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无谓的望着虚空,满腹困惑,纳闷极了!
同一时刻,倚澜殿里。
贤妃望着前来给她问安的侄儿,满目慈和。她看了看正啜着茶汤,一脸欣然似心情极是开怀的宁原,略是思忖后笑道:
“原儿如今已是太子,入主东宫。依姨母看,也是时候该要甄选一位太子妃了。姨母想明日就与皇上商量商量,定个日子给你选妃。”
她顿一顿,观察着侄儿的神气,柔声问着:“原儿,你看可好?”
莫怪贤妃心急,实在是放眼历朝历代,不说尊贵若太子,便是家世稍好些的人家,只怕也没有儿郎临到了二十余三的年纪,还独身一人,未曾娶妻!
垂眸喝茶的宁原,眸子微动,却是抬眼冲贤妃笑道:“一切但凭姨母作主!”
贤妃闻言,当即喜笑颜开,她原本还担心他不会肯。毕竟这些年来,她的原儿于感情之事上始终表现淡漠。先前是为了桑颐,平白耽误了好几年。而后她瞧他似对那虞氏动了心。只后头,他却又帮着人寻夫,还送了太医给人医治心疾。
为此她曾私下两次召见尹太医。从太医嘴里得悉,原儿对那韩二的病十分在意,特地几番叮嘱,勒令其务必要及早将人治好。这使得她完全放下心来。便是她的原儿或许有对那虞氏动过心,可显然,那虞氏终究亦没能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人。而原儿如是关注韩二病情,说到底,只是要报答虞氏曾舍身相救之义吧。
只要原儿愿意,贤妃想,再难她都要帮他挑选出一位可心的太子妃来!纵然原儿克妻声名在外又如何?单以她原儿的身份和容貌,莫不成还找不到一门亲了!世人道她的原儿克妻,可她和原儿却是情知真相。故此,他们也不算坑害了人姑娘。
宁原瞅着姨母高兴的样子,心中一酸。只怕到头来,他会令得姨母空欢喜一场!
姨母对清言的态度,他如何不知?
别的他倘能安抚姨母,可清言难以生养的事实,对姨母必然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而姨母心心念念着他能成亲生子,并非只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更多的是冀望他能为他们舒氏这一脉沿袭香火。姨母为了他,这辈子没有一个亲生子!是以,她把所有对子嗣的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也只能放在他身上!
然而,他不可能放弃清言!
死也不能!
打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便知道,除了清言,余生他谁也不要!
思及此,宁原心口酸涩,他放下茶盏,藏住内疚的心绪,语声真挚的与贤妃道出他的心里话:“奕知不孝!累得姨母为我忧心这么些年!”
他说着,口气伤感望着贤妃言道:“我知姨母这些年来,定然时常倍感冷清和孤寂!而姨母所受的这些孤苦,全都是因为我!”
他那个父皇,后宫女人无数,更专宠张后许多年!对姨母何来几许真情意!更何况,姨母本身亦不喜父皇。她舍了心仪的爱人委身父皇,只为了护他!而他又将一腔真心错付桑颐那些年!使得姨母迟迟不能安心,快慰。
宁原想到清言说的皇宫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囚牢。她说的何尝有半分的错!这吃人的皇宫,可不就是个囚牢。而姨母为了他,生生在这牢里熬了大半辈子!
心随念转,宁原脑海里闪现出虞夫子的面容。他看着姨母,心中那个想法愈是坚定不移。
贤妃听到侄儿的话,眸中有一瞬的哀伤。但很快她又笑起来,神态极是欣慰。
“只要我原儿安好,能得喜乐!姨母我就不觉得苦!”她想想都开心的说道:“眼下,姨母别无所求。只等原儿选妃,待成了亲后,赶紧给姨母多生几个小娃娃,届时,我这殿里可就热闹了!”
宁原喉头发哽,却面色不显。他微是浅笑,不失时机的说道:
“我看那庚生伶俐乖巧,委实可爱得很!姨母不若多叫他进宫来,陪陪您解解闷儿。”
贤妃稍愣了片刻,方意会过来他说的那庚生正是虞氏的养子,那个年初一时曾跟着虞氏进宫领赏的小哥儿。
她略是讶异,看向侄儿。但见他神色如常神情自然,并无异样。她不由暗嗔自个多疑,原儿怕不是瞧她生活寂寞,想着给她点欢乐罢了。再想想那孩子生得确乎玉雪可爱,白净面皮,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黑葡萄一般漂亮得紧!恁得讨人喜欢。
她原对虞氏有些个戒备,故而那一日便是眼瞧着那孩子讨喜,她亦刻意疏离不予多看。现下她的顾虑消除,虞氏自同韩二夫妻团聚。如是一想,她于是笑道:
“那庚生确是机灵可爱!看着就叫人喜欢。便让他多来我这玩玩也好。”既是原儿一番好意,她应承了就是。
宁原自是颔首应是。
这本就是他今夜想做的事情。
提早让姨母与庚生培养出感情,端得是有利无弊甚为打紧!
