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那小瓷瓶,给自己壮了千万分的胆子,快步走到了男人身侧,手握住他肩膀,试探般坐到了他腿上。
“韶……韶哥哥……”
她几乎憋红了脸才挤出这么甜腻的一句话。
刚喊了一声,慕明韶便黑了一张脸,嗓音冷然又带着威严,“下去。”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反倒受了惊吓般先跳到了地面。
她都寻不出自己哪一步错了。
“去将衣裳穿好。”
慕明韶按着木桌起身,俯视着她,嗓音比起刚才添了几分隐忍。
周遭空气瞬间被抽干了一般压抑,她匆匆点了点脑袋,快步到了床边才用力喘了几口气。
她缓缓系好了带子,又认认真真将外头那身长裙也穿好。
她依旧不明白,慕明韶缘何就生了气,分明是他让自个儿做了瞧瞧,分明前一会还神情淡然。
慕明韶将还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背对床面而坐。
他不光能控制面上的情绪,更能控制内心的起伏。
可刚才那条弦却绷断了。
几国朝中事,宫中事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旬国皇帝整修后宫并非是扩充,而是那一宫换了主人。
前头住着的,自然是没了。
刚才谢依依竟然主动请求自己将她送进去?与送死没什么分别。
他面上从容淡然,心底却分外汹涌。
思量间,谢依依自身后握住了他手臂。
这会却没有越矩,只是这么握着他绕到了前方。
衣裳绣鞋都整整齐齐穿在身,只是发丝依旧凌乱,乌青发丝贴在如雪的面上,都带着几分魅惑。
“刚才……如何?”
她依旧寻不出半点错处,只能来了慕明韶跟前问问。
慕明韶抬眸望了眼她,紧抿的薄唇半晌才启:
“尚可。”
“那……”
她咬了咬唇,正要再问,却被慕明韶打断。
“你若真愿意,来年开春便借着夏国名义送你入宫。”
慕明韶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拿起桌上折扇,起身到了窗前的桌案旁,理起了上头的包袱。
他勾着唇轻笑了声,对身后道:“这法子不错,你以前怎未想到?”
因为她先前想的,皆是这人如何。
她回过神来,正要再问,又听他清越的嗓音传了过来,“既如此,倒也不必急求着那两人送你回京了。”
她微微颔首。
便又听慕明韶道:“那便去与那两人说一声,我们今日启程。”
她闻言再度点了点头,却倏然顿住。
就如此轻松?
第八章
谢依依还是去找了秦婉,告诉她,暂不必为自己忧心。
她不敢告诉风无珩。
本就怕,更何况先前应得好好的。
只是风无珩还是知晓了,在他们两人出客栈的时候。
如他说的,准备好了。
二十名侍卫,以及一辆不逊于慕明朝带来的马车,马车帷幔还在随风飘扬。
才不过几个时辰。
谢依依转过眸子望了眼神情淡然的慕明韶,发觉他也在望着自己,似是在同她说:还不上前说明白?
她哪敢?
走到风无珩跟前的时候,双腿还在微微打着颤。
就算她还未回京城,风无珩和秦婉的这份恩情都已经欠下了。
她不得不仰起脑袋,望向了风无珩。
他却没在看她,一双冰冷的眸子越过她,视线所落之处,是静坐在客栈内的慕明韶。
这人换上了一身银白盔甲,配上这会儿的神色和眼神,多少有些吓人。
谢依依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才嗫嚅着开口,“我不回京了……”
闻声,风无珩才垂眸看了一眼她,那眼眸倏然从严冰化为春水,“是因他逼你了?”
的确是因他,却不是因他逼迫自己自己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
只一刹那间,风无珩眸子一沉,握着长枪的手忽然用力,朝她右后方划去。
惊得她转过了眸子,慕明韶步子稳稳当当落在她后头不远处,正盯着风无珩,两人对视间,他神色也冷了下来:
“风将军就是这般对待贵客的?”
