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思卿愣了。
顾平川看出她的疑惑,于是主动说道:“前朝之事,我想让你知道。”
一旁两位大臣都面露无奈。
颜思卿从上到下将他扫量一番, 眼神怪异。
“你让我听我也听不懂。”
顾平川被噎了一下, 但他知道这是实话。
“不打紧, 多听几次就懂了。”
颜思卿沉默了片刻,随后有些严肃地看着他说:“陛下, 你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虽然母后病了,你也不能让我替你听政啊。”
“……”他不是这个意思, 真的。
古往今来多得是后妃受宠把手伸向前朝,像颜思卿这样对政事避之不及恨不得把耳朵堵上都不肯听的实在是罕见。顾平川再三挽留,颜思卿落荒而逃, 一旁两位大臣低头不语, 御书房内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咳咳,说回定侯的事。”
…
不出颜思卿所料,颜思虞早晨在昭阳宫受了气,扭头就去秋华殿找太后告状去了。临近午时, 玉嬷嬷亲自跑了一趟昭阳宫, 传太后的话提点皇后谨记贤德宽仁、不可狭隘善妒。
颜思卿憋了满腹郁闷,送走玉嬷嬷之后才宣泄出来。
宣泄的方式就是吃了一盆水煮牛肉。
“太后病了那么些日子,连陛下去请安她都不让进殿, 怎么颜思虞一去她却肯见了?”
“听说只是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 也没见着面。”红蔷顿了顿又道:“且太后娘娘也不是谁都不见, 昨日 丞相还在秋华殿待了好一会儿。”
“丞相去了秋华殿?”颜思卿眉头微凝,“如今是陛下理政,太后身体不适已对外宣称静心修养, 丞相去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只是听说太后娘娘并未完全放权给陛下,丞相每三日去一次秋华殿,将朝中大事禀报太后,许多要事还得太后娘娘点头才能施行。”
这样说来顾平川里亲政掌权还有一段路要走。
颜思卿心里微动,放下了筷子正色问道:“近日父亲母亲可有去过秋华殿?”
“不曾。”红蔷道。
“先前说的联姻一事呢?就这么作罢了?”
说起这个,红蔷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翘起,笑着说道:“这些日子丞相与夫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丞相夫人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如今丞相府里乱作一团,哪还顾得上儿女亲事。”
颜思卿惊了,丞相和夫人从来恩爱和睦堪称京中夫妻的典范,如今儿女都成人了,怎么还能闹这么大矛盾?
“可曾听说是因为什么?”
红蔷压低了声音道:“似乎是尤夫人发现丞相在外边偷人。不过奴婢也觉得奇怪,丞相这么多年不曾纳妾,怎么如今人到中年突然偷起腥了……”
不光丞相可疑,丞相夫人的举动也不合常理。
颜思卿回想尤氏的气质,那是绝对的名门出身端庄雍容,即便丞相先前从不纳妾,她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尤氏一气之下闹着回娘家,这可不止是丞相一人丢脸。
除非丞相偷的人身份非同寻常。
想至此,她的眼神突然怪异了起来。
尤氏该不会是发现了丞相和太后之间的猫腻吧……丞相为人谨慎,又怎会留下端倪被尤氏发现?
颜思卿思绪如一团乱麻,想不清楚干脆不再纠结。
临近酉时,嫔妃陆续来到昭阳宫,或许是为了在芙蓉殿那位跟前不输阵势,她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满鬓珠玉。陈落雁打扮的也算隆重了,在她们之间仍显得过于清朴。
酉时过后,宫里的旧人都已经到齐,在昭阳宫的正厅上就坐,只有左侧第一个位置空着,那是留给颜思虞的。
光婕妤是最早过来的,这会儿在厅上坐了已有近一刻钟,好似无趣地拔完手上的护甲和手串,时不时用不耐烦的眼神瞥一眼门外。
“元妃娘娘刚 入宫一天,架子倒是不小,头回请安就敢让皇后娘娘久等,也不知宣国公府是怎么教的规矩。”
也不知她是故意夹枪带棒还是真忘了皇后姓什么,这话虽是嘲讽颜思虞,却也把皇后的母家骂了进去。其余嫔妃神色诧异,不敢轻易接她的话。
颜思卿轻挑眉梢撇了她一眼,并未动怒,扭头唤红蔷近前,小声问:“让人去看看,芙蓉殿的怎么还不过来。”
“是。”
红蔷的腿脚挺快,出去一趟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丹青院的小厮,是一副陌生面孔。
“启禀娘娘,芙蓉殿那边柳画师尚在为新入宫的娘娘作画,只怕还得再等一刻钟才能完成,柳画师特意让手下人过来禀报一声。”
话音落罢,身后跟来的那名小厮上前一步行了大礼。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柳大人因作画但误了元妃娘娘请安的时辰,便让奴才先过来向娘娘请罪。”
颜思卿扫了这人一眼,她记得当初梅鹤白替她和顾平川作画,双人肖像,一两个时辰就完成了,这位柳画师的画技比起梅鹤白可是相差甚远。
她回想起自己先前与丹青院来往频繁,确实听说过丹青院有一位柳画师,只是这位画师更擅长山水画,常年在外采风……怎么突然改行画起肖像画了?
