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缘杏答应,北天君也不再久留,对他们挥挥手,便宣布结束。
北天君这一日的考试,就到此为止。
其实整个过程,比缘杏原本想象得要轻松愉快许多。
三个弟子一同拜过师父,便先回住处。
三人同路,缘杏与两位师兄一起走。
但才没走几步,缘杏就感到煈师兄一种与之前不太一样的眼神使劲瞅着自己。
缘杏有些不自在,步子慢了下来,转过去直视煈师兄:“二师兄,怎么啦?”
煈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着她,直言道:“你那个画熊猫的技法,好厉害!”
缘杏赧然:“谢谢。”
煈问:“那叫什么?可有名字?”
缘杏:“那应当算是……落笔成真吧?”
北天君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缘杏是画心伴生,是因为画心伴生世间只会有一人,若是说出来,容易暴露缘杏的身份。
缘杏心神领会,也没有说出来,更何况北天君门下不准炫耀天资。
不过,其实说不说也无关紧要,知道这世间还会有灵心伴生这回事的人本就不多。
煈似乎对缘杏的这种技能很馋,问:“你这是怎么弄出来的,我能学吗?”
“唔……”
缘杏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懵懂地说:“每个人都有天生特异之处,我也不太确定学不学得来。煈师兄,你那□□风上树的功法,我能学会吗?”
“这是我们一族天生的技巧,有身体结构的原因,你与我不是同族,自然是学不来的。”
说到这里,煈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过来。
师妹的能力,与他可以融入风中一般,是师妹的天赋,旁人学不来的。
煈登时十分泄气。
好在他天生心大,倒没在意太久。
等问完杏师妹,他又去看一旁的“羽”师兄。
煈的一双眼睛生得特别,眼底是带点暗红色的,他看公子羽时,视线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掂量。
煈双手背到身后,扫着公子羽:“喂,大——师兄,那你呢?师父刚刚不肯说,你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别本领?”
煈那一声“大师兄”,叫得好似不大情愿。
但听煈问起羽师兄的本领,缘杏当即竖起耳朵!
公子羽听煈与他搭话,微顿,缓缓望来。
公子羽随与他们同路而行,但一路并不怎么开口。
一来,他并不是多么热络的性格。
二来,煈和缘杏是一起入的师门,两人年纪也相仿,公子羽比他们早来,已经随北天君修炼了很长一段时间,年龄更是比他们大上几岁,没有他们这种刚来北天的新鲜劲儿。
在公子羽看来,这两个师弟师妹都还是小孩子,他自是没必要非挤进他们话题中去。
但见煈问起,公子羽还是礼貌地加入了话题。
他并未将煈言语里些微孩子气的挑衅放在心上,想了想,谦逊地道:“本领谈不上,顶多算有些雕虫小技。”
煈说:“我不信!若是雕虫小技,师父怎么会如此看重你?你仔细说说!”
“我用的,是我身后这把琴。”
公子羽轻描淡写地道。
“具体用法……”
公子羽原本在思索该如何描述,但恰在此时,他迎上缘杏好奇的目光。
公子羽莞尔,改口道:“要说的话,与杏师妹有几分相似之处吧。”
“?!”
缘杏被点了名,当即绷紧了身子。
羽师兄在她心中印象好得非同一般,缘杏太想给他留下好印象,在他面前反而紧张过头。
然而煈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穷追不舍问:“这怎么可能,杏师妹能画物成真,你弹琴难道能成真吗?”
公子羽道:“能的,但这正是一言难毕之处,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们演示吧。”
这句话以后,奈何煈再怎么不依不饶,公子羽也没有再仔细说出更多了。
缘杏的小心脏咚咚跳。
她虽然想和羽师兄说话,但她与外人、尤其是男孩子交谈的经验太少,当着他的面,竟然不太敢主动张口。
缘杏只好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他们吵吵闹闹,时不时偷偷瞥羽师兄一眼。
她的目光,悄悄落在羽师兄背后的琴匣上。
那实在是个漂亮的琴匣。
说实在的,不止是煈好奇,缘杏心里也很想知道羽师兄用琴的本领,到底是什么样的。
尤其是师兄说他的本领与自己有相似之处后,缘杏更想知道了。
然而,直到抵达玉树阁,羽师兄吐露的内容也没有让缘杏足够明白。
等到要分离的时候,公子羽见缘杏一直乖乖巧巧地没开腔,以为她是性情内向,对她友善一笑。
缘杏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公子羽有礼地道:“师妹,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煈这会儿不关注缘杏了,只顾着催促公子羽:“你若是觉得说不清楚,给我们演示一下嘛!演示一下,我们不就全都知道了!”
