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再做金丝雀——渔安知
时间:2020-12-30 08:56:00

  念卿睫毛微微一颤,背上的伤疼使得她昏眩的脑子蓦地清醒了不少。闻言,她抬眸看向韩母,突地问道:
  “荷儿可有唤过祖母?”
  韩母一愣,尔后脸色黑沉。那小短寿的!见她就躲,活象她是什么吃人的怪物,看着就讨厌!
  “没有叫过是吗?”
  韩母瞪住念卿。
  但见她脸容消瘦得厉害,白惨惨一张脸,面上血色全无,偏眼眸黑黝得异样,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竟莫名有些个瘆人。
  没来由的,她心里咯噔一下,转瞬愈发恼怒,正欲发作,却见念卿扯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没叫过就好!没叫过就好!”她笑,很是宽慰的样子,对着韩母言道:“无情无义!你不配有我荷儿这般好的孙女!”
  她直视韩母,复道:“你不配!”
  已是敬语也不用。
  韩母怒极!
  瞪着她冷笑:“好!好得很!”
  她朝拿着板子待命的俩婆子喝道:“给我打!狠狠的打!莫怪如此,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冬灵眼看板子就要落在夫人身上,她心胆俱裂。再抑制不住心头的悲愤。她的夫人将将经历丧女之痛,剜心挖肝。整个人已是伤心得不成样子!老夫人何忍!
  她抬起磕得淤青的额头凄厉大叫:“老夫人,您发点善心吧!”
  说罢,她就要起身冲过去护在念卿身上。不料却被人猛力拽倒在地,巴掌当头而下:
  “好没规矩的东西!谁给你的胆!敢冲撞老夫人!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愧是你主子教出来的好奴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由得嬷嬷我今天教教你规矩!”
  正是锦凤屋里的秦嬷嬷。她疾言厉色,噼噼啪啪的扇着冬灵,每一记都打得又重又响。
  这几日,她随她家夫人留在东屋看顾哥儿,照料韩母。而今日之事,她身为锦凤的心腹,又怎会不知。是以,她如何能让这贱婢坏了她夫人的好事!
  而今既然开了弓,箭在弦上已没有退路。今日务必要这北院的有来无回,以绝后患!
  板子重重的落在念卿身上,痛得钻心。她死死的咬唇,不发一声。
  跪在地上磕头的陈嬷嬷,听着板子落下那一记记沉实的声音。身子打颤。
  这顿板子下来,卿夫人非死即伤。
  不!
  老夫人根本就是打算要活活杖毙卿夫人!
  要换了别的丫头,或许还能撑上一会,但卿夫人……
  念及此,始终没听见念卿呼疼喊叫的陈嬷嬷,不由心头大骇。她咬一咬牙,心道,怕是等不及二爷了!
  她爬起来,攸然长叹:“罢了罢了!老婆子我这条烂命今日就不要了罢!”
  话落,她朝念卿扑过去,堪堪挡住正落下来的板子。她当即痛叫出声,疼得面容扭曲。
  卿夫人,便算是老奴报答你收留之恩!若那时卿夫人不与她求情,真给二爷送回东屋,老夫人也未必会愿意留她。她本便已是老夫人丢掉的弃子,即使回了东屋,亦多半会被寻了由头打发出府。她一个孤老,无儿无女孑然一身。真出了府,她又能去哪里!
  韩老夫人见到这副情状,气得发抖怒不可遏。
  “好好好!你们都好得很!”她瞪住俯脸在地的念卿怒道:“莫怪我儿,为你神魂颠倒不知所谓!你果是个妖女,给他们灌的什么迷魂汤!一个个的都为你死心塌地,连命都可以给你!”
  她脸色铁青,冷声哼道:“既然这般主仆情深,我便全了你们的心意。今日便都随着你们的主子去吧!”她大喝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谁敢再打!再动一下试试!”
  屋外传来韩奕羡冰凉刺骨的声音。随即他大踏步迈进门,裹挟着磅礴的怒火,抖落一室寒风。
  屋内众人皆面色剧变。
  韩奕羡谁也不看,直直走向他苦命的人儿。
  跟进来的庭毅率先扶起痛得嘶嘶抽气,紧拢着眉毛,龇牙咧嘴的陈嬷嬷。尔后看向晃晃悠悠走过来的冬灵,一向硬朗没什么表情的脸孔登时涌现沉沉怒意。
  韩奕羡抱起微微颦眉满脸冷汗,安静无声的念卿,心中疼楚难当。他心尖尖上的人,他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心肝儿,却一次次因为他备受磨折。
  “庭毅,哪只手打的折哪只!若两只都有份,那便折一双。”他表情冷酷,语声阴寒。似阴司里来勾魂的无常。
  “是,爷!”
  打板子的俩婆子闻声,即刻面色惶惶。她们惊恐的看向韩老夫人,露出求救的眼色。怎么会这样!她们可是老夫人屋里的人,依命行事而已。
  二爷如此,不是当众打老夫人的脸!孝顺如二爷,若真这般令老夫人颜面扫地,又欲置孝道于何地!
