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嬷嬷原是已吓得脸色煞白, 浑身哆嗦,但听到“长辈”二字还是脱口叫道:“你、你胡说什么!老奴怎能是娘子郎君们的长辈?这不是折老奴的寿么!”
宇文承业愣住了——文嬷嬷生得十分威严, 打扮也特别体面,一身衣料远比凌云身上的华贵;他之所以动了这个念头, 就是瞧见文嬷嬷通身气派地站在车边,身后还跟着两个大小婢子, 觉得她是个重要人物,可以拿来要挟凌云姐弟。不曾想这老婆子竟然会自称奴婢,而是凌云姐弟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那他这场忙活, 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想到这里,他不由怒火中烧,转身一记耳光扇在了文嬷嬷的脸上:“你个老贼奴!”没事穿成这样作甚?
他这一下打得甚重,文嬷嬷被扇得几乎转了半圈,嘴角立时流出了鲜血。宇文承业犹不解恨,正要反手再扇,却听凌云喝了一声:“住手!”随即便是“呛啷”一声——她已松手将长刀扔在了地上,瞧着宇文承业皱眉道:“你还要怎样!”
这一下,莫说宇文承业大感意外,就是文嬷嬷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自然明白凌云有多不待见她,从两人第一回见面到这次一道上路,她可没少给凌云添堵,今后只怕还会添得更多,万万没想到,凌云居然会因为她而扔下那把宝刀……小鱼却是急得差点跳了起来:扔什么刀,让她上啊,让她上!凌云瞧了她一眼,微微摇头:眼下他们断然不能再伤到宇文承业,不然只怕就得亮出国公府的身份了。小鱼也想到了这一点,只能磨着牙瞧了宇文承业一眼,恨恨地转过了头去。
宇文承业反应过来之后却是大喜过望,冲着裴行俨高声笑道:“裴大郎,瞧见没有,我就说你太过憨直,不懂变通,才会被这两个小子给算计了去,幸亏本公子见机得快,如今怎样?你这就过去,把他们的腿都给我打断了,为本公子,也为你自己,出掉这口恶气!”
裴行俨瞧着宇文承业原本就已眉头紧皱,听到这话,脸色愈发沉了下来:“三公子说笑了!裴某今日与人比武,输赢已定,无需出气!何况挟持老幼,非我辈所为。三公子还是赶紧放人吧,裴某自当保你无恙。”
宇文承业顿时怒了,戟指骂道:“好你个裴大郎,真真是不识好歹,你若是被他们吓破了胆不敢动手,那就给我滚到一边去,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裴行俨气得脸都青了,只是宇文述就是他父亲裴仁基的上峰,他再是愤怒,也不能把宇文承业如何。
那边宇文承业已转头对那群骁果叫道:“你们,谁来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子,本公子必有重赏!”
这些骁果原本多是市井莽汉,听到“重赏”二字,自然有人心动,迈步就要往外走,却听裴行俨厉声喝道:“谁敢私自出列,军法处置!”队伍顿时静了下来,有人面露不满,但在裴行俨的积威之下,到底没敢再动。
这回轮到宇文承业的脸色发青了:“裴行俨,你什么意思!”
裴行俨头也没回,寒声答道:“在下奉命招募骁果,自当严加约束,三公子想做什么悉听尊便,但若想号令骁果,那还是等三公子领了差事再说吧!”
宇文承业气得几乎跳脚,却又无可奈何,一边的玄霸已是等得不耐烦了,喝道:“宇文老三,你到底要怎样,有本事就过来,没本事就滚开!磨磨唧唧,你是要唱曲么?”
宇文承业自是大怒,转头对身边的仆从喝道:“你给我过去,帮我打断他们的腿!”那仆人脸色都变了:“小的、小的只怕打不过。”宇文承业冷笑道:“他们若敢还手,我就宰了这老奴!”玄霸差点没气笑了:“宇文老三,上回你被打坏的难道不是腿脚,是心窍?你也知道这是我家老奴,你瞧见过有谁为了家里老奴,就肯被人打断腿的?”
宇文承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李玄霸的话自然在理,但让他就此放人,却是万万不能。他也只能转头瞪着凌云道:“李三郎,你待如何?”
凌云冷冷的道:“你要刀,就拿去,若伤人,我定会奉还!”
宇文承业心里不由一动:这把刀……这可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今日不能留下李家兄弟的腿,留下他们的刀也是好的。想到此处,他点了点头:“也罢,那就让你家婢子把刀拿过来。”
小鱼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低头捡起了长刀,就要往宇文承业这边走,宇文承业的一个仆人却叫了起来:“不能让这小子过来,昨日就是他在追我们!”小鱼不由一愣,定睛再看才发现,宇文家的这四个家仆,不就是昨天的那四个醉汉么?难不成他们走投无路,连夜就卖身为奴了?