公子羽分神解释道:“今日琴的状态不好,我想让它休息几日,改日再说。”
煈不以为然:“琴怎么会有状态?!你这一听就是借口——”
在吵吵嚷嚷的气氛中,缘杏这时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鼓起勇气张开嘴,望着公子羽,不安地踮脚,说:“我知道了,师兄!那、那我也回去了,我等下还要去师父那里。”
公子羽一滞,回首回以悦然一笑。
缘杏窘迫,抱着她的小画包,匆匆跑走。
公子羽未觉察到异样,但见缘杏走远,他的目光,倒是在她背影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待公子羽甩掉煈,独自回到自己的楼层里,已是一刻钟之后。
他放下琴匣,将古琴取出来,放置在席上。
公子羽轻抚琴弦,问:“琢音,你今日休息得如何?”
古琴的琴弦自己叮叮咚咚地动了动,像是打了个哈欠,然后以幼童的声音懒洋洋地道:“你的那个师弟,好吵,我没有睡好。”
“改日,我将琴匣铸厚一些。”
公子羽无奈。
但说到这个,他又欣然说:“不过,师妹还是挺可爱的,不是吗?她小小的,性情又温顺,像个小妹妹。我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倒是愿意有这样的妹妹。”
古琴抱怨:“我被守在琴匣里,黑漆漆的,又看不到。改天,让我见见呀。”
“好。”
公子羽答应。
他想起方才缘杏跪在地上专注作画的样子。
身影小小的少女,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只熊猫的轮廓,接着熊猫跃然而出,竟真化为真物。
在刚刚,缘杏作画的情景,让他忆起了,一年多前,另外一幅画面。
万年树重重根须之后,仙境小庐内,趴在窗边作画的狐耳少女。
那日她下笔成梅,他让花开千重。
“……原来是她。”
公子羽垂眸,自言自语般轻声言道。
第十二章
公子羽想起这些,又欣慰笑道:“她如今看起来恢复得不错,身体应该好多了。”
想想那日病怏怏缠绵病榻、足不能出户的小狐狸,再想今日看上去除了害羞外并无异样的师妹,公子羽颇为高兴。
这说明他那日催万年树开花,是起到了效果。
但古琴还满脑袋疑问:“你说谁?她是谁?”
公子羽清了清嗓子:“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多前,在万年树边住着的那个小狐狸?天狐君的女儿。”
“啊——”
古琴恍然大悟。
“是那个女孩子!她竟也是拜北天君为师的,还成了你师妹!”
公子羽也觉得巧合。
如今往深处细想,他那日若是没有出手相救,杏师妹的病没有好转、无法前往北天,那他今日,是不是就没有师妹了?
