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舒是个能干的,这些年伴随着王家的没落,哪里有这样的大宴会需要她筹办,她感觉自己憋了一身的才能好不容易到了大展身手的时刻,却要带着两个拖油瓶。
此刻,拖油瓶之一的沈昌平竟然拉住了她的手,捧着她手上的玉镯子端详,一脸垂涎说道:“嫂嫂,这个玉镯子竟有四种颜色,没有任何瑕疵,玲珑剔透的,这是价值不菲的贵妃镯吧?”
“弟妹是识货的,这是从前我姑母送我的礼物。”
李月舒见沈昌平捧着她的手端详玉镯子的样子,心里腹诽:不会是要跟我要吧?
刚这样想着,沈昌平就说道:“我好喜欢这个玉镯子啊,嫂嫂可以送我吗?”
李月舒压下心头的厌恶与惊愕,露出笑脸,带着长嫂风范,好言好语说道:“弟妹说笑了,弟妹是司空大人掌上明珠,什么宝贝没见过,怎么会稀罕我这镯子呢?虽然是姑母送我的,但也没有贵重到哪里去。”
“所以啊,嫂嫂送给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呢?”沈昌平笑吟吟看着李月舒。
既然不是贵重的东西,还舍不得送,未免小气了。
李月舒为自己说漏嘴郁闷,她说道:“弟妹喜欢我的别的什么物件我都可以送给弟妹,但是这玉镯不行,玉镯毕竟我随身戴了多年,早就认了我这个主人的气息,就算送给弟妹,也起不到庇护弟妹的作用啊。”
戴玉通常有庇佑的说法。
沈昌平却不以为然,她已经毫不客气从李月舒手上捋下了玉镯,放在阳光下照着,说道:“好比一个人嫁了一个男人,要是守了寡什么的,难道就不可以再跟另外的男人了吗?”
李月舒目光一闪,心头就像被沈昌平狠狠抡了一拳般。
而沈昌平,已经自然地将那只玉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将手腕伸到李月舒跟前晃了晃,笑着说道:“嫂嫂,我们来赌一赌这只玉镯它是不是只认你这个主人,好不好?”
不远处,夏丽云站住了,奇怪地看着那一幕:沈昌平为什么要抢李月舒的手镯呢?
第28章 翁训导
因为筹办宴会,一向人丁单薄的王家竟忽而热闹喧嚣起来,因为满齐都的世家贵族夫人小姐们都要来,届时还少不得跟来一些老爷公子,所以王家的人手肯定是不够的。
临时去外头雇佣人手的话,底细不清,也不合适,于是李月舒便回娘家要了些人手来帮忙。
李月舒是个孤女,从小是跟着宗族里的亲眷长大的。
嫁给王家,在当时也算是高攀,奈何丈夫和公公相继过世,婆家没落,娘家人对她就不咸不淡了。
这次宴会,娘家人对李月舒又重新热络起来,各家各户都派了人手来给李月舒使唤,这些人手一并交给一位远房表亲翁以睿统筹管理。
这翁以睿正是翁策的本家堂叔。
周娘子手里挎着个包袱,正准备出门,周清从屋里追到院子里。
年轻的女孩子活泼烂漫的脚步惊飞了一院子的鸡鸭鹅,一时间“咯咯咯”“喔喔喔”“嘎嘎嘎”“叽叽叽”的声音竞相响亮,好不热闹。
其间,女孩子的声音最清脆最响亮:“娘,娘,你等等我。”
周娘子回头,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女儿:“一个姑娘家干嘛总是火急火燎的,看看都把这些鸡吓到了。”
周清哈哈笑道:“娘,都是你养的家禽,你也偏心,心疼鸡,不心疼鸭和鹅。”
周娘子瞪了周清一眼:“鸡要下蛋的,吓坏了下不出蛋,我拿什么去卖啊?”
“鸡下蛋,鸭就不下蛋?鹅就不下蛋?”周清上前拉住周娘子手臂摇晃撒娇,“娘,你去王家帮佣,我也要去,多一个人多赚一份佣金啊。”
周娘子拒绝了:“此次娘能得到这个短期差事多亏了翁训导,他一直怜惜你兄长的品学,知道咱们家贫,想要帮助咱们……”
周娘子口中的翁训导正是翁以睿。
训导是齐都官学所属下的生员的官职。
翁训导,与官学里掌管教学工作的教谕赖宋既是上下级,又是密交好友。
“所以,就让翁训导再安插个人手呗,反正王家办宴会需要人手,翁训导雇谁不是雇?娘,你一个人去只有一份酬劳啊,女儿去了不就有两份酬劳了吗?可以多贴补一下家用……”
周娘子看着周清,心里宽慰,知道女儿懂事勤快,但是她嘴巴上还是反问她:“照你这么说,你兄长如果去了,不是就有三份酬劳可以贴补家用了?”
