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惟愿届时,他肯放手。
听了她的回答,宁原原本烦闷难言的心情蓦地松快了不少。
“他若一辈子都这样呢?再是治不好,你又当如何?”他这么问,心中却是已然知晓了答案。
果然清言略是苦笑,回道:“若是那般,也只好就这么照顾他一辈子。”
宁原默了默,语声里有一抹淡淡的温柔:“进去吧。”他说:“你安心给他治病就是,别的都不用担心!日后有我,我自会替你做主!”
他想,不管怎样,必要将韩二的心疾治好!
清言不作它想,只道他们是朋友,他当是要护卫她的。遂心头一热,笑着道谢。
当天,尹太医又被传唤到了宁原书房。未几,他面色如土,抹着汗的退了出来。
唉,行至院外,他望天兴叹,皇家的俸禄丰厚,可实在不好领!
皇差难为!脑袋都搁裤&腰&带上系着呢!
这才几日的功夫,贵人的话又变了!原先只说最迟半年内要看到效果,今儿可好,变成了最迟一年半载之内,要看到病人痊愈,恢复正常!
唉,看起来,传闻不虚。殿下对那位清掌柜果是看重得很!是以对他兄长之事如是着紧!
尹太医唉声叹气,愁容满面的去了。
※
搬家后,安顿下来。清言便回去铺子里做事了。带薪休假这么久,她合该要恪尽本分。
只复工的第一日收工回府,她便觉出不对。一家人沉默的看她,似欲言又止。而庭毅一脸丧气,看着她竟然很是委屈。
“怎的了?”难得见到庭毅这副神气,她不免好奇,又颇有些个忧心。
能让庭毅这样,定与爷脱不了干系!莫非是爷的病出了甚么状况?
庭毅眨巴着眼看他的夫人,一捋袖子露出被挠得血痕遍布的手臂。他不是要告状,他是真的没辙。。
“爷抓的?”清言倒抽一口冷气,惊问。
庭毅点头。
今日之事,他也是十分的意外。
现在夫人要出外做事,只能早晚给爷喂药。那中午那顿药他当然义不容辞。熟料,夫人喂着明明乖顺得很的爷,到他这里就成了个炮竹,还是一点就炸的那种!
药不喝,蜜饯也不吃了。
好说歹说,都不行。他没办法,只能硬起心肠,按原先的法子捉了爷强灌。
不曾想,这一次爷的抗拒格外激烈。仿若被逼到绝境里的困兽一般,叫唤着夫人的小名,疯狂地挣动,使出了誓死一搏的力气。老爷,陈嬷嬷帮着按都按不住。
其实他若要真的下狠手制住爷,也不是不行。只是他又何忍真出手伤了爷!于是他只能退让着闪躲,方不至于被爷抓到了脸。
闹到最后,一碗药大半泼在他和爷的衣服上了,就连好容易灌进爷嘴里的那一点点药汁,也被狂躁的爷愤怒的全数吐了出来……
清言听完事情的原委,静了片刻没有作声。她摸着走过来偎进她怀里的庚生的小脑袋,想了想方道:
“以后我午间回来给他喂药吧。”
好在新住宅离福如轩亦不太远,都在京城里的繁华路段。
庭毅神情讪讪,低下头去。
“你的伤处需要上药,让冬灵给你去拿药膏。”清言看一看他,温声言道。
庭毅摇摇头,这点皮外伤算个甚么!之前冬灵要给他拿药都被他拒绝了。
“去吧,让冬灵给你拿药。”清言的语声温和而坚持。
而原就对庭毅的伤颇是担心的冬灵,已经站在他跟前,拿眼瞅着他。庭毅挠挠头,终是跟着她去了。
“爷的人呢?”清言问陈嬷嬷。
陈嬷嬷叹气,回道:“爷那会子闹得太厉害,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庭毅怕爷会误伤了自个,不得已点了爷的睡穴。这会还睡着呢。”
虞父闻言亦跟着叹了叹气。今日亲见姑爷犯病,对他的冲击不小。好好的一个人,乱了神智竟是那般的不可理喻。委实可悲得紧!
清言行去韩奕羡的卧房。他睡得很沉,面色安然而平静。端这般瞧着,丝毫看不出是一个身患心疾的病人。
清言坐在房内的椅子上,望着他出神。心里亦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当晚,庭毅看着顺从听话的由着夫人喂药的爷,心口涩然。
他的爷啊,是如此的依恋夫人!
病的浑浑噩噩,却还知道“认人”!
先前是夫人不在,现在夫人只喂了这几日的药,爷便只要夫人不要他了!
可若是爷病愈清醒了,夫人还不肯原谅爷,不愿回到爷身边。届时,爷又该怎么办呢?
而今,庭毅算是看出来了,他的夫人柔弱不假,可论心志坚定怕是男儿亦不及!
