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陈嬷嬷回来。印章卖得好价钱,念卿与冬灵自然也是高兴。陈嬷嬷随后将掌柜的话转述给念卿。
念卿点头,直道:“嬷嬷做得对!”
她自是不会与生人见面,更不可能同聚宝斋签约。她总是要走的!永州城里已没有她的家。
聚宝斋里。
伙计垂头丧气:“小的给跟丢了!”
眼见东家黑了脸,他期期艾艾道:“掌柜的息怒!那婆子贼精贼精的!两条腿还忒有劲儿,又是一双大脚没裹足,走得可快!那步子生风跟飞似,小的”
“行了行了!”王掌柜气得嘴直抽抽,一挥手没好气的喝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婆子都比不过!还不赶紧的滚了!”
他心内叫苦。
这事委实太出人意料!以为万无一失,何曾想,那婆子油盐不进。唉!这下可好,没捞着人,叫他怎么向那位贵人交待!
位于城中最好地段的一处别院内。程阳正向他的主子爷禀报情况。
“……属下晚了一步。去的时候那婆子已经走了。属下按主子的意思,将她今日拿去的三枚印章都买了来。”主子爷有交代,若有再见那印人所刻印章,不妨都给买下。
宁原把玩着手里的印章,面上有淡淡的笑意。
“只那掌柜说了,说是那印人”程阳觑着主子的面色,声音低了些:“不爱见生客,给回了!”
宁原的手顿了顿,笑意微敛。
“可有问到那印人的居处?”
“回禀主子,掌柜说他也不知道!说那婆子嘴紧得很,每次都是婆子自行拿了印章过去。收了银子就走。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只说她家公子不见生客。”
宁原笑一笑,却是淡声道:“你同那掌柜的说,若不能找到这印人,他那铺子便不开也罢。”
“是,主子!属下这就去。”
程阳退下。宁原看着手里新得的印章,微微眯起了眼。
其实起先他只是一时兴起。这印人所刻印章,远算不得最拔尖的那一流。比之他收藏的其它名家手笔,这些印章,其技艺委实平平堪称稚拙。
可偏也是这份拙意,别具意趣。因不见寻常匠气,反显出些不同来。这不同使得这些印章越看越有意思,越品越具滋味。竟然十分耐看。而印章上那手字,其字体风格亦甚合他脾性。飘逸瘦劲,透着一股子的清隽气。
他渐渐心生好奇,颇有些惜才之意。这才开口问了那掌柜。
不见生客?
果是章如其人,字如其人,听来倒不是个俗物!
宁原牵了牵唇,俊脸眸色莹然,闪烁着兴味。如此,他还非得见上一见不可!
第30章
这几天,王掌柜的日子很不好过。贵人发话,事关身家他不能不着急。虽不知究竟,但那贵人天生威仪,来头不小,他已然十分清楚。万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人物。只城大地广茫茫人海,他可哪里寻去!王掌柜心急火燎,暗自叫苦不迭。此时他方感得来的银子着实烫手得很!
王掌柜的日子不好过。韩府东屋里的日子更是难过。锦凤就不消说了,她如今愈见阴沉,即使对着儿子也难见一个笑脸。至于对老太太,她已歇了要讨韩母欢心的那份心思。自被逼喝了绝子汤,现在这对前婆媳之间气氛微妙。
锦凤心里有怨,当日若非老太太怂恿,她也没那胆子敢去设计他!以致彻底惹火了他,落到如斯田地!
他给她绝子汤,她情知没得选择。不喝,他定要赶她出府。届时她必饱受讥嘲,生不如死。
她不甘心!
怎能甘心!
堂堂师府大小姐,竟然折在一个乡女身上!叫她如何能甘心!无论怎样,她得留下来。而今生今世,她与虞念卿势不两立!
锦凤成天阴着脸,看得久了,韩母也是心烦。本来得知媳妇以后再不能生养,她已是气苦难言。再见媳妇却似换了个人,天天阴阳怪气,不说侍奉她了,就是俩哥儿也不见其有多少关心。可谓再无往日一分的可心。虽然她亦知儿子做得确实过分了些。可事已至此,难不成这以后的日子都不过了!
而西院的姨娘,这都进门快三个月了。肚皮也没见个动静。再得悉儿子竟将那也不知是谁下的种的孽种带回了韩家,由着北院的教养。她更是怒气填胸,有若百爪挠心。偏还不太敢去和儿子理论。
而今,儿子与她……
韩母坐在榻上哀声长叹,脸色衰败。
※
几日后,陈嬷嬷出府为夫人采买印石。刚到那家印石店,就被人扣下了。没一会,聚宝斋的王掌柜气喘吁吁的跑了来,见她如见救星。“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陈嬷嬷被唬得一跳。
“掌柜的,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你这大礼老婆子我可受不起!”
