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玄霸,她心里一凛,赶紧拉起风帽,遮住大半张脸,快步走出了正院——她现在的模样不能让玄霸瞧见,得乘着他不在,赶紧先回去上点药。
谁知一出门,她便看见了玄霸——他正站在院门外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
见凌云出来,玄霸立刻跑了过来。凌云有心遮拦面孔,玄霸却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不对,“阿姊,你……你的脸怎么了?”
他呆呆地看着凌云,脸色蓦地一冷,抬腿就要往正院走。凌云赶紧一把拉住了他。
玄霸咬牙看了看正院的方向:“那阿姊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母亲为什么对你动手?你为什么不躲开?”
凌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叫道:“三郎留步!”正是刚才跟三郎攀谈的陌生男子。
凌云微觉奇怪:“那是谁?”
玄霸随口道:“那是二姊夫,说是原本要跟二姊姊一道来给咱们洗尘的,结果二姊姊出门前扭到了脚,他只得自己过来了,刚才已拉着我说了半天的话。”
二姊夫?凌云恍然,难怪从未见过——家里的大姊二姊都比她大了不少,又一直养在老家的祖母身边,早就由祖母做主嫁了人,她连二姊都不熟,别说二姊夫了。
不过瞧着那个笑吟吟走过来的男子,她突然又想起,以前自己倒是听人说到他家的事,似乎是他父亲出了桩大事,差点被人生生饿死……对了,她想起来了,这位二姊夫的父亲,名叫元弘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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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八方埋伏
眼见这位二姊夫就要到跟前,凌云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不好见人,轻轻一推玄霸,示意他去好好答话,自己微微屈身行了礼,随即便低头避到了一旁。
好在这元姊夫只瞧了她了一眼便没再留意,还是笑吟吟地对玄霸道;“适才说到马球,不知三郎哪日……”玄霸此时哪里还有心思跟人谈论马球,不等他说完便抱手道:“姊夫恕罪,此事日后再说,玄霸还有些事,先失陪了。”
凌云听得心里一紧:糟糕,自己忘了多叮咛一句了,这位二姊夫也是好意,玄霸这般回话也太过失礼了,二姊夫只怕要恼……
谁知对方愣了一下之后,却是笑着道了歉:“是仁观失礼了,三郎且去忙,回头得空了,我再为三郎洗尘,到时三郎可莫再嫌我打扰。”
玄霸随口道了谢,拉了凌云便往花园走。倒是凌云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却见这元仁观正目送他们离开,脸上竟然依旧满是笑容。
这位二姊夫的脾气这么好?或者说,他是爱屋及乌?
不知为什么,凌云心里突然有些隐隐疑惑,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似乎很久以前她曾听说……只是她还没想起自己到底听说过什么,玄霸已拉着她走到花园的凉亭之中,断然道,“我已经想好了,阿姊,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要送你出嫁!”
凌云一惊,再也顾不得别的。她刚要开口,玄霸已摆了摆手:“阿姊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阿姊是担心我,怕我孤单,怕我没人照顾。可是我马上就十五了,不再是七八岁的娃娃,在长安市坊里,多少人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孤身出来闯荡?我又不用去挣生活,还有那么多婢女仆从,怎么就过不了日子了?”
“倒是阿姊你,你都已经十八了,四姊姊还比你小两个月,如今已是嫁了第二回!窦家哥哥难道能一直等下去?若是因为我的事再耽误了阿姊,那我成什么人了?阿姊你且想想,若是我因为你而耽误了终身大事,你心里过得去?”
“阿姊,就算为了我,你也别再跟母亲斗气了,好好待嫁,好好嫁人。我保证,以后我绝不会再闯祸,再让你担心了。”
凌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看得出玄霸眼里的坚决,就在这半日里,他好像已经大了两岁,再不是那个在市井间胡闹却自以为是行侠仗义的顽皮少年。她心里不由又是欣慰又有些难过,半晌才道:“你容阿姊再想想。”
是啊,自己就算不想让玄霸孤单度日,也不能硬逼着母亲把他留下,让他从此在母亲的冷眼里度日,她的确还要好好想想……
玄霸知道她这么说就是有的商量了,连忙点头:“好,那阿姊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先上点药再说,回头阿耶就该到家了,要让他看见了,还不定怎么叹气呢!”
提到久未见面的父亲,姐弟俩的脸上倒是都露出了微笑。玄霸随手招了个仆人来带路,两人并肩而行,很快就消失在树木山石之间。
他们自然没有看见,元仁观不知何时已出了正院,也转到了花园这边。远远瞧着姐弟俩的背影,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长随,他含笑低声道:“你先回去禀告父亲一声,就说他吩咐我的事已成了大半,这李家三郎年幼轻躁,不足为惧;倒是家里那位李氏,这几天一定得好好看严了,她的院子,便是苍蝇也不许飞出去一只!”