※
这之后,清言每日里晌午归家给韩奕羡喂药。随后顺带着在家里食用午膳。而自那日初见了韩奕羡,便念念不能忘的侯昱,更是成天见的往虞宅里跑。即使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亦然乐此不疲。
这样的情形,直到某一日戛然而止。侯公子突然消失无影,不再来了。
清言亦不以为意,只当他是一如原先云陌所言,新鲜劲头过了也便消停了。
直待这日她听云陌不经意提及,方晓得那侯公子近日吃了个闷亏。说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人套了麻袋摁在巷子里一顿猛揍。下手的人,没有留情。侯公子伤得不轻,现还在床上躺着呢。。
第67章
这日回府,给韩奕羡喂药的时候。清言看了看身旁候命的庭毅,轻道:
“听说侯公子被人打伤了。”
庭毅眨眨眼皮,低低唔了声。
“侯公子这个人是无状了点,但其实心眼不坏。以后莫要再为难他了。”顿了顿,她看着庭毅温言道。
初始听云陌提及侯昱被打,她只当是其行事惯来率性而为,不管不顾,指不定是冒犯了谁,而遭人暗算报复。然在听得云陌说,下手的那个人打伤侯昱后,却出乎意料,趁着天黑将人裹了丢进了侯府外院里。
她不由心思一动,联想到这些天侯昱再未登门,她顿时便想到了庭毅。伤人还记得善后,并未想致人于死地?于是她方出言试探,只一看庭毅这神态她便心知肚明,确信无疑。
被夫人当场道破,庭毅甚不自在。他微低了头,避开清言的视线形容窘迫。但却不肯开口应是。他不能违背己心,阳奉阴违的欺瞒夫人。
若那厮还同前次那般,那他还打!
庭毅一点不后悔狠揍了侯昱。夫人只道这厮无状,又可知其有多么的无状?!
起初他还能忍,毕竟他也不想惹事。见那厮只是一天天的托腮痴看他的爷,并无其它出格的举动,他亦唯有忍耐。
熟料,那厮忒不长眼,色&胆包天!
后头成日里撺掇他带着爷同其一块出外走走,说这样会更有利于爷养病也罢,在那日竟趁着他教庚生蹲马扎的时候,搂了爷就要亲。
若非是他不放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恰好得以及时阻止。不然,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
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
可怜他的爷神智不清,昏噩里度日,竟落得被这等下&流&胚子任意轻薄的境地!孰可忍是不可忍!他揍不死他!
只这些,他又怎能同夫人言明!如许龌龊腌臜事体,没得污了夫人的耳朵。
清言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叹气,温声道:“我知你必是为爷抱不平,想着给爷出气!想来侯公子当是做了甚么不大合宜之举。
只是你也晓得,侯公子的父亲乃是工部侍郎,是朝廷命官。而侯大人又只得侯公子这一个嫡子,素来看得娇贵。这一回,他没有查到你。但若有下回,未见得还能侥幸。”
她停下来,顿了片刻,看着庭毅言道:“你当明白我说的意思。”
庭毅默然一息,抬眼望着她,不无憋屈又无奈道:“当家的说得极是!此番是庭毅鲁莽了!”
他干巴巴颇为艰涩的说着:“请当家的放心!庭毅晓得轻重,此后定不会再冲动行事!”
他懂夫人的意思。形势比人强!如今人在高处,他的爷在低处。的确该凡事当心,谨言慎行。
只是,唉,若非气不过,他也不至于……
“如此甚好!”清言浅笑道。
再看了庭毅一眼,她转头便撞上韩奕羡直勾勾的目光,忍不住又是轻声一叹。将手里的蜜饯塞进一直巴巴儿等着的韩奕羡嘴里。
隔日晌午,清言归家照例先喂药,再食用午膳。待用罢饭后,虞父带着庚生午睡,庭毅带着他的爷去院子里晒太阳。
清言走去她的小花园,前两日她和陈嬷嬷冬灵她们,抽空在后院里拨出一块地,搭了两个花架子,栽种了些宝相,芍药,菊花和百合,兰花与茉莉。另在院落处栽了两株梅树。这会趁着还有些余暇,她想过去瞅瞅看。
没待她走近,便瞧见冬灵正背靠在梅树边,俯头忙活着什么。她笑一笑,慢慢走过去。待得近前,她瞧清了冬灵正在缝补一件衣衫。她认得,那是庭毅的衫子。
蓦地,她心内动了动,轻声唤道:“冬灵儿。”
此时一面缝补着衣衫,一面不自禁想着心事的冬灵方回过神来,眼见自家主子笑看着她手里的衫子。她登时脸一臊,神情不大自然的唤道:“当家的。”
她红了脸,不敢对视主子的眼睛,颇是心虚的说道:“前儿种树,庭毅的衫子不小心划破了,奴婢见了便给他补一补。”
清言笑眯眯的瞅她,着意细细的端详她的神色。这害羞的小女儿娇态,清言哪有还不明白的。她也是过来人了,这种女儿心事她自是了解。
清言想了想,难得调皮的不无戏谑道:“冬灵儿,你与我说实话,你觉得庭毅怎么样?”
