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坚决反对的理由很充分:这江山,不能乱了血统!
换言之,江山断不能旁落!
昭帝不育,还有惠王啊!
惠王人不灵光,可他有嫡子啊!何况,惠王并非先天愚笨,乃是后天摔到头所致。是以,他的儿子并不蠢笨。且再不济不是还有两位公主吗?两位公主亦各有嫡子。总之,这后继的皇位无论怎么排,亦断排不到贤妃这位凭空冒出来的义孙头上!认的义孙而已,同皇室宗亲可是半点不沾边。
宁原冷眼看着上奏的雪片般堆积如山的折子,心道,来得好!他正愁他们不来呢!这些都是庚生的钉子,来一个,他替他拔一个!来一众,他便给他一举拿下!总归都要替他全部清扫干净!
和寿宫里,拖着病腿坐在榻上的太上皇,用力摔下手中的奏折,气得面色紫胀,胸膛剧烈起伏!朝臣们给宁原上奏的同时,亦不忘给他递了折子。
“去!”太上皇怒吼着重重喘.气,手指在半空不住的颤抖,顿了好一会,他方能说出话来:“去把你们的皇上叫来!”
他圆瞪着双目,咬牙切齿。此刻,兜头兜脑,汹涌磅礴的怒火烧得他恨不能将那逆子一剑穿心!
好半晌后,宁原神色镇静,步履从容的来了。
“你赶紧给我收回成命!”
太上皇抓起案上的一张奏折狠狠的朝宁原的脸摔过来。
宁原脸一偏,轻巧躲过。奏折落到地上
他形容淡静,望着气得不停喘气的太上皇慢条斯理道:“君无戏言!已下发的旨意,哪有收回的道理。”
“你你你”太上皇被他这满不在乎,明显带着挑衅的态度,激得益发怒气填胸,怒火蒸腾。
“朕要废了你!朕要废了你!”他瞪着宁原目眦欲裂,怒声咆哮。
今日这道晴天霹雳,砸得他几欲呕血。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他竟直到今日方知他这逆子,居然对全天下的人宣告自己不育?
这让他疑窦丛生又气怒万丈。毫无疑问,他身边的人,都不再是他的人了!而今日这些折子能送到他跟前,怕不是这逆子有意为之?
“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太上皇金刚怒目,眸光狠厉的盯住儿子。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要这么做!
“那虞庚生同你是什么关系?莫非他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连声质问。所以为掩人耳目,方要贤妃收了那庚生作义孙,随后还予赐名:邦安。
宁原摇摇头,却是缓缓踱步四下环顾一圈,尔后才淡然启唇慢声言道:“父皇啊,”他凝着太上皇,眼色冷凉:“你道是为何?”
片刻后,对着太上皇气得发红,怒火中烧的眼睛,他唇角微弯,突然笑了。笑容冰冷充满讥嘲:“这江山沾着我母后的血,裹着她的泪。”
他稍顿片刻,再次反问:“你道是为何?”
太上皇脸色剧变,陡然坐回榻上。他瞪着宁原许久未能出声。好半晌后,他方怒喝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恨朕!”他瞋目切齿的说道:“是以,你先前的孝顺都是装的!一切都是假的!好好好!你好手段”
他怒极反笑,形容骇人:“大胆逆子,你敢骗朕!你竟敢骗朕!”
他后悔极了!万不该受其蒙骗,一时感动之下,竟为其在病榻上写下退位诏书!
宁原平静的看他,淡声道:“我不过是学着父皇的手段,以父皇之道,全数奉还而已。”
说着,他看住气得浑身发抖的太上皇,放冷了声道:“父皇莫不是忘了,从前也这般骗过我母后!”
太上皇凶狠的瞪视宁原,尔后再是耐不住,狂声怒叫道:“来人,来人啦!把他给我拿下!把这逆子给我拿下!”
他又被愚弄了!
又被愚弄了!
先有张蔷同师洵,现在又有这个逆子!
他不会放过他!他要把他凌迟处死,碎尸万段!
他的江山,他浴血奋战,忍辱负重换来的江山,岂容他人染指!休想!休想!
那个庚生,那个庚生!他要杀了他,还有贤妃,对,还有贤妃,他们都骗了他,骗了他!他们都该死!统统都该杀,一个也别想逃!
太上皇红着眼,盯住宁原,神情阴厉仿若罗刹。
很快来人了,穿着铁甲的侍卫们进门,但却是向宁原行礼。随后其中两个侍卫冷着脸走向太上皇。
这时,太上皇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是了,这里早都不是他的人了!被怒火浇昏头的他,竟至忘了!
可是张全呢?
张全一直伺候他呢!