“妈妈救我!”王掌柜哭丧着脸,形容狼狈语声可怜:“今日妈妈若不应了我,我只好长跪不起!”
陈嬷嬷似有所悟,当下脸色一沉回道:“我那日已说得十分清楚,我家公子不见生客!掌柜的,你又何必如此相逼!”
“妈妈,非是我有意为难!实在是贵人有言,非见你家公子不可。我要不遵从,我那铺子可就没了!”
陈嬷嬷疑惑的看他,片刻后应道:“既是这等仗势欺人,蛮不讲理的贵人。我家公子就更不能见了!”
“非也非也!”王掌柜急得连连摆手:“妈妈信我!贵人对你家公子绝无恶意!乃是慕公子之才,故而想要见上一见!煮茶论道,聊一聊诗词歌赋,共赏书画琴棋,全一段风雅而已。贵人之所以恼我,是以为我有所欺瞒,不信我不知贵公子所在何处!”
陈嬷嬷不作声。这事她没法应承。
“妈妈放心!那贵人约在涧云阁,在那等高雅茶室,又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你家公子能有什么事?自是安全无虞!”
陈嬷嬷一梗,心道:那我家夫人就更不能去了!那涧云阁可是韩家的产业,是她家二爷开的茶楼!
“妈妈,你想想,这多好的事啊!所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家公子能得贵人青眼,那可是天大的好处,多少人巴着赶着求也求不来。有贵人帮衬提携,你家公子日后何愁不能扬名四海,功成名就!”王掌柜苦口婆心的劝道。
陈嬷嬷只是不理。心里却在寻求脱身之计。瞅这架势,她若不应,怕是还走不得了!
“妈妈若不答应,王某便长跪不起!”久等不来回应的王掌柜,果然干脆耍赖!
“既如此,掌柜的容我回去与我家公子说说。”半刻过后,陈嬷嬷叹了叹气,温言应道。
对上王掌柜明显不相信,但觉她不过是托辞的眼神,她又道:“掌柜的可派人与我同去。不管我家公子乐不乐意,总归都会给你个话!”
她煞有介事接道:“只不过掌柜的须得应了我,我家公子若不同意,你不可对外泄露我家公子的居处。否则”
她面色一整,肃容道:“倘有任何人不顾我家公子意愿,上门扰他清静!我家公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番话下来,王掌柜心安了。当即千恩万谢,嘱了人与陈嬷嬷同去。
又见这婆子生得高大,精神抖擞红光满面。莫怪乎一个伙计还看不住她。因有过前车之鉴,他恐中途有变,若这婆子半途变卦,那可就坏了!为求稳妥,这次他叫了三个伙计跟着。他自己倒是想去来着,只来时一路紧跑,眼下又跪得久了,确乎有些受不住!便是坐马车亦觉难熬。端想着能赶紧回去叫家里小妾给捏&捏&腿。
※
陈嬷嬷奔回北院,气&喘&如牛。她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茶,引得庚生眨巴着眼好奇的看她。
放下茶碗,陈嬷嬷拍着胸口大呼:“好险!老婆子我这回可是累得不轻!”
对上念卿与冬灵担心的目光,她喘着气将事情告诉她们。那会,她心知不好脱身,遂假意应承说了那番话,以麻痹他们。再然后,她能有什么辙!自然只有尿&遁……
伺机翻过路边一茅房的墙,一路没命的跑了回来。
念卿听得皱眉。对王掌柜嘴里的贵人,顿生恶感。如此以权迫人,能是什么好人!
“夫人放心!老奴跑得很快!他们没追过来。”
想了想又颇是不好意思道:“只是夫人的印石,老奴这回没给买到。”
说着她叹一口气,面现为难之色,有些无奈的说道:“照今日这情形,恐怕得等上好一阵子才能再买上。”
念卿看一看陈嬷嬷,心里甚不过意:“不妨事!没买着就没买着吧。现在我们手里的银子也差不多够了。再不用急着做印章。倒是难为嬷嬷受累了!”
陈嬷嬷一听,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摆着手道:“夫人,老奴没事!歇一会子就好!”
继而又不无得意道:“三个后生,可愣是没跑过我老婆子!”
念卿和冬灵闻言,抿着嘴相视一笑。
※
这两日,念卿终是心有不安。不知那掌柜的会不会有事?虽非她有意,却到底与她相关。她思忖良久,嘱着陈嬷嬷托人去打听打听。陈嬷嬷于是使了个由头,寻了个小厮给了几文钱,叫其出去看看。小厮带回来的消息,令陈嬷嬷也感觉不安起来。那聚宝斋果真关了门。
念卿足足思量了一日,做下决定。与冬灵陈嬷嬷一说,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俱是点头。都是纯良之人,皆不落忍累及旁人。
“夫人这法子,老奴觉着可行!”陈嬷嬷道:“可巧,老奴听说明日上午二爷要走一趟下面的庄子。真要去的话,那就明日上午最合适!”