自与爷同庭毅重逢,她心里装着事。亦没怎么特别留意过冬灵和庭毅。只这平时不想不觉得,此刻见了冬灵这模样,清言恍若福至心灵,陡然间意会过来。她这会一想,庭毅那家伙似乎对她家冬灵儿也挺有些个意思的!也就是说这俩算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呢!
冬灵被主子直白的问话,弄得愈发的羞。她的脸更红了,飞快抬眸看一眼清言,又忙着躲开。垂着头,嗫呶着支支吾吾,愣是没说出个干脆话来。
倒是把清言看得心疼了,她再舍不得逗她,拉住冬灵的手笑道:
“算算我家冬灵儿,还真当是不能再耽搁了!该是要找个婆家的时候了。”
她这么一说,立刻感觉到一抹心酸。真说来,却是她把冬灵给生生耽误了!
其实自离开韩府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不是没探过冬灵的口气,想给她寻一门亲。奈何每次冬灵都态度坚决,不为所动。
问了几次,皆是无果,她亦只好作罢。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这感情的事最要紧你情我愿,强求不来。问得多了,没得平白给冬灵增添烦忧。
而今想来,除了是她家冬灵儿秉性忠义,更有怕不是早已对庭毅心有所属。若不然,冬灵断不会就这么些日子,骤然间对其心生好感。可叹,在离开韩府前,她黯然神伤心力交瘁,只顾着自己的痛苦,完全没能及时觉察到。
念及此,清言感到愧疚极了:“你俩可曾说破了?”她关切的问道。
冬灵不吱声,端红着脸,无意识的捏着庭毅的衣角。
清言只好猜道:“若是冬灵儿喜欢,我这就去找庭毅说说”她看住冬灵,非常肯定道:“就我看,庭毅他对你必然有意,绝错不了!”
冬灵终于抬首,摇了摇头,细细声道:“他没与我说过,但我懂他的心思。”
她说着,羞涩一笑,却是不再藏掖,话说得分外坦率:“我知道他对我有意,”
稍是停顿,她没什么怨尤的接道:“只是爷不好,他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庭毅的犹疑,她通通看在眼里。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彼此却已是心意相通,不言自明。
而他的顾虑,又何尝不是她的。
爷是他的主子,爷不好,他何谈成家立业。爷好了,与夫人,冬灵看着自家主子,心道,夫人怕是不会同爷再续前缘的了。而夫人不能与爷和好,她与庭毅又怎得结缔夫妻!
便是庭毅,若是不得不做出抉择,她仍是要选夫人的!就若庭毅一般,在她和爷之间,庭毅亦然会选择爷!
冬灵想得通透,不管最终能不能同庭毅走到一起。在眼下的时光里,能待他好一日便得一日,好一时便得一时。
清言听懂了冬灵的言外之意。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是啊,庭毅和她的冬灵儿是一类人!
同样的忠肝义胆!同样的舍己为人!
同样的真,亦同样的傻!
清言拉着冬灵的手,没再言语。只心里计量着,纵是她和爷回不去了,她亦定不会让冬灵同庭毅,白白做出这般的牺牲!
※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一晃便到了初夏。随着国丧期满,宁原很快被册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这日行过繁冗的册封礼后,黄昏时分,宁原回到东宫。他一脸淡漠,将太子印同册封的文册,随意的丢在桌案上。尔后脱去一样繁复的太子服,也不叫人伺候,自行去了净房,沐浴更衣。
将自己收拾停当后,着一身闲适夏锦长袍的宁原坐在贵妃榻上,品鉴清言送他的印章。一共九枚,装在一个清雅又不失精美的紫藤盒子里。
他看着这些印章,面上浅浅笑开,如玉的面庞,端得是眉眼清润面色柔软。
这是她托云陌递过来的礼。亦是他收到的最好,最珍贵的贺礼!
比之父皇的赏赐,那些朝臣的贺礼,要贵重千千万万倍!
不!
根本没有可比性!
那些个劳什子,怎能与她的雅物相提并论!
宁原勾着唇,逐一抚摩着这些印章,越看越是心悦不已。雅拙古朴,灵慧流辉。是她的风格。而他喜欢她的风格,实在喜欢。
然看着看着,宁原的笑意淡了,他想起韩二手中的那枚字符章。
伯观,是韩二的字。
可她送他的这些印章里,没有一个是字符章。她没有送他护身符。
思及此,宁原脸上的笑意彻底隐去,他俊眉拢起,紧紧的抿住了才将勾出好看弧度的唇角。初收到她这份贺礼时,那种满涨着,充盈他心怀的近乎狂喜的情绪,好似瞬间便掉落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