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腕已被人松开,谢依依却依旧一股子被人勒得钝痛的错觉。
王府客房直接就能住下,她甚至不必再回宫里头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只需等待乐安被送来时,再将她那些东西一并带过来就是。
宫里头来得人悉数离开,只有她被带到了客房之中歇下。
几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人来寻她,说慕明韶身子不舒服了,要她过去看一眼。
她一个半吊子虚假的身子能看得出什么?
看不出,她也得跟着去了。
再到那间卧房时,慕明韶裹了一件暗蓝色大氅,悠然闲坐在屏风旁的罗汉床上。
襟边的绒毛沾着慕明韶略显惨白的面容,衬得他柔弱得不行。
但谢依依依旧不敢轻易靠近,甚至恨不能直接贴在被身后小厮带上的木门上,小声问他:
“殿下其实没病…是吗?”
慕明韶按个寻常病人的模样,懒懒地斜靠在罗汉床上,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
“若没病何必要请神医来?”
话语中的“神医”被刻意加重了读音。
她闻言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殿下得了什么病,于殿下并没有什么用处。”
不妨就让她离开,免得耽误时间。
后面这番话她不敢说出口,但盈盈水眸之中却满透出这股意味。
“过来。”
慕明韶收起笑意,冷声接上了她的话,嗓音沉顿,听不出一丝耐心。
一口一个殿下,实在听得他心烦。
谢依依却听不明白一般,依旧矗在原地不动,双手在身前握紧胡乱搅动,时间越久她心底的那一丁点儿勇气越是溃不成军。
“我……”
她细细柔柔地张了口,没了原先的自信,俨然一副与他谈条件的语气:
“殿下还记得当初派去跟着我的那几个侍卫吗?”
说着,她将手伸入怀中,取出那块纹路复杂的黑金令牌。
慕明韶瞧了一眼,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只静静望着她。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殿下若还顾及那几个人的安危……”
“若要与我谈条件,不该坐过来细说吗?”
慕明韶再度失了耐心,纤长的手搭在一旁小桌上,指尖轻轻点着,发出一声一声沉闷的声响。
随着声响扬了几分,谢依依不得不朝人走去。
在她就要坐上罗汉床另一边时,却猝不及防被人勾住纤细的腰肢,拉到那人怀中坐下。
一瞬间的功夫,谢依依便红了眼眶,杏眸之中沾上了一层水雾。
“殿下不是要与我谈条件?”
她看不清眼前场景,只依稀瞧见慕明韶在她说完后缓缓点了点脑袋。
被人紧搂在怀中,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抽噎着说道:
“既如此…殿下放了我,我也放了殿下那几位忠心耿耿的侍卫。”
如今自个儿的行踪暴露,她再关着那几人也没了什么作用。
言语说毕,又连忙补了一句,“待到殿下先前与我所说的时间到了,我会将红蛛交还殿下,到时便算恩情还尽。还望……”
“还望殿下别再与我纠缠不清了。”
“纠缠不清?”
慕明韶玩味般重复了这四个字。
他与谢依依如何说也是堂堂正正行了婚礼的,如今竟与他提“纠缠不清”四个字。
他实在抑制不住心底的冷然笑意,伸手轻抬谢依依细瘦柔腻的下巴,迫使垂下的那双泛着水雾的杏眸与他相对视。
“恩情这般轻易就能还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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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谢依依听他这样说, 心头闷生出一股火气。
抬袖轻轻拭去颊上眼角的泪,刻意又扬了几分下巴,轻软的嗓音带着哭腔, “是。”
实在没有半分说服力,倒像是在撒娇。
慕明韶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以往皆是因谢依依自个儿心里愧疚, 才心甘情愿陪在他身侧,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可这会儿的她,却再没有半分愧疚。
一个字还不足说尽她心中所想,沾着哭腔的声又在他耳畔响起, “当初你要娶我,我便嫁了, 之后你索取的太多……我自能离开……”
慕明韶脸色阴沉得难看,低声质问她:“你意思边是说我贪得无厌?”