周清立即摆手:“哥哥当然是不行的,哥哥得在家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周清摇头晃脑,周娘子“噗嗤”笑了,眼里竟笑出了泪花。
“你跟着你哥哥学得不错,”周娘子忍不住赞了一句,继而正色说道,“你哥哥需要在家读书用功,你就不需要了吗?娘从来没有因为你是女孩子就轻视你啊,虽然咱家只能供你哥哥一人读书,可是你哥哥学好了学问再来教你,也是一样的啊,只要你肯好学多问,跟着你哥哥好好用功,你也能做一个有用的人,不必像娘这样做个睁眼瞎。”
周清最感激的就是母亲这一点。
她从未因为男女有别,就对儿子和女儿两样看待,甚至娘更常常教导她要敏而好学,自强不息。
“好了,娘,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会在家把这些鸡鸭鹅都照顾好,再把哥哥照顾好,我也会跟着哥哥读书的,你就放心地去王家帮忙吧。”周清笑着送周娘子穿过院子走向门口。
周围的鸡鸭鹅立即在母女跟前开道,场面颇壮观。
走到家门口,周清同周娘子挥手:“娘,照顾好自己哦。”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莫向上次一样,吓死娘了,还好有烨公子救你回来。”
周娘子还要再啰嗦,周清忙将她赶走了:“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去迟了,担心翁训导把名额给别人了。”
周娘子这才加紧脚步去了。
见母亲走远了,周清这才折回身子。
一转身,就看见地上放着个包袱。
难道是娘掉下的?
周清奇怪地捡起包袱,拆开一角一看,吓了一跳:灿灿一包袱金银珠宝。
周清左右张望,周娘子已经离开了,整条巷子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来往,这会是谁掉下的?
飞来之财,拿着烫手啊。
对面屋顶上站着一个白衣青年人,腰间佩剑,面若冰霜,阳光照耀里,那面容美得发光。
他冷眼看着地上的女孩子急急抱着包袱进门,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篮子出门,篮子上用布遮着,看不清篮子里装了什么。
关门上锁,周清提着篮子急急地走出巷子。
屋顶上的人身轻如燕步履生风,一路跟随。
周清走出巷子,屋顶上的人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地上,此后在周清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直跟到了官学。
周清和官学门口守门的童子说了什么,童子进去了,不一会儿周琰就被带了出来。
“哥哥——”周清一见周琰立马迎上去。
“阿清,你怎么来了?”
周琰将周清带到僻静处,看着周清手里的篮子,皱眉笑道:“下了学我就回家吃饭了啊,你还巴巴地送来官学干什么?”
周清提着篮子颇费力的样子,还是瞪了周琰一眼,噘嘴说道:“哥哥在官学不是读书,竟是时时刻刻想着吃吗?”
周琰眼里含着疼溺的笑,伸手揉揉周清的头,说道:“我是心疼你提这么重走这么远的路,让我看看都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周琰说着揭开篮子上的布,篮子里竟是个包袱,周琰奇怪地伸手一摸,脸色立即变了。
知道兄长已经看出端倪,周清将沉重的篮子往周琰怀里塞去,说道:“哥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飞来之财自然不能拿,去交给官府吧。”周琰当即做决定。
“我和哥哥一起去。”周清立即响应。
不远处树上坐着那位白衣青年人,将兄妹嘀嘀咕咕的话听得真真切切,鼻子里“嗤”了一声:书呆子!
周家兄妹护着篮子一路往官府去。
拾金不昧这等小事就不必要惊动郡守了,负责郡守随行护卫开道、升堂站班、在公堂上执行刑苔等事务的皂班衙役班头陈深看了眼篮子里的东西,便说道:“我会禀报给县尉大人的,你们二人留下姓名住址,回头县尉大人嘉奖,我们派人把锦旗送到你们家里去。”
周清觉得不妥,多问了一句:“只报给县尉大人,不报给郡守大人知道吗?”毕竟是好大一笔钱。
陈班头斜睨了周清一眼:“难道还要郡守大人亲自给你们二人送锦旗?”
“陈班头说笑了,路不拾遗乃读书人本分,什么锦旗嘉奖的,大可不必。”周琰施礼作揖,拉了周清便走。
见兄妹二人走远的背影,陈班头冷嗤一笑,掂了掂手里的篮子,莫说郡守,就是县尉大人,他也是不会禀报的。
这么多金银珠宝,独吞不香吗?
