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的婚事定下时,我在外根本不知晓。”
他那会儿以为谢依依去了东北边境,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即刻启程去寻。
谢依依却不听他这番话,撇过了脸去,紧咬下唇,半晌兀自反问道:“那又如何?”
以往她还念着慕明韶时,待在他身旁就已痛苦不堪,更何况现在,她心底生不出一丝感情。
见状,慕明韶倒是忽地反应过来了。
她这会儿并非在意任何事。
仅是纯粹不愿与他相见。
他脑中那根弦骤然绷断,扶着人瘦削的肩膀将人狠狠抵在墙面上。
红润的樱唇带着的丝丝甜味远胜花蜜。
他尝过一回便一直心心念念到现在,如今得偿所愿又怎可能轻易松手。
哪怕被人咬破下唇,渗出缕缕血丝,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他也依旧不愿松手。
等他察觉到身前之人几欲喘不过气时,才大发慈悲将人松开。
谢依依茫然地深吸几口气后,却哭得更凶了。
她垂着脑袋,眶中清泪簌簌落下,打在慕明韶素白的里衣上,湿润了一小片,分明都要喘不过气,却还抽噎着与他开口:
“你……你太恶心了。”
慕明韶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还是头一回脾气这样好。
这般情况下他竟还能顾虑到谢依依。
他抬手轻轻拭去她铺满了整个脸颊的泪珠,“先前的一切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再去寻你兄长。”
言语间,谢依依缓缓仰起了面。
隔了满眼泪珠,他看不清其中情绪,便继续道:
“你想救乐安,我亦会帮你,往后你就安心待在王府里头。”
第三十六章
谢依依眨了眨眼眸。
她唇角还沾着几滴血。
慕明韶知晓那抹鲜血来自于他, 不由生出一阵燥热。
他眼瞧着谢依依敛下了眸子,脑袋轻摇,嗓音低凉地回他:
“不好。”
“我自己会想法子医好乐安。”
似是忧心他听不明白, 还特意继续补道:
“殿下若是身子安康,便放我回宫里吧。”
听闻这番话, 他脸色倏然低沉了下去。
谢依依试探般抬了下眸子,恰好见他如此,惊得再度垂下眼眸,原先强装平静的语气也不由沾了一丝委屈。
“如今殿下封了爵位, 得了府邸,又有娇妻相伴, 为何…偏不许我过得好些呢……”
她说得真情实感,带着哭腔的声惹得人心头轻颤。
慕明韶心又沉下几分,他以往似也没如何亏待了她。
“你往常跟着我就苦了吗?”
他刚说罢,脑中蓦地浮现出谢依依瓷白藕臂上的狰狞伤疤。
未及细想,他小臂处便传来一阵刺痛。
先时他从不觉得自己喜欢谢依依, 便想着令她做何事,于他而言,皆是不亏。
如今他才发觉, 并非所有人在他眼里, 都能以可利用的价值来判断。
谢依依纤柔的身子蜷缩在角落处,也不反驳他。
只是肩膀一抽一抽, 甚是委屈。
静默许久,啜泣声渐小,她似是平复了心绪,才细弱地出了声:
“若我还喜欢殿下,能跟在殿下身侧自然不苦, 可若不喜欢了,实在苦不堪言……”
她喜欢慕明韶,与兄长两相比较,便不知如何。
可这会儿既不喜欢了,便再无何烦恼,一切只需看自个儿是否舒坦。
哪怕还喜欢这人时,与他同处一室,也极为不舒坦,更惶乱现在。
先前她一举一动都已显现出她内心想法。
可从她口中吐出事实,终归与脑海中所想到的不同。
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
慕明韶阴沉着脸想着,竟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他胸口一闷,似预料到得不出什么自己想要的回答。
果真,谢依依再度摇了摇脑袋,攥紧手心,将身下被褥捏作一团,嗓音哽咽:
“我…我哪有资格再喜欢旁人……我如今只想回家……”
她已一年不曾见过兄长了。
加上谢凌川卧病在床的大半年,她脑中兄长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愈发模糊。
她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动,语中期盼哀婉之意无限。
若说她是在思念自个儿的如意郎君,旁人也是信的。
况且,她已不喜欢他了。
慕明韶脑中浮现出一人。
他倒是忘了,最初谢依依喜欢的,便是他在外行医的温润面孔。
可那根本不是他。
是他母亲几次三番与他说,他行医时不该冷着一张面孔,他才硬学来的。
而他所学的那人,便是当年不过十三岁,便已受到满朝称赞的慕明帆。
他当初亦不过五岁的年纪。
时间久了,那副面孔融入他骨血之中,他有时还真以为那是他。
到底不是。
谢依依最初所喜欢的,也并非真正的他,亦或者说,谢依依根本不喜欢他。
他一旦露出丝毫冷峻愤然的神色,她眸中便只余惊惧,从来皆是如此。
“谢依依,你当初离开如何就跑去了东宫?”
