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平阳传——蓝云舒
时间:2020-12-22 07:13:38

  年轻书生不由得无言以对,而那年长书生的神色也从嘲讽变为了悲凉:“都说他们三家是听信妖谶,意图不轨。其实真正听信了妖谶,觉得李姓会夺天下的人是谁,真打谅大家都不知道么?”
  这话说得着实大胆,年轻书生脸色一变,忙往四周看了看,原本眼巴巴看过来的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收回了视线,只有一个模样粗豪的人依旧伸着脖子好奇道:“那妇人当真一点事没有?那她的子女呢?”
  年长书生冷冷地道:“听闻她并无亲生子女,如今早就一个人回她自个的府邸了,门前连片白幡都没挂,也没去帮李家人收尸,说是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这一下,就连假装不曾偷听的那些人也忍不住了,各个啧啧有声。有人感叹:“这妇人也太心狠了,老天真真是没眼。”也有人嘲讽道:“老天如何没眼了?自来不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么?”还有人问那水棚的老板:“你这里来往人多,可曾有人说过此事?”
  老板是笑眯眯的中年人,闻言依然满脸堆笑:“这几日从洛阳过来的说的可不都是这桩公案?不过这位客官是读书人,说得比旁人倒是更明白些。”
  众人哗然一声,有人便去问那年长书生,为何会知道得这般详细?那书生原是满腔悲愤感慨,被大家这么一问,渐渐有些不安起来,最后连新上的酒也顾不得喝了,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匆匆结账离开。只是他身后的水棚里,这议论声却不会轻易平息,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后来少不得越扯越远,添油加醋,人人都听得心惊肉跳。
  水棚老板对此早已习惯,横竖大家议论一多,少不得要多要些酒水饮食,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不,最东头的那几位客人,一直都没怎么出声,不也听得津津有味么?刚才又要了一壶上好的清酒,那一壶,他能挣三十文!
  他暗自把今日的入账算了又算,就见远处尘土飞扬,显见是有大队人马过来了,忙不迭地出去瞧了瞧。
  就见在午后的艳阳中,一列长长的队伍从东而来,前头是十几名健仆骑马开路,后头跟着几十辆马车。在不远处的驿站前,队伍终于停了下来。最前头的那辆马车竟是奢华之极,车顶镶金嵌玉,车帘绣锦垂珠。马车一停,便有壮硕的仆人上来跪伏在地,后头的马车上的婢子嬷嬷们也纷纷赶了过来,规规矩矩地束手站在一边。
  马车的车帘终于轻轻一挑,出来的却是个俏生生的婢子,转身便拉开了车帘,过得片刻,另一个婢子也钻了出来,目光四下扫了扫,这才回身扶出了一位戴着紫绡幕篱的女子。由两位婢子前后搀扶,那女子踩着仆人的脊背稳稳地下了马车,早已等候在一边的婢子嬷嬷们也都围了上来,扇风的扇风,打伞的打伞,动作却一丝不乱,众人浩浩荡荡地拥簇着这名女子走向了驿站。
  水棚老板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他在这驿站边上做了多年买卖,除了皇帝出巡时不能近前,别的什么达官贵人不曾见过?这般排场却当真没见过几回!如今这长安城里也没什么要紧人物,是哪位了不得的贵人又回来了?但怎么没有仪仗,也不曾清道呢?
  旁人自然更是惊讶,有人便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家的女眷?”
  有人猜测是王妃公主,却换来一声嗤笑,“真是这般人物,十几丈远就开始清人了,能容得咱们这般细瞧?我看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女眷。”
  “寻常?你见过几个寻常人家是这样出行的?”
  就在这议论纷纷之中,水棚里的一位黑瘦少年忍不住低低的冷笑了一声:“这一位,适才他们不是已经议论了许久么?”
  这样的排场,除了那位“戴罪立功”的宇文娥英还能是谁?她先是害了三郎,后来又害了三家人,结果她自己倒是毫发无伤,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富贵荣华!
  看着那群人的背影,换了男装的小鱼眼里几乎能冒出火光来,身子一动就要起身,旁边的人却伸手按住了她。
  小鱼霍然回头,咬牙低声叫了句:“娘子,那群人里是有几个高手,但那又如何?让我去!三日之内,我定会拿她的人头来祭奠三郎!”
  凌云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宇文娥英那一行人,片刻后却摇头道:“我们回去。”
  小鱼挣了一下却无法挣脱她的桎梏,忍不住怒道:“娘子,你难道怕了他们?”