“张全,张全!”他慌声大叫。
旋即俩侍卫已行至他身前,一左一右挟住了他。
“你想干嘛?嗯?”他色厉内荏,又怒又怕的冲宁原叫道:“你敢软禁我?”
宁原行至他面前,微弯了身看他,语气凉淡:“父皇是想崩了,还是要活?”
他对着太上皇圆瞪的双目轻语道:“父皇在位为尊二十余载,酒池肉林锦衣玉食,曾有数不清的美人相伴,得享了半辈子的荣华。”
他笑一笑,薄唇轻启嘲讽道:“真当崩了,也是不冤。”
太上皇用杀人的眼光瞪住他,却是不敢再吱声。只沉声喘气,重重呼吸。
“父皇啊,没牙的老虎合该识得时务!”宁原起身,面无表情看他,说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要知会父皇”
他缓声言道:“我给姨母寻了个人,若他二人情愿,儿臣便当为他们促成美事!”
“逆子,逆子!”太上皇死死瞪着他,忽的脸色一变,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宣太医,好生伺候太上皇。”宁原说道。
“是,皇上!”立刻有内侍应声。
※
对于反对庚生为储君者,宁原毫不手软。他雷霆手段,短短几天,论情节轻重,一干人等削官去爵掉脑袋,各安天命。自此,余下的各自党派的拥趸者,再不敢话声。
渐渐的,坊间便有传闻,那虞邦安乃是今上的私生子。由此,今上方如此尽心为其子铺平道路。
京城远郊的一个庄子里,有农妇闹嗑:
“那虞家可是发达了!”
“可不是吗?虞家那哥儿都被立为太子了!以后就是要做皇帝的人呐!”
“是啊!虞家真可谓平步青云,摇身一变那就是皇亲国戚了!听说太子的太傅就是他外祖呢!”
“唉,这都是命啊!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强求亦是枉然!虞家啊,人就有这个富贵命!”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这都是命,求不来的!”
……
一身粗布衣衫的韩母放下柴禾,她立在原地怔怔发了许久的呆。随后,她闷声不响的进了屋。
直到隔日下午,方有人察觉那个干活总是慢半拍,手脚极不利索的婆子,好象有一日不见人影了。
等到晚间,久唤不应,一个长工拿脚踹开了她的门。发现她已上吊,气绝多时。而她屋里供奉着个牌位,牌位下有个火盆,盆里有烧过纸钱的灰烬。
死了人,下人们慌忙将此事上报给了庄子的管事。管事皱眉,深感晦气。真要找死,就该走远点去死!死在庄子里,没得不利气!最后管事不耐的交代了几句,着人一袭草席,将之草草收殓,寻了个地给埋了。
就在韩母下葬的同一天,韩奕羡在庙里落发为僧,法号:空净。庭毅全程陪同,最后抹着泪,一个人回返。
没几日,宫里传出噩耗,太妃娘娘突染疾症,于夜间崩了。皇上悲伤难抑,亲自守灵三日,方予下葬。
※
平元二十四年,昭帝退位,太子登基,时年十二岁,史称成帝。
虞宅里,舒太妃坐在贵妃榻上,忍不住叹气。
虞父见了,关心问道:“这是怎的了?”
舒太妃哀怨的睨他,片刻后,方闷闷不乐的应道:“你是做父亲的,你也给卿卿说说,这都老大不小的了,还要拖到几时呢!原儿对她的心意,这么些年,难道她看得还不清楚!”
虞父听了,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呀,就是个操心的命!早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啊,自个有主意呢!”
舒太妃叹叹气,懒得再理他。跟个书呆子谈人间烟火事,无异于对牛弹琴!
“行了行了!你就别为他们操心了!”虞父亦坐上榻,将妻子揽进怀里,温声哄道:“今儿皇上还念叨着,说是想你了。让我给捎个话,问问你什么时候能进宫去看他?”
“是吗?”舒太妃马上高兴起来,忙着应道:“那要不,我今日就随你进宫去,我的乖孙儿,我也想他了!”
虞父笑,旋即点头。心道,他就知道这招好使!皇上啊,就是她的开心果儿!一哄一个准。
院子里,梅树下,宁原拥着念卿,一个微垂首,一个仰着脸,两个人相互凝视,眸中笑意点点。
看着看着,宁原慢慢低头,和她亲吻。
第78章 番外
平元七十六年, 当今圣上母家的舅舅仙逝,同一天里太上皇驾崩。享年八十二岁。年逾花甲的老皇帝同一日内痛失双亲, 悲不自胜哭得象个孩子。
隔日远郊的一座寺庙内, 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听闻消息。他静然半晌,随后双掌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当天老和尚更衣过后, 召来弟子, 一脸平静的交代身后事。是夜,老僧坐地圆寂。
弟子们哭着给师父料理身后事。他们不明师父来处, 不知师父俗家名姓, 除了师父手里握着的这枚印章, 他们对师父的前尘过往一无所知。最后, 弟子们遵照着师父的遗愿,将印章同师父的骨灰葬于一处。自此后常有香客前来祭拜,为老僧上香。感念他一生乐善好施, 慈悲为怀。
清晨,韩奕羡睁开眼, 他望着大红色的帐顶呆了呆,有好一会的恍惚。尔后,他方留意到身侧有清浅的鼻息。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似曾相识。
分明, 分明
他记得的!