“嗯。”念卿应声:“那就这么办!”
当日下午,陈嬷嬷便依着夫人所言,寻来一套小个子男装——
一袭天青色布袍与同色男靴。
念卿换上。冬灵给她束带,又给她戴上幞头。穿戴完毕,念卿看向二人,眼色示意可还行?
陈嬷嬷看着,直摇头。
“不妥,不妥!”她叫。
她家夫人生得委实太秀气!太过柔美。穿了男装也不似儿郎!
那苍白脸皮,纤柔眉眼。还有这浓长眼睫,又黑又圆的大眼睛;与那秀气的鼻子,秀气的小嘴巴。这怎么看,怎么的也不象是个公子!
冬灵瞧着,也觉得自家夫人这样子出去,实在很危险!保不齐就要叫人给识破了。
主仆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半晌,陈嬷嬷突的一拍手,笑道:“老奴有招了,夫人且等等!”
她说罢,兴冲冲跑了出去。念卿与冬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安静的等。没一会陈嬷嬷抓着一只粉盒进来。
“夫人,老奴怕糟蹋了您的妆粉,给拿了琴霜的。”
她神情兴奋道:“这里头,老奴给掺了些姜粉,黑芝麻粉,和少许灶灰!夫人,非老奴有意冒犯。有道是白遮丑,黑露丑!您要真出去,这脸啊,老奴觉着得涂抹涂抹才行!”
又安抚道:“夫人,那灶灰老奴只添了一丁点。”
冬灵:“……”
念卿倒颇是赞同。
“无妨,嬷嬷且试试。”
陈嬷嬷搓一搓手,说道:“那夫人您暂且忍耐一下。”
说罢,拈了粉往她脸上拍。庚生歪着小脑袋,围着她前前后后来回的看。
一会后,冬灵:“……”
庚生撅起了嘴巴。
他喜欢白白的娘亲!
念卿照着镜子,少顷点了点头。道:“嬷嬷的法子,我看行!”
陈嬷嬷笑,接着又皱了眉:“就是委屈了夫人!”
却听得念卿接道:“嬷嬷还能想想办法,给我脸上再添些麻子么?”
冬灵:“……”
陈嬷嬷:“……”
夫人对自己可真太狠了!
翌日,念卿黑着面皮,顶着一脸的麻子,同陈嬷嬷坐在了与涧云阁方向截然相反,位于城南的怡轩茶楼。
“夫人,您别怕!”眼见她僵着脸,陈嬷嬷小声安慰道:“有老奴在,定不会让人伤害了夫人!”
她顿一顿道:“况且,咱们坐的大堂里的茶桌,大白天的,街上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管他是甚么公卿贵族,总归要讲个王法!”
念卿点头,没有作声。
今天她不但女扮男装,是个黑脸麻子。还是个不会说话的黑脸麻子,一个哑巴。因为陈嬷嬷和冬灵一致认为,她的声音太柔,太细,太不男人了……
小半个时辰后,有一行三人走进茶楼。为首的男子扫一眼茶室,看向坐在约定桌子上的念卿主仆。他一愣,尔后微微眯眸看住念卿,面上神情不可描述。
好一会后,他方举步,缓缓朝她行去。
念卿亦是一愣。她先前听陈嬷嬷所述,只道,这定是某富贵人家里头不学好的膏粱子弟!其人亦定是凶悍霸蛮,面目可憎!
也不知怎的,会看上了她的章。她为此私心里很是不得劲儿,但觉白白糟蹋了她用心做的那些章子。
没曾想,眼前这人衣着雍容洁雅,面相美玉光洁容色皎然,生得极俊!瞅着竟是一个十分俊雅高贵的美男子。
第31章
念卿颇感惊讶,陈嬷嬷则早下意识站起身来,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神态恭敬。她心下是又惊叹又莫名的畏惧。莫怪乎,那瞅着奸猾的王掌柜对此人会是那般的诚惶诚恐。
这人端的是通身风华气宇非凡。一袭月白锦袍,银狐氅衣;腰系麒麟纹玉带,脚踩镶金线墨缎云头靴,乌发所束金簪明珠嵌玉。这么一身瞧起来竟似一派的王侯贵相,恁的贵气逼人。
又想她家二爷是永州城里公认的玉面郎君,生得丰神俊秀朗眉星目。但凡见过的谁人不夸二爷长得俊!她更是一直以为论长相人材,世间难得有能与其比肩的男子。岂知刚惊鸿一瞥之下,瞧得这人面如白玉,眼眸明皓似星,真真儿琳琅俊美半分不输二爷。
宁原在桌前站定却不就座,单负手而立拿眼端详念卿,眸色间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