他一字一顿,甚为沉重地问出了声。
先时他未在意,这会儿他忆起来了,入宫那日,谢依依在丹雀宫与慕明帆初见,兴许就生了几分好感。
否则又岂会在书房顶撞他。
如此,那日在宫中宴厅后门处,谢依依望向慕明帆的眸中那抹求助的眼神也在他脑中浮现。
他果真是越想怒意越甚。
低冷的嗓音难得增上几分躁意。
“你离开前就已盘算好,出了丹雀宫便直往东宫躲藏吗?”
“倒真是好计策,唬了我那蠢弟弟与门口守着的侍卫串通好,与我说那日携着玉佩从密道离开的人是你。”
他这几月废了那样多时间精力外出寻她。
还真不曾料到她在东宫过得那样闲适安逸。
谢依依不知他如何又说回到了这件事上。
这的确是她所想,且刻意未告知灵岚。
如此,哪怕灵岚被寻回,亦不知她在何处。
可此刻,她已出现在这人面前,坐在他床榻之人任他搓扁揉圆。
她真不知还有何必要再提起此事。
嘲讽她如何精心设计依旧逃不开他?
慕明韶看她这会儿垂着眼眸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的模样,焦躁似寻了空隙,一丝一缕地涌上他心头。
促使他抬手挑起身前之人下颌。
小巧娇嫩的下巴被他刚才捏出一片淡红。
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轻抚那片红,便听她细柔地轻呼一声。
他心头似被轻轻撩过,言语却未有半分缓和,仍旧厉声质问道:
“为何不说话了?”
莫名被质问一句,谢依依咬紧下唇,深吸一口气,却因哭得太狠,依旧只能抽噎着断断续续回她:
“该说的都已说尽……殿下若不愿放了我,我一介小小的奴婢又能如何反抗……”
“小小奴婢?你刻意去了东宫,待上这样久,竟还未攀上我大哥吗?”
谢依依被他拉近几分,嗅着他身上浅淡的草药味儿,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眸再度涌上一阵清泪,从眼尾处缓缓渗出。
若非他当初逼得太狠,半点不给她盼头,她又何必那样急于离开。
如今,竟成了她为高攀的精心策划。
她实在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该说得都已说尽,慕明韶却根本不听。
他这般行径,就是不论如何都想留她下来了。
兴许,旁人欺辱起来都不如她顺手。
慕明韶看着她闭上眼眸,两行清泪缓缓从泛红的眼尾处流出,渐渐渗进墨黑的发丝之中。
她两鬓发丝已悉数被沾湿,搭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格外惹人怜惜。
半是盛怒,半是怜惜,慕明韶觉得这会儿再与谢依依相处下去,大抵要疯。
眼前女人与他原先所想,已大不相同,即便身子依旧瘦弱柔软,却令他满心充斥着握不住人的烦躁。
细想下来,他还是头回如此,觉得一件事半点不在他掌控之中。
令他完全不知该如何。
“回去。明日再来为本王看病。”
他兀自说罢,也不再管其他,掀开被褥躺了进去,又拿起枕侧的书卷翻起。
又恢复原先的羸弱而悠然的模样。
谢依依睁开眼眸见状,不敢发愣,柔嫩的手撑在被褥上,立刻越过慕明韶翻身下了床榻,胡乱套上小巧的绣鞋直奔屋外而去。
还真是……
没有半分迟疑。
慕明韶转过眼眸,将她掉落在被褥上的珠钗拾了起来。
他分明记得,谢依依与他在一起时,偏爱朴素,整日一根木钗或不着任何花纹的发带便应付了。
如今手里头这根珠钗式样精致复杂,多少也得费些银子才能得到。
他还真不知晓,谢依依竟也是喜爱打扮自己的。
许是她容貌本就昳丽,他才反应过来,谢依依唇上抹了层薄薄的艳红唇脂。
慕明韶没料到人已出了她的视线,竟还能轻而易举地扰乱他原该寒凉如霜的心思。
使得他攥紧手中珠钗,被利锐的铁制饰物划破手心也浑然不觉。
*
谢依依第二日刚醒来,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
便有侍候的丫鬟告知她,让她用过早膳去府中书房。