“是。”
谢依依低声回他,软糯的嗓音带了几分坚定。
见她这模样,慕明韶强忍怒火才可平稳与她开口:
“我救了你兄长的命,亦是救了你的命, 不论我要如何,你们不是都该受着?”
“若你最初说清楚了,是该如此。”
谢依依止了泪, 双目恢复清明, 此刻那双澄澈眼眸就这样静静盯着他。
慕明韶没料想她如今胆子竟这样大,捏住人下颌的手微微用力, 硬逼着又与他凑近几分。
听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下力道才轻缓,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人柔腻的下巴,嗓音低冷寒凉,“既如此, 我们两人这样就算两清了?”
“我心里愧疚,三月时会将红蛛带来还给殿下,到时…即算两清……”
带着哭腔的嗓音细细与他盘算着。
他实在压抑不住怒火,直接打断了谢依依那番话,冷声接上:
“不必了。”
谢依依听着身子一僵。
这般语气,隔了许久,她再听闻,心里头仍有有些怕。
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刻恢复正常。
到这个份上,她怎好再怕。
她搭在腿间的双手互相绞着,带着鼻音柔声道:
“再有一个月就够了。”
“先前所说都不作数。如今,我依旧只有那一个条件。”
慕明韶搂着人腰肢的手微微用力,迫着人柔软的身子又与他贴近几分,硬将怒气压到心底深处,温凉回道:“如今便只有最初所言那句,我要你嫁与我,往后一生伴在我身侧。”
话音还未落下时,谢依依缓缓摇了摇头,抬起左手,袖子滑落一段,露出白皙柔嫩的半截藕臂,更衬得上头那道疤痕狰狞万分。
“说出得话哪有不做数的理。”
她小臂内测那道疤痕伴了她这样久,怎可能说不做数就不作数了呢。
若是可以,她更希望那疤痕能留下一世,也好时刻警醒她。
再不要对这样薄凉的人动心了。
慕明韶静静听她喃喃说着,左胸口处猛然一揪。
先前说得那些话或许还能不做数,可做得那些事,无论如何也逆转不了。
他以前可果真是个禽兽。
他收回了捏住谢依依下颌的手,两手一起搂住她细瘦的腰肢,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忽地将脑袋埋在了她颈窝处。
激得她身子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慕明韶却也没有其他动作,狠厉吸嗅着她身上浅淡清雅的花香。
今日心底的那股子怒气皆是对着他涌起。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怀中瘦弱的人不适地挪了挪身子,他才缓缓抬起头,又将人搂得紧了几分。
两人视线相对,薄唇微启。
未及出声,屋门却倏地被人推开,一阵清脆却高昂得有些刺耳的女声传入。
“听闻今日殿下病了……”
裴清荷拍开拽着自己胳膊的小厮,高声说着迈步进了屋。
几乎一瞬,她后头的言语全部被咽回了肚子里,瞪大双眸讶然望着眼前景象,身子凝滞一般,一动不动。
慕明韶平日里连她的衣角都不曾碰过,致使她一度觉得慕明朝先前所提及的那个女人完全是在糊弄她。
说慕明韶对女色根本不感兴趣,她先前还信得多些,不然怎可能对她的百般撩拨不为所动。
可这会儿无情冷血不喜女色的人却万般亲昵地搂着一个女人。
她瞧不清那女人的模样,只能瞧见一身低廉的下人衣裳,以及小半张侧脸,雪肤墨发,眼尾泛着一抹绯红。
分外怜人。
这模样落在男人眼里万分勾人,裴清荷瞧着却要气炸了。
抬起步子就要朝两人走去。
左脚还未落地,就听慕明韶厉声对她身侧的小厮吩咐道:
“将人带下去。”
屋中就这么几人,那两名小厮自然只能壮着胆子去拉裴清荷。
却被人挥舞着手臂避开,皱起一双眼眸厉声对他们喝道:
“不许动我!”