这事儿于姨母,于他与清言皆只有好处。甚或如果能以此令得姨母日后同虞夫子结缘,那便真当是一桩再妙不过的美事!
倘若真能天公作美,月老凑趣。亦算是全了他的一片孝心。届时,姨母心有所依,方不至于太过为他心伤!
※
隔日,几经犹豫,清言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告假。甫才被宁王那么一惊,她着实不自在已极!
而福如轩是他开的,让她若无其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去他铺子里做掌柜,她现下实在做不到!但其实她心里亦无甚主张,可是无措又心慌。偏她还没个可以商量的人。
这种事,又事关宁王,便是家里人,她亦开不得口倾诉。左右他们也帮不上忙,何苦惹得他们陪着她犯难,白白操心。
唉,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拖一天是一天。清言不无消极的这般想着。
如此,她寻着由头只道铺子临时休整,暂放假几日,以此瞒着家里人。
三日后,宁原听着程阳的禀报,得知清言仍然托病告假中。他挑了挑嘴角,感觉好笑又甚是怜惜。
他是真吓坏了她!
可韩二就在她身边,与她日日相对。两人身处同一个屋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叫他怎能不着急!
程阳看着主子一脸的温柔,心下动容,万分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矜冷主子绽欢颜!
“你去走一趟,与她说,若她愿意,三万两银子福如轩连铺子带货都给她!”
刚还十分动容,万分感叹的程阳呆住。
主子是认真的吗?
虽然三万两银子,于福如轩这样的城中旺铺实在算不得要价!甭论还有一屋子价格不菲的稀罕物什,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精品宝贝。真算起来,亏的是主子。
可是叫人清言一下子拿出三万两?却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清言得了皇上的赏赐,三万两于她也还是太多了些!
程阳甚是费解,他难得傻眼,愣愣的看住宁原,搞不清主子葫芦里卖得甚么药!不是很喜欢清言的吗?作甚还要这般的为难她?
宁原睨他一眼,懒得解释,只道:“你同她说就是!另外”
他沉吟道:“告诉她,若一时拿不出全款,可分期付款。按最低的利息与她签订还款契约。”
程阳眨眨眼,在宁原抬了下巴,眯眸看他时,飞快应是领命而去。
待程阳走出屋子,宁原咧咧嘴,眼含浅笑眸色软柔。
三万两对她确实不少!
但他想要她心安。他若叫价太低,她不会肯应。
而若是三万两,他笃定,她会选择接受,买下他的铺子。
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既说过不迫她,当要说话算话!而待她成为福如轩的老板,她便能心安理得,无所顾虑的去铺子里做事。
不管怎样,他想要她快乐!
如果他的爱,只能带给她沉重的压力,那又怎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爱!无论如何,让她不快活,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情状。
而现在叫她出三万两又何妨?
日后他的一切总归都是她的!
第71章
到底是一直跟着宁原的人,行在路上的程阳走到一半,便自行释疑猛地顿悟过来。他恍然一笑,少不得暗里感慨一番主子的用心良苦。
虞府里,听完程阳所述,清言很是吃惊。
三万两,买下福如轩?
这是她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
“主子说了,三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清言可以考虑考虑不用马上答复。”
作为心腹,有些话不必主子言明,程阳亦晓得周全。清言现在主子心里那可是和璧隋珠独一份的,是搁主子心尖尖上的人。不说由得她等了,只怕现下便是清言开口索要天上的星星,主子亦会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儿全了她的心意,替她“变”一个出来。何况主子此举本意原就是为了哄得清言欢心,自是要依着她来。
清言看着程阳谨慎言道:“如此,那便容我考虑一两日再做答复。”
这事实在不小,她需要好好想想。
程阳笑笑应道:“倘清言最后决定不买,亦不妨事!便仍若目前这般照常做铺子里的掌柜即是。”
清言微微一笑朝他点头。当初宁王同她说的两年为期,两年后,她可去留随意。而如今方堪堪过去一年耳。
虞家的人对宁王欲卖铺子给清言,除了同样感觉吃惊以外,亦拿不出甚么适宜的建议。
虞父一介儒生,书呆了大半辈子。谈吟诗作赋,论孔孟之道他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但要说到生意经,他可就谓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了。过去他开私塾十余年来收的束脩,亦不过是跟着人来的。看旁的先生收多少,他酌情添减一点子而已。若碰到家境贫寒的,他一文不收也是常有的事。
陈嬷嬷同冬灵就更不必说了。冬灵是左右都听清言的,她唤清言“当家的”可是半点不掺假。陈嬷嬷嘛,虽然是个精明的婆子,但她那点精明说白了也就是活了半辈子,积淀下来的一些人生经验与生活智慧,端适合寻常过日子罢。真遇到这么大笔钱财交易的事儿,她亦是拿不出主意。毕竟她只是个倚在宅门里过活的婆子,大字不识,且见的多数宅门里头的事儿,确乎眼界有限。
而庭毅倒是见多识广,并颇识得些生意之道。往昔他可是一路跟着经商眼光一流,深谙生意窍门的主子走遍了大江南北。看得多,听得也多。就他来看,这笔生意明显是宁王——
而今的太子殿下有意放水。
换句话说,这是一桩于当家的划算,于殿下有亏的买卖!
