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原本是极好看的,莹白柔嫩,纤长细瘦,哪怕被戳了一个针眼都惹得人心疼许久,更何况现在这样狼狈。
常安不由觉得自己那双手都疼了起来,在谢依依收回去的一瞬问道:“师娘…你这手…疼吗?”
“已擦过药了,不碍事。”
往后甚至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谢依依收回了手,轻抚着猫儿背上的毛发,甚不在意地回道。
常安年岁不大,跟着慕明韶这么久,再天真,也不是个傻子。
他比刚才谢依依还委屈,稚嫩的面上双眉立刻聋拉了下来,“肯定是因为师父……”
谢依依双唇微张,想安慰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出声。
常安委屈了会,自个儿调整了过来,支支吾吾憋出句“其实师父也并没那么坏……”
这话说得他自个儿都不信。
是以,他飞快地闭了嘴,一张脸涨得通红,垂首自责起来,“都怪我一直太废物了…若我能厉害些,说不准就能带着师娘离开,逃得远远的。”
越到最后嗓音越小,虽是心中所想,但到底没有多少信心。
他一直知晓自己那位师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算多恶。
至少在他瞧来,先前所做的一切多少都有缘由。
可偏偏对师娘的态度,却总令人不解又难受。
若是他,碰上师娘这样的女子定会好好爱护。
当初慕明韶将谢依依娶回,他以为,自己师父也是这样的心思。
后来才发觉,他师父还是一贯的无情,哪能有这些心思。
如此想着,他里头更是憋屈了几分,抬眼去瞧谢依依的神色,却见她面容微滞。
谢依依也说不准自己这会儿是什么心绪。
先前灵岚说得不错,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慕明韶的猜测之中。
可她也只能想到那些。
但……她的确并非去寻谢凌川不是吗?
她那双卷翘浓密的眼睫因些许的喜悦不由轻颤。
常安不知是否该谢依依的魂唤回来,耳旁倏然响起一阵略刻薄的女声:
“呵,你还能在你师父眼皮子底下将你师娘带走吗?”
他可以对自己不自信,但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便格外不对味了,立刻拧起眉头,不满地撇过脑袋,对那女人高声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说罢,他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后退一步正要离开,却被一瞬闪过来的女人揪住了后面的衣领子。
灵岚垂眸望着这小鬼,语中试探尽显:
“我在宫中听闻过,若是你师父回了这宫里,那防守便是一等一的严实,如此,外头的人便不可能知晓他究竟是不是在院中。是吗?”
常安被她这样揪着,本就薄的面皮子这会儿更是要红得渗出血来。
况且,还被灵岚锐利的目光盯着。
他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不能说。”
这样说,反惹得灵岚发笑。
灵岚这会的一举一动都惹得人发怵。
常安身子不由得好一阵战栗。
他听这女人缓缓道:
“你不是念着你师娘好吗?”
“看你如此,不还是一心念着你师父?”
话语仿佛从远处传来,他脑中闪过一丝恍惚,顷刻间又恢复过来,慌忙摇了摇头,“师父他信任我…不论如何…我不能说……”
他坚定地说完,又将视线转向了谢依依,略有些愧疚地低声嗫嚅:“况且…师娘现在……”
后头的话,他攥住身后那片衣领的布料,手下一用力,才将声音挤了出来,“师娘现在只是受了些小伤,我以前功课亦或医术差了,受的伤都要狠些……”
甩下这句,常安废了一身气力朝外头跑去,被灵岚扯了片布料下来也不管不顾。
出了门,他抓着门框,又探了半个脑袋进来,面上愧疚之色更深,“师娘,红糖就放你那处……你若有事,去今日进门那处的小院子找我就好了。”
说罢,他都不敢等谢依依回答,转过身子,一瞬就没了影。
灵岚瞧着门外轻嘲了一声,未及开口,身后传来阵细细软软的熟悉嗓音:
“你刚才是想要打探慕明韶的消息吗?”