慕明韶在书房里头等着她,让她晚些时候与他一道去迎乐安殿下。
谢依依听闻那小丫鬟平淡的语气,捏着热毛巾敷眼的动作猛得一顿。
她如今亦不过是个客人的身份,如何与主人一道迎客。
王府中并非没有王妃存在。
她沙哑着问了,那小丫鬟一愣,挤了半晌才挤出一句,王爷说除却王妃院子里头侍候的,都当府里头没有王府就是。
谢依依抿紧薄唇,低声应了一句。
那小丫鬟似是对她生了几分好感,小心翼翼扯了扯她衣袖,轻声与她道:“王爷不是自个儿想娶王妃的,对她很有几分厌恶呢。”
谢依依神色平静地收回自己的衣袖,将毛巾抹了把手后,动作轻柔地搭回了架子上,淡然回道:“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顺着自己心意嫁娶呢?若人人都似王爷这般,岂不乱了套。”
她嗓音沙哑,又带了几分说教的意味。
小丫鬟听不得这些,轻哼一声就撇过了脸去。
谢依依不管她,自个儿坐到梳妆台前细细描起了眉。
她待在东宫时,与院子里的宫女处得好,闲是无趣,就拉着她一起装扮自己。
即便不为知己者容,妆好了,自己瞧着也愉快。
更何况……
她瞧着眼眶那一圈如何也消不去的绯红,太过扎眼。
乐安醒来后心绪便不稳,她不想让他因瞧见她这副憔悴模样,而愈发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等到要戴珠钗束发时,她猛然发觉,那小小梳妆盒里头,缺了她这段时日最喜爱的一根珠钗。
丢在何处,她几乎一瞬就想到了。
但她实在不敢细想昨日那些事,胡乱配了一根,便要朝屋外走去。
还是那小丫鬟拉住了出门就要乱走的她。
“姑娘,你知晓王爷的书房在何处吗?”
小丫鬟瘪着嘴与她抱怨。
模样颇有几分灵动,倒比刚才嘴碎的模样可人。
“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她敛下眼眸与人柔声说着,只是嗓音沙哑,不复往日的婉然。
小丫鬟还是听出她语中友善之意,先前不愉快一扫而去,嘴角微扬,挽着她胳膊就领起了路。
“我刚才多说那几句是觉得王爷对姑娘态度不一般,保不准以后有个名分,我往后便要一直跟着姑娘,也不必再干那些粗活了。”
小丫鬟看出她并非不好说话的主,加上年岁不大,没憋住与她多说了几番话。
她听了却未立刻回答,葱白纤长的手指缓缓抚上了皙白柔嫩的脖颈。
这嗓音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
盈亮的眼眸半阖着垂望向地面,她轻声回了道:“我不爱听这些。”
声如蚊音,却依旧能听出几分不对劲。
小丫鬟的模样也算俏丽,只是慕明韶并非注重外表之人,不然她倒是劝着人去勾搭上慕明韶,如此亦不必干重活了。
小丫鬟不知道谢依依敛着眸子在想些什么,只是刚才那番话听得她心里头不乐意了。
“王爷深得盛宠,姑娘不也特意装扮好才去见他吗?又何必说什么不爱听呢。”
她鼓着嘴说完,谢依依却不答她了,一路到了书房前,也未张过口。
不由让她觉得谢依依比那府里头刁蛮任性的所谓的王妃还难伺候。
偏对方在书房间一句刻意放缓的“多谢”又让她转了心思。
等她看着人推门进了书房,才发觉自个儿一路的心绪都被人牢牢捏住。
令她一时恍然,难怪她们一向望着冷然的王爷也会对人生了心思。
谢依依踏进书房时,里头空无一人。
这处装饰与在丹雀宫无二。
那某一书柜旁的屏风后,便有通向二层和地下的楼梯。
她不敢乱动,乖巧地站在门口。
只是视线实在不由自主地书案后悬挂的一幅画吸引。
画技算不得太好,但那是她所作。
她清晰记得,那画中只该有她一人才对,这会却添了个人。
光瞧着衣着形态,便知是慕明韶。
“我命人去江南,将画作寻回来了。”
身后沉闷的嗓音打断她思索。
她才发觉,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画作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