甚或是殿下大亏!
那个地段的铺子,一年下来进益有多少?但凡懂点行情的谁能心中无数?
这个认知使得庭毅暗里更为忧心,他原就察觉宁王对他家夫人不太对。此事不缔于益发佐证了他的疑虑。不管怎样,宁王待夫人委实过于亲善了些。
虽是开口叫价三万,但庭毅认为这怕不过是宁王故意迂回使的心思。只这些他也没法去同夫人讲……
清言坐在院子里,心下盘算着。她做了一年福如轩的掌柜,自然是对福如轩每日的进账,当月的收益了如指掌。仅仅只卖三万两,于太子殿下实可谓勉强保本罢了。而从长远上看,太子殿下则委实血亏。因为福如轩一年的净收益便可高达一万余两。也就是说,她若能全款买下福如轩,至多三年即可回本。
清言蹙了眉,甚是纠结。
她再不通人情,却也不是那痴笨的。经过了殿下那一番表白,现在殿下宁可亏本将铺子卖给她,意欲何为?她哪还有不明白的。
但老实讲,能及早恢复自由身,并从此后拥有这一份安定又挣钱的营生,既能令她完全自主,又能得保家人衣食无忧过得充裕。清言忍不住的感觉意动而兴奋。
只是她又怎能明知殿下心意,却还若无其事去得他那样大的便宜?
纵使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最不缺的就是银钱;纵使他乃日后的天下之主,这世间谁也不能富过他去。然她做人,自来只求心安。就这般三万两买下他的铺子,她着实于心难安。
不舍这个机会,又不愿占太子的便宜。于是乎,清言的眉蹙得更紧了。她该怎么办呢?她尤是苦恼,冥思苦想。好半刻后,她攸地眉头一松,脸色放缓露出笑来。她想到了法子。
铺子她买了。但每年按收益给太子一部分红利。至于红利多少,端看全年的具体收益。在商言商,赚头多,红利多;赚头少,红利自要相应的少一些。如此她得偿所愿,又能心安理得不令太子吃亏,岂非两全其美!
对于自己陡然间福至心灵般想出来的,极具变通可行的法子,清言甚感满意。主意一定,她立刻兴致盎然的开始计算自个的家底。
皇上赏赐的一千两黄金兑换成白银刚刚好是一万两;
再有手头的白银近三千两;
另加那些个珠宝玉器凑一凑……
清言算了算,殿下这三万两她至少可以实付两万余三,四千两。意即她还需欠款约六,七千两。
这个欠款数目,委实算不得少。若不是福如轩,她怕是一辈子,不,几辈子也还不起。但有福如轩,这个债务她背得起。
事实上,她本不用负债,如果卖掉现在居住的大宅子。可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患着心疾的爷,她不想让他们颠簸。横竖殿下的还款利息很是优惠,算下来,欠下的这些银子,连本带利不用一年便能全部偿清。
心思落定,清言彻底放松下来。她吁了吁气,笑着扬脸看向院中新栽的那株腊梅,心情舒怀极了!
蓦然间,她似感到有一抹视线正停驻在她身上,有人在看她。她循着感觉望过去,却见庚生正低头拿着贤妃送他的九连环,玩给爷看。而爷则呆呆的看着他手里的九连环。
没有人看她,此刻院子里统共就只有她,庚生和爷三个人。
可是刚才那种被注目的感觉,似曾相识。她甚至感觉十分的熟悉。清言看住韩奕羡,本是笑意点点的眸子现出一缕疑思。
她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感觉有误?
第72章
兜着这样的疑虑,清言在这一日里存了心思,仔细的观察韩奕羡。但却并未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甚至目不转睛的对视他的眼睛,亦然无果。
那双凤眸依旧黯黑,呆滞无神,直愣愣的。
再看家里人对他的态度,亦是如常,显见的没有人觉得有异。而待得翌日尹太医照例每隔十日过府为他进行复诊,开方,并只道他一如往常,全不曾表示他有何好转时,清言不得不就此作罢,她想,许真是她一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