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顿,忽地反应过来,他现在这样做,好似在关心她一般。
“你……”
说着又是一顿,她不知道这会儿该如何称呼这人。
以往她亲昵地唤他瑾安,现在却不行。
夫君、相公,她还不曾试过。
白玉般的面上添了一抹羞赧,她还是垂下眸子试探般唤了一声,“夫君…应当还是念着夫妻之情的吧……”
神情、眼眸全都透着期待,慕明韶握着小瓷瓶的手微微发热,正要递出时,却又倏然收回。
他难得的心软竟叫这人得寸进尺了。
他称得上是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的瓷瓶掷回了包袱之中。
尤其在谢依依震惊的面容之下,她仰着面,下巴微抬。
慕明韶顺势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她瘦削的下巴,嗓音不似刚才,透着丝丝凉凉的冷意:
“念不念着你当看得出来。”
当日留下她的心境,他已记不清了。
至少这会儿他不后悔。
丰国是他的,旬国同样,连北方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哈勒也将是他的囊中物。
眸中可见地划过一抹狠厉。
谢依依被他紧捏着的下颌处都传来一阵钝痛。
她才发觉自己刚才分明疯了。
慕明韶留她除了利用,哪还能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所有的温润……
也不过是他精心的伪装。
他对谁都如此,也并非她一个。
在安昭城时,他以叶瑾安的名字救治城主那垂危的女儿时,可比对她现在的举止态度好得太多。
她眸中刚才闪烁的光芒,眨眼间便黯淡了下去,乖乖闭上双眸,嗓音哽咽地轻声应道:“我…知晓了。”
——
翌日清晨醒来时,谢依依眼睫颤了半晌才缓缓睁开了双眸。
一时间只觉头晕目眩,呼吸不畅。
昨日那样的奔波,加上那条小白蛇的惊吓,再加她用凉水抹过身子。
这风寒似乎来得半点不令人意外。
只是鼻间却被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儿充斥。
那味儿的来源是挨着床头右边靠窗下沿的小木桌
——其上的一碗汤药。
她伸直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臂恰可够到那碗汤药。
一出被便冰凉的指尖所触到的物件温热舒适。
既不会太烫,又能暖了身子,
慕明韶似是算准了她何时会醒过来一般。
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可难受起来也是真的难受。
算不得是,偏就磨得人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谢依依也知晓自个儿做不了什么,但依旧毫不犹疑地端了汤药到樱唇下一饮而尽。
苦得她小脸皱成一团,愣是半句话没说。
一碗药下去,她脑袋立刻清明许多,还能听见外头细碎的声音,隐约掺着慕明韶的声。
她想出去瞧瞧。
可不说经了一夜噩梦,双腿愈发酸胀,那腿间的伤也依旧疼得很。
这会儿唯一能穿的……
也只有那身丢在床边脏兮兮的藕粉色襦裙。
她犹豫了约摸一刹的功夫,便艰难地从被褥里爬了起来,晕乎乎地走到那襦裙旁,然后顶着嫌弃的面容将衣裙穿上了身,顺着墙面一路摸到了门旁。
“……既如此,那你就在此处等着她好了。”
清晰入耳,是一句沉稳的中年人的声音。
想必是慕明韶所说的那位“下属”,只是听语气,却又并不那么像一个下属该同主子说话的语气。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捏着门框,试探般探了半个脑袋出去。
“啪”——
又立刻收了回来。
身子抵紧了木门,一动也不敢动。
那身穿着月白色衣衫的背影可不就是以往他自称叶瑾安时的装束么。
只是她没料到,这人穿着这身衣裳竟也有狠厉的一年。
那面容俊毅的男人被他手中的折扇打的偏过脸去,不光半张脸红肿破裂,嘴角也渗出一道殷红的鲜血。
都是一瞬发生的事,吓得她双腿也不知因何打起了颤。
“她何时脸这样大了?”