她回眸,便见谢依依一双澄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盯得她不由微微蹙起了眉,正准备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只是……”
不过刚刚启唇,便见谢依依面上泛起一丝浅淡的红,嗓音带着还未散去的鼻音,语调却有十分坚定:
“兴许,我们可以一起想法子。”
第二十一章
谢依依褪下了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她两只手掌心看着就十分惨烈,一时也没法子沐浴,只能将就着在外头套了一身水蓝色妆花缎长裙。
她坐在松软的床榻上,抵着黄花梨木镂雕床,望着前头透过窗棂打进来的几束微弱光芒,以及在那处追着光芒玩耍的红糖,心中闪过阵阵茫然。
正沉思间,房门倏然被人从外头推开。
灵岚立在门口唤了她一声,语中含了几分不满。
谢依依缓缓站起了身子,声音柔缓地劝慰她:“你在这里待不了多久,那些教训宫女的话也不必记着,先坐下歇歇吗?”
“不必了。”灵岚嗓音平淡,说完却轻翘起了嘴角,谢依依自己那样的处境还反过来劝慰她,倒弄得她真有多凄惨了一般。
“鱼嬷嬷与我说了,你在这里到底还是个没名分的,御膳房的伙食送不到这屋子里来,到晚膳时你还是去……”
她说着一顿,见谢依依脸色平静,才继续道:“去与皇子殿下一道。”
她刻意拐了个弯,谢依依秀丽的双眉还是瞬间蹙起。
先前那样说了,谢依依这会儿实在有些不想再瞧见慕明韶。
她心口闷得慌。
“我…还是与你一道吧?”
她俯下身子,将迫不及待在她脚下打转的红糖抱了起来,沉默了会才对灵岚说道。
灵岚轻摇了摇头,“你便趁着去试探看看…慕明韶那出去的法子是什么。”
闻言,谢依依未立刻拒绝,心却忽地沉了下去。
她刚才的心思,也是想着是否去试探看看。
思索到最终,她发现自己实在没那个胆子。
这回她还只是磨破了手,下回,说不定便是整个胳膊都要被折了。
“你便先试探着问问,若是不行,我亦有别的法子。”
灵岚刻意压低的嗓音唤回了她的魂。
她说得自信,谢依依想起不久前他们二人在门口与几个宫女所说的话,在心里头想了个度,最后还是对着灵岚微微颔首。
慕明韶的屋门正开着,常安也坐在里头,闷头扒饭,脑袋都不敢抬一下。
慕明韶则支着脑袋,显然心情不如何。
身侧两个宫人腿都在打着颤。
谢依依身上瞬间闪过先前那股沁到脚底的寒意,心中还是退缩了。
灵岚却对着她的后背轻轻推了一把。
她脚下微微踉跄,还是到了门槛边上。
就这么一会儿,她倒是也想通了。
即便退缩,她似乎也没法子安安稳稳得过下去。
是以,她还是壮着胆子坐到了慕明韶身侧的那个小圆凳上,轻声道:“鱼嬷嬷觉得我身份尴尬,便让我来此处。”
她话音落下,慕明韶才缓缓抬起了脑袋,静静望着她,似是对她说,又似乎是在对身后的宫人说:“下回将饭菜送飞月阁去。”
那两个宫人连飞月阁都不知道在何处,但不敢不听慕明韶的吩咐,闻声便连连点头。
常安一听动静,倏地抬起了脑袋,睁大了双眸,“那我们吃什么?”
谢依依心里也微愣。
慕明韶心头的不爽未免展现的太明显,倒有些不像他了。
况且…她不过说了一句激他的话,且已过去了半日。
而她手心那片伤口,可还血肉模糊的摆着。
“不必了,我与那些宫女一道吃也好。”
她抓着筷子的手传来一阵刺痛,心头也生了几丝火气,将灵岚先前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转眸望着那两个宫人扬起细软的嗓音说道。
说罢,她便要起身,却被常安拽住了袖子。
“师娘,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生气,到时我们还能一起吃不是吗?你今日……既然跌了个跟头,腿脚走起来也不太方便,师父……师父也只是在关心你……免得你路走多了。”
常安一张脸通红,语无伦次地和谢依依解释了一番。
刚才谢依依进来时,他余光也瞥见了,几步路走得万分艰难,坐上这硬邦邦的木凳,脸上似乎也闪过一阵疼痛。
他说得恳切,谢依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他。
迟疑间,慕明韶那双幽邃的墨眸望向了她,将她从头看到脚。
等她撇过脑袋,慕明韶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中,已看不出一点情绪。
他微微侧过身子,对那两个宫人说道:“罢了,还是送来这处。”
说完,他视线再度放回到了谢依依身上,嗓音清浅淡然:“如此可行了?”