“少废话。”
风无珩甩下这句,一双明亮的眸子添了两道血丝。
全然没了京城中盛传的威武大将军的模样,一身的鲁莽气。
数十斤重的银质长枪划破谢依依身旁静谧的空气,直直朝着慕明韶刺去。
望得她心头不由一惊,根本反应不及。
让她摸不透的人,这会儿又添了一个。
再如何,风无珩也不必动这么大的怒火。
那枪头几乎要碰触到慕明韶之时,他才往旁边迈去,恰好躲过,连他衣袍都未划到半分。
似是察觉到风无珩不会死心一般,他脚下微动,直接到了马车边的侍卫身侧,自他腰间刀鞘中将刀拔了出来,手微抬,刀锋抵住了长枪柄,再无法前进半分。
风无珩双眼微眯,反倒是来了兴致,握着长枪微一用力,收回身侧,“比试一番?若输了便让我带着依依……”
他话音还未落,慕明韶却不给他更多机会,脚下步伐迅捷,手腕一翻,那刀舞得翩飞,只余残影。
谢依依在局外,依旧能看清,那刀尖回回对准了致命处。
风无珩先前猝不及防挡了一击。此后便落了下风。
长枪攻击性太强,几乎没什么防招。
偏偏慕明韶刀法舞得太快,他寻不出一点破绽,稍稍思虑,那刀尖便立刻朝他脖颈刺来。
太快。
他拧起了眉头。
慕明韶所使的是剑法,他从来不曾见过,看似随意,一进一退却处处捏住了他的心思。
忽地,慕明韶动作一缓,抵住了长枪。
他几乎下意识朝前用力刺去,慕明韶也弯起嘴角,笑意带着一丝嘲弄,刀柄一翻,刀锋对准了枪柄。
慕明韶修长的身子却朝侧方滑了一步,手掌微微用力往后轻拉,“叮当”清脆一声,银质枪头应声落地,慕明韶刀划过断裂处,对着风无珩胸膛刺去,刀尖刺中的一瞬,那柄刀也瞬间碎成两半。
枪头枪身皆是寒冰铁所制,哪怕内力再强,也该是两败俱伤。
枪头落地之时,刀已碎裂,慕明韶却依旧能握着刺向风无珩。
那该是有多快。
秦婉从客栈出来,便愣在了原地。
慕明韶随意松手,弃了那刀,落地时碎成一团银色粉末:
“若今日使得是剑,便是陨铁盔甲,你的命也得交在此处。”
他自腰间取了折扇,“哗”一声扇开悠然扇起了风。
对比他面前垂眸喘着气的风无珩,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风无珩攥紧了拳头,却依旧不甘。
周遭气氛陷入一片寂静,
“你的剑呢?”
慕明韶没回他,走到谢依依身侧,用了那只有些发烫的手掌牵起了她的手,直接朝着道路对面走去。
他们一行马车停在那处。
谢依依心都在打着颤,她从来不知慕明韶还有这等实力。
他还是叶瑾安时,分明一派温润模样,哪会像现在这般……残暴。
她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到底没给风无珩添麻烦。
她回眸望了眼风无珩,轻软的嗓音微扬,“你…不用担心……”
最后的尾音还是有些发颤。
风无珩听见了,朝前迈了两步,却被从客栈门口走过去的秦婉拉住了胳膊。
也不知秦婉说了什么,风无珩最后立在原地顿住了。
她真的害怕,风无珩会这么追上来。
自己的血也就罢了,旁人的血她绝不要瞧见。
她心中忽地浮起一丝庆幸,
还好先前与慕明韶商量好了。
慕明韶领着她到了马车边便停下了步子,折扇“唰”一声收起,墨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她往道路另一边望去,风无珩灼热的目光依旧落在他们这儿。
她握着马车边的手一顿,强迫自己收起所有惊诧和惊惧,冷静下来。
踏着车辕上马车时,她不由得忆起刚才风无珩那番话,下意识回头问了一句:
“你的剑呢?”
话音刚落,她耳根子便是一红。
这问题似乎还轮不到她来问。
她悻悻转过了脑袋,掀开帘子要钻入马车中时,身后那清冷的嗓音却传入耳中。
“在别人手里。”
坐上马车内的软榻上,她才回过神来,刚才慕明韶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身下软榻微动,慕明韶在她身侧落座,悠然理了理衣襟便往后靠去。
她不由试探着再问了一句:
“你为何不拿回来?”