她这番猜测倒也差不离——那四人原本是洛阳闲汉,有心投军,却没能过关,听闻长安这边也在招募骁果,便想换个地方碰碰运气。他们身上的盘缠不多,路上自是一心想找机会白吃白住,却正好碰到凌云和玄霸,被打得满头是包,之后便遇上了裴行俨带领的这队骁果。裴行俨自然也瞧不上他们,倒是宇文承业因家里不许他再带着那些恶奴,身边人手不够,干脆收下了他们四个。之前那两人去抢马,也是这四个有心卖好,故意透露那家邸店里有客人骑了好马。如今见小鱼要过来,自然又勾起了他们昨日的惨痛回忆。
宇文承业一听也叫道:“站住,我是让婢女送刀过来,你小子凑什么热闹!”
小鱼“啊”了一声,想解释自己就是婢女,但瞧瞧身上的男装,又只能默默地闭上了嘴。小七也“啊”了一声,回头看了凌云一眼。凌云想了想,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随即把刀鞘也扔了过去。
小七不由叹了口气,不大情愿地拿着刀鞘装好了长刀,双手用力捧起,来到了宇文承业面前,这才把刀往他怀里一塞:“给你!”
宇文承业忙伸手去接,谁知刀柄入手,却是异样的沉重,他差点没一个踉跄摔下去,赶紧双手用力,这才勉强抱住,心里好不惊讶:他瞧着这小婢子拿着是有点费劲,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沉重,那她是怎么……
他心里这个念头还没转完,眼前一花,就见那个刚才还一脸委屈的圆脸小婢子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剑,剑尖几乎已经指到他的眼珠,却依旧是笑眯眯的一脸和气:“烦劳公子多用点力,把刀抱稳点,这刀可是宝贝,要是掉了,我只能给你眼珠子上轻轻戳一下,轻轻的,就一下,保准不戳瞎你。”说着还冲宇文承业眨了眨眼睛,神色竟是说不出的轻松俏皮。
宇文承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下直冒上来,就是当初对着凌云时,也没有这么恐惧过,他的整个人顿时都僵住了,手上的刀虽是沉得要命,却也只能双手用力地死死撑住。
那几个仆人也吓了一大跳,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着一团喜气的小婢女,居然会来这么一手。有人便叫道:“你好大的胆子,若伤到我家公子,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小七头也不回地笑道:“可不是,你家公子要是瞎了,我能不能活不知道,你们肯定是没法活啦!只是我学艺不精,万一手抖了可怎么好?”可不是么,她的身手是远远比不上小鱼的,也就是跟着娘子胡乱比划了三年,不过是比一般人力气稍微大点,手脚稍微快点,平日里是万万不敢乱用的,此时却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用来收拾收拾这几个废物了。
她想了想,声音愈发温柔:“这样吧,我数三下,你们把手里的人都放了,我立刻收刀就走,大家不是就都有活路了?”说完,她便冲宇文承业嫣然一笑,“宇文公子,对不住得很,婢子这就要开始数了,公子可千万不要害怕,一,二……”不待“三”字出口,她手上的剑突然微微往前一送,那雪亮的剑尖几乎已经能挨到宇文承业的睫毛。
宇文承业吓得魂飞魄散,不由自主闭着眼睛放声尖叫了起来。
第七章 恼羞成怒
清晨的大驿道依旧是静悄悄的, 来往行人早就远远地躲到了一边,因此, 整条路上只听得到宇文承业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放人!放人!”