传入耳中的嗓音依旧悦耳,只是一股子阴冷利锐。
谢依依这才发觉,哪怕慕明韶再如何冷着声与她说话,也不似现在这般瘆人。
比昨夜那条湿冷的小白蛇还令她惊恐。
连着外头那声沙哑的咳嗽都让她忍不住身子一软。
直接瘫倒门后。
第十二章
“她到底是为了你,你若是觉得不必……”
屋外风吹树林“沙沙簌簌”的声音未停,那沙哑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嗓音也顺着一道缓缓传来。
然后又被无情打断:
“要如何是她的事。”
最后一字落下,周遭空气骤然低至极点。
外头再没了声。
谢依依哪算到自己不光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未听见,还害自个儿受了一顿吓。
她单手按着冰凉的地面,又抚了抚腿上酸胀的地方,正要起身。
一抬眸却瞧见一双雪□□致的布靴。
“起来。”
慕明韶低凉不悦的嗓音顺着清晨的凉风就这么送入了她耳中。
让她身上动作全部顿住,连双眼也不敢眨一下。
这人的秘密光她近来瞧见的便数不清的多,先前刻意让她知晓的也就罢了。
这一回,她是在偷听。
她垂着脑袋,强压下内心慌乱,眼睫轻颤,一身的血液才再度流动起来,她眨了眨眼,嗫嚅道:“我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
慕明韶听了却反倒轻笑一声,不似昨日嘲弄,倒像春日流过的溪水:
“你便是听见了也没什么。”
他顺着缓缓蹲下身子,在谢依依视线落入一张温润含笑的脸。
“你衣裳脏了,我带你去换一身。”
他话音落下,谢依依眸中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丝错愕。
她似乎……许久都不曾听过他这样说话了。
愣神间,慕明韶握住她撑在地面上的小细胳膊,拉着她起了身,出了门。
那门外这会儿已空无一人了。
她看着这人带自己走了小屋右边的一间女子闺房。
入门便可瞧见梳妆台上摆着不少饰品,都很精致。
慕明韶一步未停留,领着她到了屋内一角的衣柜前,抬手开了锁。
然后对着里头琳琅满目的衣裳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又关了柜门,轻转门锁。
倏然间,大衣柜似一道门锁一般往左边开了开来
——露出嵌在墙内与外头相差无二的衣柜。
这回慕明韶直接从里头随手拿了一身塞进谢依依手中。
“换上。”
他嗓音依旧清冷温润,但依旧还能捕捉到一丝不悦。
谢依依乖顺地接过了衣裳。
抬手抚上领口时却陷入一丝迟疑。
毕竟慕明韶到书案前拉了一把太师椅就这么倚在上头望着她。
而她手里的衣裳是一套。
光天白日下,她多少觉得有些羞耻。
她想让慕明韶回避。
然后话语在望见他手中物件时被抵在了喉咙口。
他将折扇摆在身后的书案上,此刻他那双白皙纤长的手中摆弄的却是一个青翠的竹筒。
感受到她的目光一般,他慢悠悠拨开了竹筒的盖子,依稀可见里头的一小卷纸。
谢依依咬了咬下唇,还是咽回了让他离开的话,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句:
“那是什么?”
慕明韶停了手中动作,抬眸望她,嘴角还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几缕在他身上,屋内幽暗,倒让他像极了这昏暗中唯一的光芒。
偏他这会儿的声音又格外柔和:
“想看吗?”
等谢依依回过神来,那竹筒已落入她手中,而她正站在慕明韶的面前,而手中的衣裳不知被她放到了何处。
她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也记不清自己刚才回答了什么,瓷白的两根手指鬼使神差般伸入竹筒之中,取出了那一小卷纸,缓缓拉开。
“咚”——
她才刚瞧了一眼,一双手便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连竹筒都握不住,直直摔落地面。
这纸是谢凌川送来的。
上头绘了从镇北门通往御书房的地道图。
图她不认识,她认得的是那个字。
幼时夫子罚抄的书若多了,皆是谢凌川学着她的字迹替她抄写。
是以,时间久了,谢凌川的字迹便与她一模一样。
她如何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字迹。
待她抬眸,慕明韶依旧倚在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欣赏她面上不住变化的神情。
“你不是说……”
樱唇轻颤着张了又闭,谢依依盯着地面看了半晌,先前握着竹筒的手攥了攥,等壮足了胆子才问道:
“你答应我的事不作数了吗?”
