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再做金丝雀——渔安知
时间:2020-12-30 08:56:00

  身后的程阳微向前一步,朝念卿作辑问得客气:“敢问阁下可是慕青慕公子?”
  念卿微是点头。
  那富贵公子居高临下眸光直直的看她,也不说话。令她心里颇为紧张。却并非是女子对俊俏男儿所有的那种含羞带怯的紧张。
  诚然念卿久居宅门足不出户,一向少见外男。今突的置身闹市街区,眼见人来人往耳听人声喧嚣,又被这么个素不相识,不知来历的陌生男子肆意打量,她难免会有些不安,有些不自在。
  但此刻,她的紧张却更多是缘于心虚。她甚至差点没忍住想要抬手摸摸脖子。亏得现下是倒春寒的天,她脖子束了高领。不然,没有喉结的她被这人这样的盯着,保不齐就要慌张的自行露了馅!
  程阳看向自家主子,宁原淡淡颔首。
  另一侧的白泽立即取出一方绢帕,麻利的上前擦拭椅凳。尔后宁原徐缓坐下,他并不开口自报名讳。独望住念卿俊眉微蹙,面现一丝失望与遗憾的神气。如是不遮不掩全无避讳,他的表情里有显见居上位者的矜傲与随意。
  可惜了!
  这少年有内才,却无一张好脸。
  倒是有双好眼,两丸黑瞳子明澈干净。只这一脸的麻子却实在有碍观瞻。秀于内,陋于形,偏还六根不全不能说话,也难怪他不爱见生客。
  程阳与白泽亦是大感遗憾,为这位慕公子。
  主子爱才,但脾性挑剔。许是主子自身生得太好的缘故,是以难免不太待见貌陋之人。他器重的人才,结交的朋友莫不是内外兼修,有才有貌之辈。便是府上的下人,亦皆经过专人精心挑选,个个相貌端正收拾得齐整。
  如今难得主子看上慕公子的才艺,倘这慕公子能面貌周正一些,岂不是得有好一番的造化。唉,黑皮也罢,口不能言亦无妨,然这一脸麻子……
  以主子挑剔又洁癖的性子,怕是不能够将就!
  念卿被宁原不声不响的目光盯得如坐针毡。却还不能不抬眼望住他的脸,只因她现在是个耳聋的哑巴,她得与他对口型。。
  一旁的陈嬷嬷心中着急,偏敢怒不敢言。果是个贵人脾气,威势迫人。只他要这般看着她家夫人看到什么时候去!
  念卿看一看面前陈嬷嬷替她摆放规整的笔墨纸砚,想了想低头提笔书写起来。
  宁原的眸光转向她的手,不由愈发惋惜。相当纤秀的一双手,十指尖尖指形秀气。若单论骨相,毫无疑问这是非常漂亮的一双手。
  奈何手黑,手太黑……
  对这位慕公子异常单薄瘦小,无论手脸身形俱明显小于寻常男子,宁原并未生疑。只因在他家里似念卿这般形状的男子委实太多。所不同的是他们面皮细嫩,肤色白净。断不可能会有这么一脸不堪入眼的麻子。
  念卿将写好的一行小字推到宁原面前:
  “慕青不才!能得君赏识,实乃上天垂怜慕青之幸!君买下慕青印章,知遇之恩慕青铭感五内,犹自有愧!今日君若不嫌,慕青望能做东在此请君茗茶,聊表心意。君道如何?”
  宁原望着眼前的字条,目露欣赏,冷淡的面色有所松动。子之笔,颜筋柳骨。这人不能入眼,这手字却着实合他眼缘。不论怎样,这人确有他的好处。
  只是这茶——
  “慕公子不必客气!”他淡声道:“茶我就不喝了。”
  对上念卿湛黑的双眼,他蓦地顿住。无端的,他突觉这人似乎顺眼了一些。他心下微动,半眯了眼眸注视念卿。这少年确乎有双好眼,沉静清亮明净如斯。似不染尘埃,不沾世故,不见分毫浊气。
  而其实除了这张黑皮,这一脸的麻子,以及眉毛过粗了些,他发现这少年不单眼睛生得好,其鼻子和嘴唇亦很是秀致。倘能去掉面上的麻子,肤色不似这样黑黄,当是个清秀脱俗的少年。
  如此,倒确非俗物。
  没来由的,宁原改变了主意。
  他自怀里取出一块两寸见方的白玉长指一推,搁在念卿面前轻道:“下月家中长辈生辰,我想请慕公子为我刻一方祝寿的印章。今日先付定金五百两”
  他接过程阳递来的银票放到念卿手边,接道:“待印章刻成,做得好了,我另行有赏!”