  凌云看着她点了点头:“是。我怕了。”
  她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陷阱,她们绝不能就这么跳进去,但似乎也不能……不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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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会补更一章。感谢在2020-01-16 23:45:24~2020-01-18 16:2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四十九章 知己知彼
 
  午后的灞桥比早间清静, 一泓碧水依旧在桥下荡漾出点点金光,两岸垂柳边却已见不到多少迎来送往的人流, 因此,当凌云和小鱼带马走上石桥时,那匹从长安方向疾驰而来的黑色骏马也就分外的引人注目了。
  凌云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柴绍。
  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觉得意外, 反而有些恍惚起来, 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让她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就像是只要她一回头,就能再次瞧见那张兴高采烈的笑脸,就能再次听到那个满是惊喜的声音:“柴大哥!阿姊, 是柴大哥!”
  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回去,然而她身后的桥面上什么也没有,那笑脸, 那声音, 早已如雾气般消散得干干净净,在漫长无尽的时光里,再也不会回来。
  凌云并不觉得有多么失望,只是在这一刻里,还是久久地透不过气来。
  小鱼原是不情不愿地跟在凌云身边, 见她突然回头不语, 眼睛顿时一亮:“娘子, 咱们是不是要回驿站去收拾那个该死的女人?等她回了长安,可就更不好动手了!”
  宇文娥英?凌云的目光凝了凝,在桥东的柳荫里,依稀可以看到驿馆和驿馆边的那队车马。她离开水棚前,他们就已陆续往驿馆里走了,此刻竟是依旧看不到队尾,他们走得是如此从容而招摇,仿佛是在告诉所有的人:她宇文娥英回来了,毫无损伤,毫无愧疚,依旧在安享着她的荣华富贵!
  她真的,该死!
  但还不是现在,不是以别人算计好的方式。
  凌云冷冷地看了最后一眼,转头一抖马缰:“我们走!”
  另一边,柴绍也已来到桥头,见凌云和小鱼过来,忙带住了马头,上下看了凌云两眼,脱口问道:“你……你们还没有等到人?”
  小鱼没好气道:“自然早就等到了,眼下那女人就在驿馆那边摆谱呢!可娘子说事情不对劲,怕是有诈,要先回去再说。”
  柴绍顿时松了口气:“三娘说得不错,我也刚收到消息,宇文氏身边的人是不大对劲,咱们的确该回去从长计议。”说完又踌躇了一下,方问道:“你们眼下准备回哪里?”
  凌云微觉诧异,小鱼已答道:“自然是回鄠县。”
  这答案原是意料中事,柴绍的心里却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按照玄霸的遗愿,如今他已被安葬在鄠县的庄园里,在他喜欢的那片桃林边上。而凌云这几个月以来,除了跟宇文家周旋的那几日,其余时间都住在鄠县。柴绍也常过去小住。因凌云还在为玄霸服丧,他们自然是分院而居。两人相处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少,但他却隐隐有种感觉,在凌云心里,自己依然只是“柴大哥”,柴家依然还不是她的“家”,自然也谈不上“回去”。
  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说到底,还是得怪他自己!
  柴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拨转马头,默默地走在了前头,倒是凌云想了想问道:“柴大哥,你是从哪里收到消息的?”像她们,人虽在长安,却自有李家的人手在洛阳盯着此事,宇文娥英的举动当然瞒不住他们。师傅听说之后已先过来跟了两日,回去后才让自己和小鱼来这里等着。当时她便知道情况定有不对,待瞧见宇文娥英身边那个目光锐利的婢子和那几个脚步沉稳的仆从,才知道不对在什么地方。可柴绍并没有瞧见他们,他怎么也会知道?
  柴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解释道:“我有朋友常来往于两京之间,前几日说起看到了宇文氏那队人马,我便让三宝去跟沿路驿馆的几位兄弟打了招呼,让他们多留意这一行人,结果今日早间有人过来送信,说宇文氏身边有不少好手,队伍看似散漫,实则将宇文氏护卫得极为严密,驿馆的人都近不得身。我听着便觉得不对,赶紧去了鄠县,结果沈前辈说你们已经来灞桥了。”
  沈英倒是让他不必担忧,说凌云绝不会轻举妄动,他却实在放心不下——当初遇到宇文承趾时,凌云出手是何等的干脆,更何况是宇文娥英这个真真正正的仇人?没想到凌云还真的忍住了。
  转头瞧了瞧凌云越发沉静的面孔,柴绍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凌云默然点了点头,没错,比起宇文娥英身边有高手护卫来,更不对劲的就是这种“看似散漫,实则严密”,更确切的说,是看似招摇过市,实则守株待兔,她已经猜得出这是谁的手笔了。
  小鱼却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不对?她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又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找些高手防护算不得稀奇!再说,多严密的看护也会有漏洞,我就不信抓不住这漏洞!不管怎么说,去试一试,总比这么干看着不出手强吧?”