慕明韶抬眸望着她,静静看她纠结半晌,又听她缓缓说完,再嗓音轻柔地问她:“什么事?”
他平静的面容倒像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谢依依神情微愣,递过去的手也是一滞,呆愣愣地提醒了句:“我去宫里给你……探消息,你答应我不让兄长涉险。”
慕明韶闻言勾起了唇角,只单单倚在太师椅上,无甚动作,却凭空一身的恣意:
“是如此说了,只是……你人不是还未去吗?”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得等着谢依依听进了耳中,才往后说下去,“白白浪费了时间总不好。”
谢依依倒是全听进去了,却拧起了眉头。
她捏着纸张的手收了回来,将纸捏成了一团,跟随垂下的手抵在了身侧,嗓音颇有几分不满:
“不是你同我说,那红蛛离了我的血便没用了吗?我才想着……回了华京,我们再稍做休整……”
话音一落,慕明韶便立刻接了话,唇角笑意不减,比起刚才,还多了几分柔缓,“可离了我却无事。”
闻言,谢依依眨了眨眼,几乎一瞬便理解他这会儿所说的究竟是何意。
那红蛛她可以随身带着。
毒药和缓解的药物也同样。
总归她能按时服了。
慕明韶这样说,便是在催她了。
她垂了垂眼眸,收回心底的不满,缓步走到书案前,将褶皱的纸张工工整整铺在了上头,按着慕明韶心意认认真真道:“既如此,如今又在华京城外郊,不妨明日就好。”
慕明韶抬眸与她对视,那一双棕黑的眼眸依旧和以前一般,一眼便能望到底。
谢依依心底想些什么,他瞧得一清二楚。
他扶着椅子扶手缓缓站直了身子。
唇角笑意愈深,身上气势偏也强了几分。
谢依依还没来得及抬眸看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还是慕明韶抬手按住她瘦削的肩膀,才止住了她退到墙上去的动作。
动作轻柔,却让她一点不能动弹。
她被迫抬眸望着眼前的男人,见他薄唇轻启,问得认真:
“我们可没时间在华京稍做休整,就这样确信皇上能瞧得上你?若是一回不成,可没有第二次了。”
时间若他想,还是有的,可他不想。
他偏是想看看谢依依失望透顶的模样。
谢依依闻声几乎是下意识回了句,“我自想法子让他瞧上我。”
刚一说完,她立刻皱紧眉头。
她都不知自己哪来的这份自信。
这回,慕明韶没像先前那般嘲弄她。
“你若真有什么法子。”
他拖长了嗓音,又刻意一顿,垂眸望着谢依依的那双泓黑幽深的眸中多了两分莫名其妙的意味。
谢依依心中一揪,正要摇头,否认刚才那番话,想着再做思虑时,慕明韶却又再度开了口:
“我即刻便能带你回华京城。”
第十三章
“你用……皇子的身份送我去吗?”
谢依依心中讶然,但仍是带了一丝期待问道。
“自然不是。”
慕明韶微皱起眉,又倏然展开,随即唇角微扬,“我有位朋友倒能送你进去。”
这已是他第二回 提起自己的朋友,前回是个奴才一般的“下属”,这回……
谢依依心底并无多少期待。
应了她猜想一般,慕明韶停顿一瞬,朝又开了口,“是旬国皇上的弟弟。”
他话音一落下,哪怕旬国皇上的兄弟再多,谢依依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她毕竟也是住在天子脚下的旬国人,自然知晓,旬国皇上与他那位幺弟兄弟情深的事。
二人携手铲除了旁的竞争对手,那皇上登基后,其余兄弟死得死,发派去边远封地的便被派去了边远封地。
慕明韶意欲对旬国不善,她不知晓,他与那位明着忠君爱国的灵王如何成了友人。
但,若是那位,慕明韶兴许未骗她。
谢依依心底的期待又溢出几分。
她抬手解了一身脏兮兮的衣裳,这人说不够,她便连着里衣一道解了,这人更是毫无起伏地转过了身子。
她思来想去,便拿了那身先前被她放在床上的衣裳,只穿了那件遮到腿间的抹肚。
那衣裳真如落雪一般白,不掺一丝一毫多余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