“等那人死了,自然能回来。”
慕明韶半阖着眼眸,嗓音低凉。
莫名其妙。
这番话听得瘆人,从慕明韶口中说出却不足为奇。
半年来都是如此,这人身上的一切她都摸不透。
还是昨日她才知晓——
她先前知道的名字都是假的。
她抿了抿樱唇,托腮望着窗外冷冷清清的街道。
都牵扯上人命,后面,她是不敢再问了。
脑中飞闪而过的皆是刚才的打斗画面。
慕明韶哪怕生命受到威胁也依旧从容,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留念的,无欲无求。
可他分明野心勃勃。
谢依依忆及此,蓦地收回了托腮的手,攥紧了一双小拳头,脑中思绪依旧未停。
刚才慕明韶翩然潇洒的姿态她记得一清二楚,包括那块随着身形而在腰间晃动的玉佩。
以前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不甚明显,如今换了一身墨色锦袍却格外扎眼。
这玉佩,他似乎从来不离身。
那玉佩雕刻精致,中间一片杏林连着右方的瀑布皆令人身临其境。
下方……似乎刻着一个“云”字。
回忆戛然而止,她猝不及防被人握住了手背。
等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脑袋都快要顶到慕明韶腿边去打量那块玉佩了。
“怎么?”
头顶上方的疑问声冰冷无情。
她身子微颤,想收回手却又抽不动,“这玉佩……”
她顿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问什么都不知道,半晌憋了一句,“……是谁的?”
慕明韶没立刻回答她,抬手捏了她的下颌,幽黑深邃的眸子就这么静静打量着她。
这眸光几乎令她无所遁形,她垂着眼眸四处躲闪,不敢去与慕明韶对视。
捏着玉佩的手还被慕明韶紧握着,连手心都开始发烫。
“是我娘的。”
慕明韶随口答了一句,双手一松,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她连忙退到马车一侧,紧贴着马车边缘,轻喘了两口气。
只是被慕明韶看着,那压力便如山般涌起,她刚才连喘气也不敢太大声。
那玉佩来历,她也并非多好奇,只是被慕明韶强压着问了,硬挤出来的。
玉佩精致华贵,的确不似寻常物。
若慕明韶是皇子,他娘便是丰国皇帝的妃子。
就如慕明韶衣袍上的刺绣,是她前半辈子不曾见过也攀不上的。
她抬眸望了眼慕明韶,见他继续眯起双眼,忆起刚才的对话,还是轻声“喔”了句,才小心翼翼往身后的软榻的倚去,闭紧双眸。
她还未完全睡过去,便被倏然停住的马车惊醒,脑袋直接撞上了一侧的木板。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马车,下意识拉开了车帘,便瞧见慕明韶正静静立在前方等着她。
见她探出身子,慕明韶在马车下头对她伸出了那只白皙纤长骨节分明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剧情比较多
第九章
谢依依还未完全清醒,眯着眼左右打量了番,咽了咽口水,半晌才壮着胆子握住了慕明韶那只手。
眨眼间,便被人拉着手搂入怀中,退到了一旁。
下一瞬,马车从他们跟前飞驰而过。
最后那辆马车里,常安还探出了半个脑袋,眸中写满了幽怨。
等谢依依回过神来,眼前只余一地飞尘,她下意识抬袖挥了挥灰尘。
身旁那人却全然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慕明韶松了搂着她腰间的手,浅浅淡淡丢下一个字“走”,便朝左手边狭窄的小巷走去。
谢依依顿了顿,见他走出几步远,才小跑着赶了上去。
身侧之人的面容平淡,丝毫看不出心中所思。
谢依依猜不出,想问,不敢问,也不知如何问。
往日里,她、常安与这人,从来都是一道。
可看刚才马车飞驰的速度,他们似与常安分道扬镳。
慕明韶倒是背了个小包袱,她却什么都没拿,这人拉她出来时,也没半句提醒。
双手在身前绞了半晌,她还是没忍住,颤巍巍伸手扯住了慕明韶的衣袖,“怎么回事?”
慕明韶回眸看她,薄唇紧抿,一个字未答,将肩上的包袱卸下,塞进了她怀中。
她愣愣打量着怀中包袱,迟疑间,又被人拉入了怀中,头顶被轻轻一摁,脑袋瞬然埋入了这人怀中。
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嗅到鼻尖清淡的草药气,以及耳旁呼啸而过的风。
冷风顺着刮起的衣袖涌入,身上披着的袄衣都挡不住寒冷,下身藕粉色裙摆随风翻飞。
双脚落地,慕明韶才松了束缚,任她脑袋晃悠悠地后退几步,见她稳不住身形险些跌倒才扶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