再瞥一眼身旁几个跟屁虫一样的皂隶,他忙笑着说道:“见者有份。”
皂隶们立即赔笑奉承起来。
“陈班头,晚上去天香楼聚聚吧?”
天香楼是齐都最大的酒楼,他们这些衙役的身份和薪水,轻易是去不了那种地方的。
陈班头爽快答应了:“今晚我做东,请兄弟们喝几杯。”
“跟着班头有肉吃……”
一行人正准备进衙门去,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长身鹤立如修竹,面容皎皎如明月,眉宇冷若冰霜,白衣飘飘,腰间佩剑闪闪。
他将手中令牌在陈班头跟前晃了晃,陈班头就吓住了:这——是骁卫的腰牌!
“拾金不昧固然应该,可是赔了我们家一个篮子。”
周清一路都在叨逼这句话,一个篮子也要几个钱的。
周琰笑道:“回头,大哥帮你编个新的。”
周清立即摇头:“不行不行,娘说了,你诸事莫管,只需读书。”
兄妹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家门口,开锁进门,周清自去做饭,周琰就坐在院子里读书。身旁,鸡鸭鹅怡然自得,围着周琰,像是兴奋的伴读。
很快,周清走出来,问周琰:“哥哥,晚饭是要摆在院子里,还是摆在屋里?”
周琰还没回答,门外就响起嘈杂声,还有鞭炮声。
兄妹俩自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有人拍周家的门。
开了门,一群衙役就涌进了周家院子,陈班头亲自送上“拾金不昧”的锦旗,又将周清的篮子送回,篮子里还是那包金银珠宝。
陈班头热情对周琰周清说道:“我禀报了郡守大人,大人说拾金不昧精神值得嘉奖,特命我给你们送来锦旗,大人还说了,路上遗丢之物不好寻到失主,就赏赐给你们了。”
呼啦啦人来,呼啦啦人散,只余下院子梧桐树下四方桌上那个篮子。
篮子里是那神奇的包袱,篮子旁是那面鲜红锦旗。
周清不可思议,就跟做梦了一样,问周琰:“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周琰则淡定得多,说道:“都收起来,然后开饭吧。”
屋顶上那位白衣青年人,依旧长身鹤立如修竹,面容皎皎如明月,眉宇冷若冰霜,一双黑瞳居高临下看着院子里黄衣翠裙的女孩子。
大王说,即便报仇也不可伤及无辜。
这篮珠宝,能够弥补了吧?
第29章 筹备
许向楚站在齐王宫城楼上,看着齐王宫一角,那里正在兴修土木。
沈先良奏请重修齐王宫的奏折,他准了。
他准,是因为朝堂上文武官员都在赞成这件事。
他们的赞成是替旧主赞成。
旧主已经去了昌京,当了天下主宰十二载,十二载足够叫日新月异,这旧主掌管过的齐国旧地当然也要换新颜,怎么还可以是老旧的景象呢?
重修王宫,就是给整个齐国乃至整个大周做表率:再不是先帝当政时百废待兴的模样了,当今陛下临朝十二载,国富民强,该适当享受了,谁再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都是在打当今陛下的脸。
所以,他准也得准,不准也得准。
一阵冷风吹过城楼,他打了个喷嚏,太监冯吉忙拿了披风给他披上,说道:“大王,入秋了,天凉,咱们去屋里头吧。”
冯吉没说完,齐王又连着咳嗽几声。
“奴婢去请太医……”
齐王摆摆手:“不碍事,孤的身子,你还不清楚吗?老毛病了。”
冯吉听着这话,心疼得眼圈一红,“如今天下大定,大王该好好治病才是了。”
天下大定,不代表昌京那位的心就定了。
齐王扶着冯吉的手走下城楼,走回宫殿。
殿内,丹枫已经等在那里。
冯吉替齐王解下披风便退下,殿内就剩下二人。
齐王走到长案后坐好,丹枫上前恭恭敬敬等着回话。
齐王看向他,眼神含笑,还带了丝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虽然两人的年纪并没有差多少。
“说吧,都城里都有些什么热闹的见闻。”
丹枫说道:“齐都的世家贵族小姐们都在准备赴一场宴会,举办宴会的是已故王司徒的家眷,王家有两位儿媳,一位与卿大夫夫人李氏沾亲,一位是司空大人沈先良的长女,所以这场宴会卿大夫和许绍烨,还有沈司空和他的儿子们都会去,因而就不是简单的女眷们的宴会,齐都这些世家老爷公子多数都会去……”
齐王静静听着静静说道:“那孤,也去吧。”
丹枫一惊。
齐王将长案上一封文书扔给他:“昌京那位说孤该娶亲了,让孤挑个合意的贵族齐女,他要给孤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