语调轻轻凉凉,就如这会儿的秋风,虽不如冬日的风刺骨,也依旧能让人感到几分寒凉。
倒显得她在胡闹一般。
那突兀的刺骨她能受着,这样的言语她反倒是受不住了。
她抬手捏紧了桌沿,平滑的桌沿压着她的手心,也依旧疼得她渗出几滴冷汗。
心头的疼和掌心的疼两相冲撞上,眼尾一红,她反倒忆起了灵岚先前的交代。
“入了这皇宫,往后再想出去,是不是就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再虐一到两章女鹅吧QAQ
第二十二章
慕明韶闻言,持箸的手一顿,低声回了句,“不难。”
对他而言,自然不难。
不论光明正大还是暗自离开,都不难。
他倒是未听出谢依依语中另外的意思,只是心底略有些惊讶。
他心中有几分仍有几分道不明的闷气,但好在他还能掩在心中。
谢依依见他神色平静,用了吸了口气,又试探般问道:“那要如何出去?”
话音落下,慕明韶双眉微皱,语中不含丝毫情感,“你想出去?”
他说罢,反倒是自个儿舒展了眉头。
“先将晚膳用了。”
慕明韶说着,便又拾起了桌上的玉箸。
为着心中一丁点儿的期待,谢依依也只能耐下了性子。
饭后,等那两个宫人将余下的饭菜收拾走了,谢依依才跟着慕明韶到了内间。
慕明韶半倚在窗下的罗汉床上,从一旁小桌上随意取了块牌子递到谢依依身前,“这是出宫的令牌。”
“你…就不怕我跑了吗?”
谢依依接过牌子,手心的灼热都被金制的令牌散去不少,略有几分惊讶,又还有一丝惊喜,嗓音难得的轻快。
这令牌实在来得简单,原先还当慕明韶将她带回宫里后,便要就此锁着了。
不过说来,也只是慕明韶并未将她当回事。
下一瞬,慕明韶缓缓启唇,略带轻蔑的言语,正应了她的猜想:
“你跑得了吗?”
她自然也不会蠢到这样离开。
谢依依完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令牌上繁复的麒麟纹路,抿唇腹诽了句,便又听慕明韶嗓音微冷地开了口,“每月初一十五,你跟着出宫买办的宫女一道。”
他说着微顿,又补了一句警告的言语,“今日我那两位皇兄你也瞧见了,”
“他们会对我不利吗?”她兀自接上了慕明韶的话。
慕明韶正抿着茶水的动作一滞。
他的确这样想。
但听谢依依说出来,便有些不对味了。
谢依依见他这样,便知晓,他再是一副自信的模样,其实那两人也依旧让他有些顾忌。
只是,不知道是两人都如此,还是其中一个谁了。
他回来后便永远都是这副冷峻的面孔,仿佛担心自己变个神情便要被人看出破绽来的模样。
慕明韶轻哼了一声,语中带着一丝品不出的意味,“怎样说,你如今也还有些用处。”
单凭说出的句子也足够让谢依依刚生起一丝喜悦的心凉了个干净。
她咬着唇,将令牌又递回到了慕明韶眼前,“既如此,我初一十五跟着宫女一道出去就是,这令牌,又何须再给我?”
慕明韶抬起手,却没接。
黑金色的令牌在她小巧的手中显得大了许多,但留出的空隙依旧能瞧见谢依依掌心的伤口。
等他回过神,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已按上了谢依依那处伤口,激得她身子微微战栗。
他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指尖也传来一阵酥麻。
“伤口故意不上药,是盼着这会儿能博得我的同情吗?”
他收回了手,搭在一旁的小桌上,慢慢敲着。
“上过了,只是这伤口是今日的。”
谢依依将疼痛的几滴泪硬生生从眼尾挤了回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言语。
这回,慕明韶回她了,“没了这令牌,又怎好让那些人跟紧了你。”
谢依依微愣,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似乎依旧在提防她跑了?
她悻悻缩回手,当着慕明韶的面放进怀中,“我只是想出去瞧瞧。”
慕明韶极不明显地勾起了唇角,“我也只是怕你碰到危险。”
谢依依只好闭了嘴,微微感受便要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