  念卿同陈嬷嬷听得心惊。
  她们此番不过是心有不忍,不愿平白牵累了那掌柜,故而出此下策前来与这公子见上一面。可谓实属勉强。见面已是勉力而为,现在真见到了,念卿只想着能早些脱身。这人一看即知不好相与,她一点也不想和他打交道。
  再看眼前这块白玉洁白莹润,成色上佳,与先前韩奕羡送她的那只白玉手镯与白玉簪,质地一般无二。竟似宫中之物。
  她无意识抿了抿嘴,垂下眼睑低头书写。然后迎着宁原的目光,硬着头皮将字条推给了他:
  “公子如此信任慕青,慕青不胜感激!只公子这块白玉实乃当世稀罕的美玉,慕青实恐技法有疏,会白糟蹋了宝贝。倘真有所折损,慕青罪不容恕!”
  虽然这人明摆着是发号施令的语气,恐怕不好推却。只她怎能真接了这桩生意……
  她婉言相拒,话却并非全然自谦,她是真没有把握能驾奴好这块白玉。毕竟她不过是半路出家,误打误撞罢了!
  宁原看完字条,却是抬眸冲念卿一笑,笑容清浅而华美煜煜生辉。
  便是念卿亦不禁心生赞叹,论相貌,这人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与那人的风姿不相上下。
  “这玉好则好矣,却算不得是甚么稀罕物什”宁原对念卿说道,语气软中有硬:“只这生辰贺礼乃是要给我一个非常重要的长辈。讨的就是一个添福添寿吉祥顺遂的彩头,若有所折损,的确不尽人意。”
  念卿被迫迎视他看似和气,实则疏淡满透着冷清的笑脸,心知果如她所料,怕是推却不掉。下一瞬,她便听得他接道:
  “这便要有劳慕公子着意些,小心点下刀。”
  他说的仿佛漫不经心:“也不急,这才刚到月中,慕公子只要能在下月中旬之前完成即可。”
  念卿看着他,不自觉颦了眉。显出十分苦恼的神情。
  陈嬷嬷则暗中叫苦,她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
  宁原自始至终看着念卿,等她的回复。与念卿纠结的神色相反,他表情变得闲适,那股迫人的威压淡去,他看起来好像很有耐心。而那双黑亮如墨玉般的瞳眸里,渐渐浮现一抹玩味之色。
  他想,这真是个奇怪的少年!
  大多数人趋之若鹜,唯恐钱财不够多。他倒好,仿似银子多了会扎手。送上门的生意,恁的犹豫不决。而对自己会是何人?他似一点兴趣也没有。毫无巴结逢迎的意思。
  宁原正想着,念卿已是低头写了起来。
  而这边程阳将一锭银元宝抛给了几番想过来询问,却又畏怯不敢上前的茶楼伙计,随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过来打扰。
  才将慕公子请喝茶,他家主子拒其好意,可不是客气,不过是嫌弃而已。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子,精致若涧云阁的茶亦堪堪尚能入口罢了。
  茶楼伙计不意得了一笔好银子,登时喜出望外!赶忙着躬身行礼,满面喜色的去了。
  少顷,念卿将写好的字条推给宁原:
  “蒙公子赏识,委以重任!慕青唯有恪尽己力,以盼不负公子所托。只五百两银子着实过多,慕青万不能受!公子付一百两足矣!另公子对印章可有具体要求?”
  既是推不掉,不如接下,早完早了。
  看着字条,宁原笑了。
  念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次他似笑得温煦了些。
  “成!便依慕公子所言。”他语声变得温醇,声音里含了笑意:“至于印章由着你拿主意就好,我信你!”
  他语毕,程阳马上灵醒的将桌上的银票换成了一百两。
  念卿微微扯唇,向他挤出一个笑脸。
  继而她看着桌上显眼的白玉与银票,心里不无担忧。这人当真恣意得很!全无顾忌。所谓财不露白,这市井之地龙蛇混杂,亦不晓得有没有人盯上了这里。
  “慕公子不必过虑!等下你们主仆就坐我的马车归家。”似看出她的忧虑,宁原笑道。
  念卿同陈嬷嬷又是一惊。
  “多谢公子好意!送我二人归家却是不必。慕青自行雇车便可。唯雇车之际,劳烦公子派护卫同行。”
  念卿望着宁原,表情很坚持。她可半点也不想与他共乘一车!