她身份摆在那处,小厮一时间也不敢有更多动作,只能呆愣愣维持着原先动作,向倚在罗汉床的慕明韶请示。
慕明韶凌厉的眼眸在他们身上闪过,嗓音倏然添了几分寒凉:
“王府里头只有一个主子。”
得了指示,小厮只能硬着头皮上。
还未等他们有何动作,谢依依闷声开了口:
“让她留下。”
慕明韶手扣住她瘦削的肩膀,她甚至没法子回头看一眼那女人是何模样。
但她知晓,这女人比这会儿的她高贵多了,且在眼下而言,比她有用。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
“她…她如今是你的王妃,殿下还得依仗她父亲在朝中立足,奴婢不过是个外人,还是不叨扰殿下了。”
软糯带着鼻音的嗓音格外清冷,听不出其中的丝毫情绪。
慕明韶听着,唇角被气出了一抹笑,他都不曾想过要依仗那位太傅大人。
倒是旁人,一个二个的皆为他打好了盘算。
其他人也就罢了,他心中怒气还能宣泄几分,到了谢依依这处,他竟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任由一股子气闷在心中。
谢依依照旧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可手上脚上的小动作却无不昭示着她想从他的怀中脱出。
他还真是难得像这般招人嫌。
他齿间挤出一声带着危险性的冷哼,反问道:
“她是王妃,那你又如何呢?”
“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难得有些能力受到太子殿下赏识。况且……奴婢已是有夫之妇……”
谢依依垂眸轻声应着,最后的尾音一颤,化作一声撩人的轻呼。
她没料到慕明韶就这样在旁人面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几乎是习惯性将脑袋埋进他怀中。
待她反应过来时,上方传来一声听不出意味的低笑。
“将裴姑娘带回自己的院子里。”
慕明韶沉声吩咐完,便抱着谢依依绕过屏风,一路到了床榻前,将人丢在榻上。
外头那女人的骂声还能清晰听闻,谢依依不由蹙起双眸。
她原以为,慕明韶在那女人跟前,多少还有几分伪装。
被掀开的被褥上还有一丝余温,她心底却沁入几分凉意。
这人的手段这样高明,当初不也不曾在她跟前伪装,却依旧令她心甘情愿陪在他身旁吗?
沉思间,慕明韶再度低笑一声,沉声问道:
“有夫之妇?”
被他堵在床榻角落处,谢依依耳根子倏然一红,撇过了脑袋,垂眸盯着自己抵在被褥上的白皙手背,轻声应了句:“是。”
床榻间几乎被她身上那股浅淡的香味儿充盈。
他又气又恼,偏偏将要发作时又被这股浅淡的气味儿压下。
最终薄唇微启,也只是勾起抹带着凉意的浅笑,语调平缓地问她:
“你应当忘了自个儿的夫君是谁?”
“我自然记得,是去岁寒冬行医至华京的神医叶瑾安,不是丰国安王慕明韶。”
谢依依搭在床榻上的两手细嫩的手全部握成拳,据理力争般回他。
他唇角弧度不由自主弯了下去,神情冷峻地比打在窗纸上的寒风更瘆人。
“看来你的确忘了自己的夫君究竟是何人。”
他半眯起眼眸低声说着,抬手解了披在身上的那身大氅。
动作间,身侧传来一阵高声惊呼:
“不要!”
待他转过脑袋,恰好撞上谢依依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眸,眸中情绪复杂。
有厌恶,有惊惧,还有一丝绝望。
却没有一分一毫的情愫。
眼前曾经痴恋他的小姑娘,
如今…似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慕明韶头回见她抗拒成这副模样。
分明最初是她来撩拨他。
如今……他还未有任何动作,不过是闷出一股子热气,才解了外头那身大氅。
视线被水雾蒙上,谢依依看不真切眼前景象,更看不清慕明韶面上神情。
只是周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她双唇一瘪,再抑制不住眸中水雾,颤着声开了口:
“你如今既另娶旁人,那裴清荷亦比我有用得多,何必还来寻我?况且…况且…我已寄了书信回华京,劝诫兄长请辞羽林军大将军的位子,往后降个几阶,我……我对你便再无半分用处了……”
这一番话,她抽抽噎噎说了半天才说完。
可字字句句皆说得清晰,直戳人心。
慕明韶拧起眉头,他这会儿摸不透谢依依心思,更不知晓她在意的究竟是何事。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