮,问道∶“郑大哥,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郑清淮正审视着萧奕,闻言和缓脸色看向裴苒,“我过来看看你。伯父不在家,你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
却没想到会正好看见靠在廊柱上的萧奕。
郑清淮说到这儿忽然萌生一个想法。
“小苒,你一个姑娘在家,若是和沈兄住在一起,怕是不太好。不如让沈兄住到我那儿去,我一定好好照顾沈兄。”
郑清淮一说完,屋里就安静下来。
萧奕挑眉看着郑清淮,眼底有嘲讽之意。他想开口,却突然停住。
他侧头看了看身侧的裴苒。
他想听听小姑娘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