  宁原看一看她,片刻后,他没有勉强颔首同意。这少年耳不能听,口不能语,身有残缺,面有遗憾。性子孤僻亦在情理。
  “不用一个月。半个月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茶楼,公子可派人来取印章。”念卿写道。
  “时间没问题,只是地点需改一改。”宁原看着她道:“到时候,我的马车会在行往聚宝斋的巷口等候慕公子。”
  “公子,那天印章由我家嬷嬷送即可。”
  宁原望住念卿但笑不语。
  他刚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着意思考过会是谁来送印章。只是眼见少年这副避之不及的神气,他立刻感觉不大舒坦。
  念卿等了等,不再多言。
  贵人的脾气是不是都这样,她想,十足难缠。
  “主子,要不要跟着?”望着念卿乘坐的马车,程阳问道。
  “不必!记得取章的时日便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说信他,是真信他!这麻脸少年有双不作伪的眼睛。
  ※
  念卿接了个烫手山芋,一连几天北院主仆忙得热火朝天。乖巧的庚生坐着杌子,吃着糕,看着娘亲忙活。
  这一日傍晚,韩奕羡突然来了北院。
  “卿儿”他深深的看她,温柔道:“明日你准备准备,府上有贵客盈门。你是我夫人,须得一同见礼。”
  理是这么说没错,但其实明日那位属于私交会友。不见女眷亦不妨事。只他实在太想念她,想着借这个由头来见一见她。
  “不用你作陪,只需见个礼即可告退。”见她皱眉,他忙说道。
  “知道了。”好半刻后,念卿应道。
  横竖要走,犯不着无谓的耗时。不过是出去点个卯,她应了,他也就没理由再留下来。不然,她知道,他能一直在这等着。
  看着她进屋的背影,韩奕羡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隔日一大早,韩奕羡便来了院子等候念卿。
  不多时,念卿牵着庚生走出来。
  韩奕羡情不自禁的看她。晨光下,她的脸恬静而幽美。许是要见客,今日她梳了高髻,薄施了脂粉。额头光洁,小脸清丽。着碧青色素面贡缎褙子,配藕荷色碧纹湘江长裙。端得是娴雅美丽,柔婉可人。
  韩奕羡迎上前,伸手想要牵住她的手。
  念卿当即缩手避开,只牵了庚生向前慢行。韩奕羡的手僵在半空,须臾,他苦涩一笑,低低道:“卿儿,你还要气多久呢?是要气一辈子么?一辈子也不肯原谅爷?一辈子不理爷?”
  念卿没有应答。
  韩奕羡长声一叹,缓步跟了上去。他走得极慢,注视着念卿的背影,目色哀哀。待快要去得厅里,他方加快了步子,赶上念卿与她并肩而行。
  进屋前,他敛去面上哀容。眸中带上一丝笑意。
  “宁王爷,久等!”他笑,携着念卿说道:“这是内子见过王爷!”
  微低着头的念卿轻轻松开庚生,垂眸朝面前人影裣衽一礼:“妾身见过王爷!”
  “夫人不必多礼!”她听得来人说道。语声温醇。
  念卿一滞,心里一个激灵。
  是他!
  竟然是他。。
 
 
第32章 
  听出来人的声音,念卿遽然着慌。她没敢抬头,垂首再福了福。旋即心虚的侧转身子,俯头朝小庚生低低言道:“庚生乖,快给王爷行礼。”
  等庚生见了礼,就可以走了,她想。
  庚生看一看宁原,虽有些个怯场,但到底眨巴着眼像模像样的照娘亲所教给宁原行礼,脆生生道:“庚生见过王爷!”
  宁原看着庚生笑容温和:“不错!是个伶俐哥儿。”
  他说着,微倾身靠近一些,将早备下的见面礼拿给庚生:“来,拿着!本王赏哥儿的。”
  韩家的事他自也有耳闻,多少知道一些。虽不大清楚为何不见韩二另外那妻妾与哥儿,只这是人家务事,客随主便,他当然不会无谓多嘴。
  庚生望着他手上金光灿灿的东西,眨了眨眼,侧眸唤念卿道:“娘?”
  念卿虽私下里也有教过他接赏赐谢恩的礼节。只庚生毕竟年幼,他不识得宁原,难免有点儿认生和别扭。
  宁原只见面前与他侧脸相对的小妇人,浓长的睫毛羽翼般不停的颤动,似比才将同他见礼还要拘谨。不对,她看起来甚至可以说很是局促不安,或者她颇是慌乱,因为他?
  宁原不觉皱了皱眉,有股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冒上他心头,亦不知为何,这么看着,他竟觉得韩二这位夫人瞅着挺是眼熟。但他肯定自己是第一次与这妇人见面。
  而那厢韩奕羡不待念卿出声,已朗声笑道:“王爷客气了!”
  又冲庚生温言道:“既是王爷赏的,庚生还不快收下谢恩!”
  情难自禁,一直留神关注念卿的他也觉察出她突然绷紧的情绪。不疑有它,只道她怯生,自然要赶紧出言解围。
  庚生闻声,乖巧接过宁原手上的东西,行礼谢恩:“庚生谢王爷赏赐。”他倒也说得顺溜。
  语毕,他只好奇的看了看手上的物什,便笑容灿亮,十分兴奋的将之都交给念卿,孩气道:“娘拿着!王爷给的,庚生给娘!”
  感应着头顶注目的视线,念卿勉强笑笑,摸摸他的头,收下他手里纯金打制的麒麟锁,和一只捏着略显分量的锦囊。
  “多谢王爷!妾身就不打扰王爷与相公叙话,这就先行退下了。”她佯作镇定,牵着庚生再次一福。
  宁原看着始终不曾抬头的女人,黑眸微凝,面上笑意淡去。注视她的目光中多了丝审视与探究。没听见他发话,念卿只得站在原地,心思忐忑。
  韩奕羡也眯起了眼,看向宁原眸色放沉,脸上再无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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