长随点头应是,“那您还要留下与他们应酬?”
元仁观笑得更愉快了:“我自然还要留下来拜见泰山大人,要让李三郎尽快入縠,还得由泰山大人再推上一把才是。想来,不用等多久了……”
此时,国公府的门口,李渊已然翻身下马。
他个头不算高,四十多岁年纪,脸上皱纹却已不少,纹路还颇有些特别,不笑看着也像在笑。不过眼下这笑脸的纹路里却多少有些沉重。他一言不发地把马鞭扔给随从,罢手让人不必跟随,自己快步走进了正院。
正院上房里,窦氏原本一直在怔怔地坐着,听见外头下人打帘子问候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瞧瞧天色,她微觉意外,待李渊面无表情地大步走进屋里,她更是知道不对,忙挥手让婢女们退下,自己亲自上前,一面为李渊换下了衣服,一面低声问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渊有点烦躁地扯开外袍上的系带,长长地出了口气:“说起来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有旨,让我交了差事,等候另行任命。”
窦氏的手顿住了,“就你一个么?可有缘由?”
李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我一个,殿内省里的主事、令史很有几个要另行安排的,说是陛下过完年就要二征高丽,届时得由大家去主持各项事宜,只是具体任命都要等年后再定了。”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但瞧瞧李渊的脸色,窦氏心知还有蹊跷:“实则并非如此?”
李渊忍不住一声长叹:“的确如此,我出宫之后遇到了柴家大郎,他倒是主动跟我说了两句,我这才知道,他们侍卫那边这两日也是好一番整顿,柴大郎就被派回长安值守大兴宫了,说是过完年就要动身。”
柴大郎柴绍?窦氏更诧异了,她是妇人也听说过的,这柴绍慷慨豪迈,武艺超群,是年轻一辈里数得着的人才,当初自己那婆母还为大娘子打过他的主意,前些日子女婿段纶也说过,柴绍在亲卫中极有威望,定有前程,“怎么会?如今谁不知陛下不爱在长安逗留,让他回去值守大兴宫,与发配又有何异?”
李渊叹道:“可不是,我也纳闷,就算整顿亲卫,为何打发了他?柴大郎倒是说了一句,如今亲卫里能留在紫薇城的,都是东宫旧人。我想了想才发觉,殿内省这边似乎也是如此。”
侍卫和监官只用东宫旧人,皇帝竟已多疑至此了?窦氏心神剧震,一时拿着李渊换下的蹀躞带竟是忘了放下,“那这几日,朝中或是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渊想了想,摇头道:“我也反复想过,但这几日里外朝内宫实在并无异样。”
窦氏神色越发凝重:“不,一定有!就算风起萍末,也必有因果可循,这般大变,越是不知道缘由,越得小心谨慎。毕竟自古以来,伴君之道,如履虎尾……”
李渊见她怔悚出神,倒有些后悔吓着她了,自己从她手里拿过蹀躞带挂在案头,嘴里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又不是我一个,大不了就是被发到外地去,横竖三娘和二郎的亲事都已定下,等他们完婚,咱们哪里去不得?对了,三娘和三郎都到家了吧,咱们待会儿且不跟孩子们提这个,一家人好好团聚要紧。”
窦氏心里原就不安,听丈夫提到三娘,脱口冷笑道:“完婚?三娘如今可是长进了,今日还没进家门就放出话来,三郎不回家,她就不出嫁。”
李渊愣了一下,这孩子!他有些想笑,觑着窦氏的脸色又不敢笑出来,咳了两声才道:“不过是气话而已,你莫要当真,三娘一直倔性,又重情谊,咱们好生跟她说说就是。再说了,咱们若真去外地为官,原是不妨带上三郎……”
他话未说完,窦氏已锐声道:“不行!”
李渊吓了一跳,“这又为何?”
窦氏只觉头疼,她着实不愿多提此事,揉了揉额角道,“这都是小事,回头再说,倒是你今日打听过没有,咱们那亲家是否也被打发了?”