  韩老夫人怒火冲天,又无端心虚。她冲儿子色厉内荏喝道:
  “你这是要干嘛!”
  韩奕羡自怀里取出绢帕温柔的为念卿拭汗。他没看母亲只淡道:“她们伤了卿儿,没叫她们以死谢罪,已是看了母亲的情面,网开一面。”
  他说话的同时,室内响起连声惨叫。庭毅将俩婆子的双手俱是折断。尔后,他瞥一眼秦嬷嬷,对上其发白的脸。
  秦嬷嬷不敢对视撇开眼。她亦不敢去看那俩婆子的惨状,心惊肉跳的觑了觑刚刚进门的主子。情况完全出乎她们意料。她们自是知道事后二爷定然会狂怒,大动肝火。但没想到,二爷竟对老夫人也这般不留情面。
  她们敢铤而走险,就是指着老夫人,拉虎皮扯大旗。二爷要怪罪,有老夫人在前挡着给她们消灾。何曾想,会是这么个景况……
  锦凤的脸色亦然极是不好看。她心中扼腕,只差了一会,却是白做功,前功尽弃!虞念卿没被打死!
  听到婆子们的惨叫,念卿睁开眼。望见冬灵被扇得伤痕累累的脸。她不去看韩奕羡,转一转眼珠,看向一边扶着腰神情痛苦的陈嬷嬷。
  她弯唇一笑,眼里却淌下泪滴。
  “跟了我这个无用的主子,累得你们受这样的罪!”她虚弱道。
  冬灵摇头。陈嬷嬷咧嘴想要笑一笑,却是禁不住半途又痛得缩了回去。
  “念卿有幸!何德何能!得遇你们以命相付!”
  她说着,望向对面的秦嬷嬷。
  “庭毅,还有一个不能漏!”她说得很慢,听在秦嬷嬷耳里却无异于催命符。
  刚刚她左右开弓,两只手都扇了那贱婢。。
  锦凤神情戒备,盯着她道:“虞念卿,你要作甚?!”
  “作甚?”念卿缓声道,声音很小,却字句清晰:“我留她一只手!只是她扇了我冬灵儿多少个巴掌,她就得还多少!通通都得还上!一个也不能少!我冬灵儿,脸成了什么样,她就得是什么样!许重不许轻。她如若不从,那便一只手也不必再留!”
  锦凤同秦嬷嬷齐齐变色。
  “娘!”锦凤又恨又无奈。她求助的望住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已是急火攻心。看着儿子形容憔悴如斯,脖子上还包着纱布。被那丧门星害成这副模样,却偏生鬼迷心窍,一门心思的只想着那贱妇,护着那贱妇!
  “按夫人的话做!”
  “羡儿!”
  母子俩的声音同时响起。
  庭毅已听命走去秦嬷嬷身前。他没有立即折秦嬷嬷的手,等着她先打脸。
  秦嬷嬷面色如灰,看看锦凤,颤巍巍伸手自行打起脸来。在庭毅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一巴掌一巴掌,不敢不用力。
  “爷!你当真一点夫妻情分都不讲吗?”锦凤愤然叫道。
  打秦嬷嬷何尝不是在打她的脸!
  韩奕羡看着她,眼色冷凉。眼里泛着白刃的寒光。
  迎着他的目光,锦凤有些畏缩。心下愈是不甘,愈是愤恨!她到底有哪里及不过虞念卿!
  “你就这么纵着她!”韩母终于发作:“你看看你,她把你害得这样!如此毒妇,你怎的就是执迷不悟!”
  韩母一声长叹,十分伤心的说道:“你为了她不惜下娘的脸子,你就不怕伤了娘的心?你爹走得早!娘青年守寡拉扯你长大,视你如命,事事为你着想,处处替你打算!你呢?你就是这样尽孝,这样的报答亲恩?!”
  “娘,您真的爱儿子吗?明知她是儿子心爱之人,明知儿子离不得她。作甚么偏偏容不下她?现在韩家有后您有了两金孙,为何还是要这般的伤她迫她?”
  韩奕羡语声平静,透着一股心灰意懒。
  韩母呆住,看着他一时语塞。
  锦凤脸上阴云密布。念卿垂眸,面色平淡。
  “她在,儿在!她有个好歹,儿必随之!日后母亲若要再与她为难,伤她便如伤我!她若不在,儿必不能活!”
  “好好好!你喝了她的迷魂汤!韩家不要了,娘不要了,你自己的哥儿也不要了?”
  韩奕羡自嘲一笑,言道:“有了哥儿,韩家香火得袭后继有人。儿在不在又有甚打紧!”