韩奕羡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有隐隐的说不上来的奇异感受兜住他全部的感知。下一瞬,他似有所感的侧头, 望见念卿安然沉睡的侧颜。
韩奕羡一瞬不瞬怔怔的看住念卿,在这一刻里,他恍若身陷幻虚梦境。完全没了反应。如是怔然好半晌,他方揣着蹦跳的心,带着涌动在胸口几欲冲破喉际的呼唤,缓缓的,轻轻的,动作小心得似生怕会惊碎一个梦一般,慢吞吞的掀被坐起身来。
他看看念卿,随即左右环顾。入眼所见,一片喜庆的红。有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户上,有代表福禄之意的“蝙蝠”挂饰,挂在门帘上。
须臾,他的眸光定在那一袭绣工精美的大红嫁衣之上。韩奕羡喉口紧&窒身子颤抖。那些久远的,隔世的;那些消逝于时光,湮没于尘土,但却始终深埋在他心底,从不曾相忘的记忆,遽然间齐齐浮现于他脑海。
韩奕羡眼眶发热,惊震而激动!
这是平元七年,他同卿儿成亲,洞房后的隔日!
他屏息,俯头看向睡颜恬静的念卿,手指颤动,轻缓的摸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有水意在他黑眸中翻滚。
他一动不动看着念卿,下一刻,他终是用力捏了捏她的脸。念卿被捏得疼了,“噫”的一声,骤然间醒来。却惊见她的爷,坐于榻上眼眸噙泪,正一脸不敢置信似喜犹悲,似不安又似极紧张般,使力掐着他自个的脸。。
那狠劲儿,她看着都觉得疼……
“爷!你这是作甚?”
念卿纳闷极了!
她亦坐起身来,吃惊又担心的看住韩奕羡。实在摸不清头脑。
韩奕羡直直的看她,下一刻,他长臂一展将她紧紧抱住,狠狠的揉进怀里。
“卿儿”他的眼泪掉下来,身子发抖。
继而,不时有温热的水滴落在念卿脖&颈&间。念卿不明所以,益发的忧心。
“爷,你怎的了?爷?”她闷声急问道。
他将她抱得太紧,她的脸被摁在他胸前,她但觉他身子抖得厉害,心跳猛烈又快又急!
狂喜莫名,又酸楚难耐。满涨的情绪,充盈在韩奕羡心间,他将脸埋在她披散的青丝里,痛哭失声!
“爷,爷!你怎的了?你别吓卿儿啊!”
念卿挣了挣,挣不动。
于是她安静下来,乖顺的伏在他怀里,拿手轻轻拍抚他发颤的脊背。
“爷,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卿儿。”她柔声的哄慰道。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脆弱如斯,悲伤又委屈,象个迷途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韩奕羡摇头,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是他上辈子出家后,广积善德,种下善因。是以得了善果?
是以,老天垂怜,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许久后,韩奕羡终于停下来。却仍是不肯放开念卿,只抱得稍事松缓一些。念卿依在他怀里,伸手替他擦拭面上未干的泪痕。
“爷,你怎的了?”念卿轻柔的问。
韩奕羡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随后,他亲了亲她的发心,到底情难自禁,终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爷做了个噩梦!”他低低应道,语声里满是后怕。
“爷梦见”他顿了顿,强捺住记忆里的那股子抽痛,哀声道:“爷做错了事!是以,卿儿再不肯要爷!”
念卿一听,笑了。她用另一只手拍拍他握住她的手背。
“爷,爹爹说了,梦都是反的!”她温柔的哄他:“卿儿已经是爷的人了,”
她说着,红了脸。却仍是出声安抚他道:“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亲,卿儿怎会不要爷,怎会离开爷!”
念卿知他素来着紧她。刚瞅起来,他真似吓坏了!
韩奕羡没有作声,只垂首沉默的亲她。亲她的额头,亲她的脸。
他亲得又急又重而缱*绻缠*绵。
好一会后,他方不舍的停下来,搂紧她,拿下巴依恋的摩&挲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