李渊见她脸色不好,倒也不敢追问,随口回道:“他自然无事,毕竟是曾经跟着陛下到江南平陈的旧人。”
窦氏忍不住叹气:“旧人?难不成比你这表兄还能旧些。有机会你还是向他打听打听,毕竟你二人轮流在宫中值守,或许有事他知你不知。对了,今日他家大郎倒是过来了,可惜二娘没来,说是伤了脚,不然倒是可以让二娘……”
李渊却断然摇头:“罢了罢了,他家你还不知,只怕让二郎去问他还容易些。”
窦氏皱眉道,“适才他来在这边倒是遇到了三郎,听说相谈甚欢,还说改日要给三郎洗尘,要带他玩马球。竟不知三郎为何入了他的眼,我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渊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好为何的,我家三郎何等人品,谁见了能不喜欢?今日柴大郎还跟我打听了一句,似乎是三郎在长安时帮了他一个忙,他也不肯细说,只道这两日还要来当面致谢呢。”
“这元大郎要带三郎玩耍自是好事,三郎可怜见的,在长安也没人带他玩这些,嗯,我这就去马厩给他挑匹好马出来,也算是为父的一点心意!”
说着,他兴兴头头地穿上了身家常的窄袖袍子,刚要走,突然又有了新主意,一叠声让人去把两个儿子三个女婿都叫上,“一道去马厩箭道,就说我要考究考究他们,赢的自有一份大彩头!”
转头见窦氏还是皱眉不语,他哈哈一笑:“你就别再多想了,要我说,你平日里就是思虑太多,当初我找了几匹好马,你也让我都拿去献给陛下;亏我当初没全听你的,我要是把骏马都献了,如今又拿什么给这几个小的?行了,你也别愁,让那姊妹三个也陪你乐乐,比什么不强?”
见他万事转眼抛在脑后的模样,窦氏只觉得太阳穴里一抽一抽的更疼了。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找人吩咐道:“去给三郎传句话,让他小心些,万万莫要逞强。”
花园里,元仁观总算听到了这句他期待已久的“国公有请”,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仁观求之不得!”
国公府外,打马而过的柴绍也拉住了缰绳,瞧着那乌头大门和门旁丈高的阀阅,想着适才李渊的话语,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长安第一好汉李玄霸,很好!只是看来唐国公竟是丝毫不知,也罢,柴某就改日再来一会!”
而国公府内,李玄霸听着下人的传话,白皙俊秀的脸孔上却渐渐地满是冰霜。
“夫人说了,让您小心些,万万莫要逞强。”
父亲要考究大家骑射,母亲就让自己万万莫要逞强?就在这时,里屋传出了婢女小鱼的惊呼:“哎呀,怎么嘴里面也破了,夫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玄霸脸色顿时更冷了,他慢慢站了起来,吩咐小厮道:“去,把我的弓拿来!”
凌云正被小鱼和小七按着,龇牙咧嘴地上着药,心里暗暗怀疑,这两个丫头是在借机泄愤:嘴里破了,自然是牙齿碰的,难不成还能是母亲发功隔山打牛?以前也没见她们这么大惊小怪……隐隐听到外头动静,她察觉不对,赶紧起身追了出去。却见院门口衣角一闪而没,玄霸已然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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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手足之情
李玄霸怎么还没有来?
站在国公府的箭道上,瞧着那一头扎进马厩就不肯出来的李家父子,元仁观只觉得满心都是不耐烦了。
他眼前的箭道极为宽阔,长宽都足有一百多步,几乎是个小型马场,地面也夯得十分平实,可那最要紧的箭靶却设得着实凌乱——四面都有也就罢了,还颇不齐整,大小高低远近都有,有几张甚至有点歪斜,似乎是随随便便就插在了地上。
元仁观也是练着骑射长大的,还真是第一回见到这么漫不经心的箭道,几个人站在这头,对着的箭靶远近高低都不同,还如何比试?
段纶和赵慈景这对连襟来得比元仁观早,都已挑好了马匹弓箭。见元仁观还在四下打量,段纶便笑道:“元兄还是头一回来这边吧,怎么也不去挑匹好马?国公的马厩里可有几匹难得的好马,纵然赢不到手,骑着跑几圈也是好的。”
元仁观对自己的坐骑箭术都颇有信心,听得这话只淡淡地回道:“不过是射上几箭而已,我骑自己的马就好。”
段纶哈哈一笑,不再多说。元仁观心里也是冷笑,他曾听人说过,李渊箭术不凡,看来不是浪得虚名,便是早已荒废,纵然得了几匹好马,又能养成什么模样?
他正自好笑,马厩那边突然传来一声长嘶,元仁观不由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只见李渊竟是亲自拉出了一匹枣红大马,那马鬃毛极长,颜色乌亮得几乎发紫,身躯更是雄壮之极,顾盼之间神采非凡,兼之短耳长足,兔首龙颈,此时刨地长嘶,竟是声震云霄。
元仁观原是爱马之人,如何看不出这马的神骏?就是西苑马场的那些御马,只怕也没有几匹能与之相比!
他不由自主带马走上几步,想看得再仔细些。段纶也惊道:“这不是飒露紫么?今日岳丈大人竟要拿它来当彩头?”一边的赵慈景便笑:“可见是高兴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