几个仆人都吓得不轻,忙松开手后退了两步,阿锦反应最快, 哑着嗓子叫了声“跑!”拉着阿痴便跑向了凌云这边, 文嬷嬷和车夫也跟在了后头。小七瞧着她们已跑到身后, 这才嘻嘻一笑, 手上的短剑倏然收回袖中,同时一脚踢出,脚尖不轻不重正好点在了宇文承业膝盖下方的麻筋上。
宇文承业本来就在闭眼大叫,膝盖这一麻,顿时再也站立不住, “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手上却是蓦然一轻——原来小七乘他站立不稳,伸手便把长刀又拿了回来, 嘴里还脆生生地说了声“多谢宇文公子”,脚下却是丝毫未停, 一个转身就快步跑开了。
宇文承业回过神来,顿时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来不及起身便指着小七叫道:“把她给我抓回来,给我抓回来!我要剥了她的皮!”四个仆人相视一眼,到底不敢违抗命令,硬着头皮追了过去。
另一边, 小鱼已是蹦得摁都摁不住了,凌云瞧着这边的情形,还是摇了摇头才道:“不许伤人!”话音未落,已经跑了过来的阿锦等人只觉得身边一阵黑风卷过,人影都没看清,小鱼就已蹿了过去。
从宇文承业到凌云这边原是隔了十来丈远,小七手里抱着把沉甸甸的长刀,这时才刚刚跑到一半,已是有些气喘吁吁了,眼见着前头一道黑影扑面而来,她不由长出一口气,喘息着慢下了脚步。
那几个仆人里领头的一个此时已追到小七的身后,见她突然不跑了,不由大喜过望,伸手一把抓向了她的肩膀。眼见着他的手指已挨到小七的衣服,就要将她一把拽回来,眼前却是突然一花,那伸出的手不但没抓住小七单薄的肩头,反而仿佛钻进了一个通红的铁箍里,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他不由得连连惨叫,嗓子都变了音。
跟在他身后的三个都吓得停住了脚,这才看清,领头的仆人跟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个小鱼,伸出的手正好被小鱼一把扣住。小鱼的人生得黑瘦,手臂也黑瘦得毫不起眼,此时轻轻松松地捏着领头者的手腕,似乎根本没用什么力气,领头的那位却已叫唤得有如杀猪一般。
小鱼也被这惨烈的叫声吓了一跳。想到凌云的叮嘱,她忙松手退开了一步,就见领头者手腕上已多了一圈深深的印记,此时正抱着手又叫又跳又甩——骨头显然没断嘛!瞧瞧眼前这位痛得就差涕泪横流的大汉,再瞧瞧他身后那三个脸色煞白的同伙,她只觉得意兴索然,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娘子总是担心她伤人,可这些人她还真是懒得去伤……
听到这满是失望的叹息,那四人却不由都哆嗦了一下,身子顿时都不敢再动,就连原本悄悄地往后挪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后头的宇文承业并没有瞧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小鱼冲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似乎也没怎么动手,领头那个便惨叫不止,随后几个人便都木呆呆地都站了在那里,而那个刚刚耍了他一道的小婢子已跑到凌云的马前,交还了长刀,气定神闲地回身看起了热闹。他不由愈发火大,爬起来大声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个贱婢给我抓过来!”
听到这声断喝,原本呆立不动四人果然同时动了起来——他们几乎同时掉过头来,撒腿就跑,速度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而且是一口气冲过宇文承业身边,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这一下,莫说宇文承业目瞪口呆,就连小鱼都瞪圆了眼睛:他们四个如此不经一打,跑起来却有这等魄力,当真是少见的俊杰,太识时务了!
宇文承业回过味来,不由气得脸都紫了,冲着几个人的背影跳脚大骂:“你们这四个猪狗般的贱奴,别让我抓住你们,若是抓住,看我怎么……”一句话没骂完,就听耳边有人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要怎样?”他吓了一跳,回头再看,小鱼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边,此时正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他,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停在哪个部位,他身上那个部位便是一阵冰凉——所谓毛骨悚然,也不过如此!
宇文承业刚才对着小七轻松的笑脸,便已心头发颤,如今再对上小鱼仿佛选菜一般的掂量眼神,更是全身都忍不住地战栗了起来。他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失声叫道:“裴大郎!裴大郎!”
裴行俨早已换了坐骑,也一直关注着这边,听到宇文承业的叫声,心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自然看得出来,凌云她们根本没有伤人之意,是宇文承业太过草包才会被吓破了胆。不过,宇文承业既然开口求救,他却不能不管。想了想,他索性翻身上马,挥了挥手,带着骁果们绕过凌云等人,来到了宇文承业跟前,客客气气抱手问道:“三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宇文承业忙几步跑到裴行俨跟前,看到凌云他们已无法过来,这才指着已经翻着白眼离开的小鱼和另一头的小七道:“你没有看见吗,这个小厮,他刚才在恐吓我!还有那个贱婢,她差点把我给刺瞎了,你快去,快去给我拿下他们,这些以下犯上的贱奴闲汉,本公子今日一个都不能放过!”他越说心里便越是愤怒——他宇文承业是何等身份,居然被两个奴婢给恐吓羞辱了,当初的断腿之仇还没报,今日这被辱之恨若是再不能报,他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可言?还拿什么立足于世?
裴行俨摇了摇头:“三公子,裴某适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婢子并没有伤到公子分毫,至于那位小厮,适才也没有什么冒犯之举,三公子的吩咐,请恕裴某不能从命。”看到宇文承业双目怒睁还要再说,他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了:“三公子明鉴,今日裴某还要带着这些骁果回洛阳交差,三公子若是不愿同行,那我们就只能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