  凌云有些无奈地瞧了小鱼一眼:“你看不出来么?他们就是在等着咱们出手!”之前那两次她们能在宇文府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拜帖、送上眼珠,是因为她们准备已久,早就算准了宇文家的每一步应对,小鱼在宇文府就潜伏了足足半个月,以有心算无心,自然容易得手;而后来她立刻回了鄠县庄园,以那里的地形地势,只要守好山路入口,外人便无法轻易混入,再加上还有个小鱼,宇文家派来的探子连命都保不住,更别说能查探到什么消息了。
  但大概也正因为宇文述探查不出她们的底细,这一回,宇文娥英身边才会出现那些高手——既然不能派人来查,那就做好一个陷阱,等着她们来跳,就算留不下她们的性命,至少也能试探出她们的虚实。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宇文述想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说不定一步步的后手都早已安排上了,就等着她们跳进这个陷阱,等着她们暴露出真正的实力。
  这一次,是宇文述早就布置好了一切,算计好了一切;是她没想到宇文娥英居然能全身而退,等知道的时候,已失去了先机,没有太多取巧的办法了……
  柴绍这一路上已将事情琢磨了几遍,闻言点头叹了口气:“没错,此事多半是那宇文老贼的手笔,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中了他的诡计。”
  小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就什么都不做了,三郎的仇也不报了,就这么看着那女人招摇过市的恶心人?”
  当然,不行!
  凌云默然握紧了缰绳,在掌心的微微刺痛中摇了摇头:玄霸的仇,一定得报,就算豁出命去,她也得报;更何况什么都不做,同样是一种暴露,甚至是一种更明显的暴露……
  柴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道浓黑的剑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半晌才道:“此事的确难办,只怕洛阳那边,也得多派人去盯着些,如今圣心难测,宇文述又最长于拨弄是非,须得防他再出杀人不见血的阴招。”
  是啊,是要防着……凌云突然觉得眼前阳光刺目,原来这段河岸边柳荫笼罩的道路已然走到了尽头,阳光无遮无拦地照了下来,照在了她的脸色,也照在前方这条一马平川的大路上。凌云心里一动,下意识地一勒缰绳带住了坐骑。
  小鱼就跟在后头,忙也拉住了马缰,诧异道:“娘子……”
  凌云转头看着她,一双眸子里仿佛也盛满了午后的阳光,明亮得几乎让人无法逼视:“你去鄠县告诉师傅,我要回长安一趟,我要呆上一段日子,让小七也赶紧过来。”
  小鱼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小七?娘子你让她过来……”她恍然间明白了几分,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娘子,你是不是想好该怎么做了?”
  凌云回头看向了来路,驿馆和车马自然早就看不见了,但她知道,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险恶的陷阱正在静静地等着她,因为宇文述知道,她一定不会放过宇文娥英,他知道,她一定会用拳头到刀剑讨回她要的公道。
  那他就想错了!
  看着身后的柳荫和眼前的大路,凌云终于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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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对不起大家,又晚了,说什么都像是借口,所以,啥都不说了,只能用行动弥补……过年前会写完这个部分,这一卷的话还有些内容,要年后才能写完了(啊,我也很想早点开始造反啊,早点跟大萨宝重逢)
  今年过年的话,年前是写到哪天算哪天,写完这段就休息,年后是大年初八开始更新。感谢在2020-01-18 16:24:03~2020-01-21 00: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五十章 狭路相逢
 
  春和景明。
  当三月的阳光照上长安城的东墙, 春明门外的景致总是格外宜人:城墙边的绿柳随风轻舞,城楼上的碧瓦映日生辉, 墙根下野草如茵,驿路边古槐如盖,这些深深浅浅的绿色铺陈开来,远远望去,宛如一幅刚刚完工的青碧山水。
  这样的画面, 宇文娥英从小到大不知看过多少回, 然而这一次, 透过拉起的车帘,看到这熟悉的景致, 她的心头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算起来,她上次离开长安, 也不过是三个多月之前的事。但就在这三个月里, 她的人生已是天翻地覆, 从抄家下狱,到死里逃生,再到无人过问、胆战心惊, 这一切,简直就像一场没完没了的噩梦!她原以为只要离开监牢, 噩梦就会结束。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她才发现, 那段牢狱生涯仿佛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让她夜夜惊梦, 让她不得安宁。
  同样让她不得安宁的还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洛阳人——这次的事,分明是李家人连累了她,他们却好像都觉得是她害了李家人,各个对她避之不及,她出狱这么多天,没有人肯来看她,没有人肯跟她说话。她明明就住在洛阳最繁华的街坊边,住在那座曾经热闹无比的公主府里,却活得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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