兜兜转转,冥冥之中,他们的相遇仿佛的确有什么牵引。
不过……
公子羽顿了顿,忧虑地道:“只是原本按照师父的规矩,我不该知道师妹身份的。”
“你们先前就见过了,你又不是故意的,这也没有办法。”
琢音安慰他。
但说着,琢音又道:“可是今日,杏师妹见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
公子羽说:“那日她没有见到我,年纪又小,许是根本没有觉察有人在,即便察觉,大约也不记得了。无妨,我那日为她抚琴,本也不是挟恩图报,如今看她健康,我就放心了。”
琢音赞同:“也是。”
公子羽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恰在此时,屋外有人敲门。
公子羽一静,琢音也顿时熄了声。
公子羽道:“请进。”
进来的,是柳叶。
看到来的是柳叶,公子羽便放松下来,说:“原来是你,我还想,许是师弟又来看我了。”
柳叶笑盈盈的。
他对公子羽郑重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
公子羽无奈道:“我几日没有回来,你怎么又唤回去了。在这里,就不要叫我太子了,以前师门中人少还好,如今有了师弟师妹,我更应当以身作则,不提往事。”
“巧了,”柳叶笑道,“前些日子,也有人跟我说一模一样的话呢。”
柳叶这句话本没什么,只是一时无心之言,公子羽脑筋却转得飞快。
会对柳叶这样说的,多半是北天君门下弟子。
如今新来的有两个师弟师妹,公子羽原本还有些不好判断,但现在他知道了杏师妹是天狐君之女,那么会这么说的,便大概率是杏师妹。
公子羽心里有几分惊讶。
杏师妹年纪尚小,看上去文文气气,在他面前又颇为内向,没想到私底下竟还是个极认真的性格,还特意对柳叶这样说过。
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偶然得知有人和自己说过一样的话,公子羽心里产生了些别样的感觉。
就像是……有默契。
难不成他与小师妹,日后会合得来?
公子羽微微失神。
“羽郎君。”
这时,柳叶格外小心地呈上一个信筒,打断了公子羽的思路。
“这是今日从中央天庭你父君那里寄来的信函。北天君大人也请您代为向天帝大人问好。”
公子羽一顿。
“我知道了。”
他说。
随即,公子羽接过信筒。
柳叶俯身行礼,悄然退下。
……
另一边,缘杏与两位师兄分别后,就去了北天君的茶室。
北天君已经在等她了,见缘杏过去,便对她招招手。
北天君生得甚美,他浅笑坐在桌前独自饮茶的样子,亦如画一般。
缘杏看着师父,心里竟生了真将这画面画下来的念头。
然而北天君本人似无所觉,等缘杏坐下,他便开门见山地道:“杏儿,你是画心伴生,除了内宫心法之外,画技的磨练也十分重要,对吧?”
缘杏点点头。
画心能让所画之物成真,那么想要的东西若是画不出来,那就毫无意义了,画技当然极其重要。
北天君顿了顿,说:“——但很不巧,在琴棋书画这四项之中,我独善琴棋。书画不能说完全不会,但若是要当师父,还是当你这画心的师父,却欠了许多火候。”
缘杏没想到会从北天君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不禁惊讶。
她道:“可是……我听爹娘说,当初是师父您主动上门,说你我有师徒之缘,待我年满七岁,就能拜您为师的。”
北天君说:“不错。”
缘杏问:“可师父您更善琴棋的话,为何收的是我,而不是哥哥呢?”
缘杏是画心伴生,哥哥缘正是棋心伴生。
既然北天君更善琴棋,那理应是教导哥哥更合适才对。
北天君峨眉浅蹙,道:“这件事,我多年来也一直想不明白。”
他说:“我无多少照顾小女孩的经验,又是男子,其实也更适合教导男弟子。可我当年反复算卦三次,结果都是与我有师徒之缘的是你,而不是你兄长。
“我不解天道是何用意,但原本想既然上天命我当你师父,我的能力稍微教一阵想来也无碍,便还是如约收下了你。只是,今日终于见到你这画心的水平,着实超过了我的想象,也让我想透了一件事——我教不了你画技。”
缘杏坐在蒲团上,局促不安,小小的身体因为担心绷得很紧。
师父说教不了她,那她接下来会如何?
就在这里消磨度日?还是会被师父扫地出门送回狐宫?
缘杏问:“那、那我怎么办?”
北天君想了一想。
他说:“我想了一下,或许并非完全没有解决之法——虽然师父只能有一个,但老师可以有数名。”
缘杏一怔。
北天君说:“我依旧指教你修炼心法、为人道理,但你的画技,我单独聘一位老师给你,除了跟我修炼以外,你平时再与老师学习画技,你看如何?”
缘杏先是错愕,接着,眼睛便亮了起来。
这对缘杏来说当然是好事。
尽管在北天宫也才留了几日,但她从小就知道北天君日后会是她的师父,这几天留下来,也多少有了感情,不仅仅是师父,还有羽师兄、煈师兄,缘杏现在,是不想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