  韩母跌坐椅中,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话来。
  室内陷入紧滞的寂静,只余秦嬷嬷掌掴的声音,一下一下,单调的重复。
  少顷,有个声音打破沉寂。那声来自韩奕羡怀里,气若游丝,带着喘&息无比细弱,却透着不移的坚定。
  念卿忍疼尽力挺直脊背,与他空开一些距离,话说得缓慢但口齿清晰:
  “虞氏与夫成亲五载,未有为夫家诞下一儿半女。”
  说到“女”字,她面现凄楚,格外苍凉。
  稍事停顿,她接道:“故为婆母所不喜,为孝义所不容。且脾性不善,行止有失,罔顾人伦刺伤亲夫,实乃大不韪矣。无出亦无德枉为人妇。今自请下堂,自此一别两宽,他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第22章 
  明明她声音微弱,听在韩奕羡耳里却仿若雨夜惊雷,晴空霹雳。他心头猛地一撞,似有一记重锤狠狠砸落他心窝间。他的表情瞬间僵凝。
  屋内众人亦然齐齐呆住,惊愕而不可置信。其中韩母与锦凤这对直欲将念卿除之而后快的婆媳,听到念卿这番话,面上却俱无喜色。不但无喜,反不约而同大为恼怒!
  韩母瞪视着念卿嫌恶万分。好个有手段的小贱人!自己果是小瞧了她!亏得从前还以为她是个老实的!今儿可算是大开了眼界!
  平日里不声不响,闷不吭气的东西。却不但胆敢刺伤她的儿,还如是巧舌如簧心机深沉!使这般说辞,意欲何为,指望瞒得过谁去!
  她的儿才将剖白心迹情深若许。小贱人便来这么一招以退为进。明知她的儿舍不下,断不会应允。哼,如此拿腔作势惺惺作态,左不过讨巧欲博她儿的怜爱,再顺道以得胜者的姿态膈应她和凤儿!
  锦凤的心情与韩母一般无二。只是对念卿的不屑与恨意尤甚于韩母。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这等拙劣的妇人把戏,也就她的爷受爱蒙蔽生做了瞎子!
  韩奕羡双唇紧抿,惊痛的看住怀中人。她正吃力的想要起身脱离他的怀抱。不假思索他下意识便重新箍住她,将她牢牢的圈在怀里。怕她吃疼,他不敢用力,但姿态坚持透着强硬。只抓住她双臂的手指却是止不住微微颤抖。
  只有他知道他的卿儿是认真的!不是置气,不是手段,更不是试探。她是真的想要离他而去。
  离开他。
  她竟想要离开他!
  韩奕羡的心撕扯着,感受到真切而浓烈的疼楚。一直以来,她需要他,依恋他,倚赖他。毫无保留的爱着他。而他深深满足于她的依赖,满足于她的爱。他喜欢她离不开他。
  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
  就象春花秋实,雨露日光,他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一辈子他们都会在一起,长相厮守执手偕老。他与她是比翼鸟,是连理枝。怎么可能分得开!他自来对此笃定无疑。
  可她现在……
  她不要他了!
  “啊…!”
  突来的一记惨呼惊动众人,生生冲破紧滞的气氛。庭毅折断了秦嬷嬷的一只手,出手干脆。痛得这老婆子当即哀嚎着栽倒在地。
  锦凤大惊,转脸火冒三丈冲着庭毅怒吼道:“该死的狗奴才!你好大的胆!”
  好个没眼色的东西!
  这会爷正为那贱人神伤,怕是根本都顾不到嬷嬷这里。不!锦凤心中怒气冲天,哪里是没有眼色,倘这奴才对她有半分敬畏,都断不至于真的动手伤她嬷嬷!
  庭毅脸色不变,默声朝她行了个礼,直接走回爷身边。
  韩奕羡抱起念卿也不打话,只稳稳的抱着她掉头就走。头一次不曾同韩母话别。冬灵搀着陈嬷嬷,与庭毅一道紧随其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头看韩母一眼。
  韩母气得七窍生烟,张大了嘴,偏是出不得声。锦凤扶住秦嬷嬷望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目中迸射滔滔恨意。
  回到北院,韩奕羡抱着念卿进屋。冬灵他们识趣的没跟着进去。横竖有爷在,夫人身上的伤也犯不着她们来操心。爷只会比她们更加着急。
  “身子疼的吧!待爷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仿佛不曾听过念卿那番话,韩奕羡神态恢复平静。他抱念卿上榻,一如寻常的温柔。念卿却是费劲的抬手阻止他欲给她解&衣看伤的动作。
  “爷,念卿有话要说。”
  她气息急促。身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一时汗出如浆。仅仅一会子的功夫,她已发鬓濡&湿,额际冷汗涔涔。先前因疼得太过以致痛感麻木的知觉,此刻又渐渐复苏。她疼得紧。而由着难耐的疼痛,她的脑子反倒格外的清明。
  韩奕羡看着她,平静的脸容有一瞬的慌乱。头一低,便要亲下去。念卿偏头避开。
  “爷,我们不成了。”她说。
  对上他的脸,念卿凄楚复道:“不成了,爷!我们不成了。”
  韩奕羡沉默的注视她,眼里有深重的痛苦。少顷,他涩然开口:
  “爷晓得,你心里有怨!你怨爷没能看顾好荷儿!你怨母亲不近人情,做得太过分!可是卿儿你该知道,爷对你的心!”他嗓音沉哑,语声里饱含着难以言说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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