“怎么是柳画师替她作画?梅鹤白呢?”
小厮面色有一瞬间的迟滞,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如实禀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开恩准梅大人重新入仕,梅大人前两日已经离宫入刑部就职了。”
颜思卿微怔,以前经常听说梅鹤白如何才学出众,因家中获罪只能在宫中做个画师,实在屈才。如今梅鹤白有了光明的前程,朝廷又多了以为有才之士,她心里也十分欣慰。
“原来如此,倒是本宫消息闭塞了,没来得及向梅大人道喜。”
小厮微微颔首,没有应声。他是柳画师的随从,又不是梅鹤白的随从。
颜思卿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芙蓉殿那位一早来请过安了,这会儿就不必再勉强赶来。作画还需慢工出细活,你回去告知柳画师,让他无需着急。”
小厮领了命欠身离去,众嫔妃却有些不忿。
“咱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她说不来就不来了?”
说话的是在座中位分最低的钱宝林,按说以她的位分不应该抢先出头,但众人都知道她性子傲慢,听到这话便 不怎么惊奇。
“同在后宫里住着,迟早能碰上面,何必急于一时呢。”颜思卿淡淡说道。“都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私底下心思各异,随后还是老实起身行了礼,各自回宫了。
…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云边缀着一弯浅浅月牙,颜思卿早已吃完晚饭回到寝殿,只是不知道今晚顾平川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想着,门外传来动静,她伸长脖子回头望去,正是顾平川披星戴月而归。
“吃了吗?”她问。
顾平川坐在桌边喝了口茶水才道:“在御书房囫囵吃了一点。”
颜思卿走近前去,仔细一看就发现他眼下乌青,气色也比以前差了很多,有些不忍道:“朝中事务就这么繁重吗?这才几天,竟然把你累成这样。”
“政事还有一半攥在母后手里,哪里能累着我。”顾平川叹了口气说:“我忧心的正是手上的事务还不够多。”
这都什么毛病,什么样的工作狂才会嫌手里的工作不够多?颜思卿暗自咂舌。
小声腹诽之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迟疑一瞬,突然领悟了这番话中藏着的深意。
小皇帝是想趁这段时间彻底从太后手里夺权?
顾平川没等到她接话,便主动抬头看向她,问道:“早上你去御书房可是有事找我?”
“嗯。”颜思卿拽会飘远的思绪,说道:“颜思虞一早跑来昭阳宫扰我清净,我把她赶出去了。”
“你都将她赶出去了,还要我为你做什么?”顾平川问。
颜思卿嘟囔道:“我本来是想说万一颜思虞跑去秋华殿告状,到时母后兴师问罪,你得替我扛着。”
“结果如何?母后没为难你吧?”
“只让人来说教了几句,倒是不痛不痒。”
“那就好。”顾平川眼中神色微变,随即转了话锋道:“对了,早上你在御书房遇到的两位分别是尤晋中和林仲义。”
“谁?”颜思卿眨眨眼,这俩名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顾平川解释道:“尤晋中是吏部尚书,也是丞相夫人的嫡亲长兄,林仲义是当朝中书令,也就是光婕妤的父亲。”
颜思卿眉头微皱,疑惑地看过去,“尤氏……尤氏与孟氏两家不是向来与母后亲近,你怎么私下与他议事?”
顾平川一笑,坦诚道:“从前是,不过如今尤氏已经是我的人了。”
第55章 如今你有我了
颜思卿眼神怪异, 白天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时渐渐清晰明朗。
“丞相与尤氏忽然夫妻反目,此事与你有关? ”
“是。”
顾平川毫不掩饰,起身走到她身旁屈膝半蹲, 握住她的手, 抬头神情认真, “卿卿,你庶姐入宫一事, 是我无能, 让你受委屈了。再给我七个月,我一定扫清前路, 往后宫里宫外再没有人敢给你气受。”
他的眼神真挚,语气也极其诚恳,颜思卿动容了。至于时限七个月, 她紫的理解为筹谋夺权还需要一些时间。
“好。”她点了点头, 面含浅笑。
顾平川得到回应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扑上去亲了她一口,那热切的模样像极了突然蹦起来的大狗狗。
颜思卿脸颊发热,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慢着!我还有话问你!”
“你问。”顾平川又贴了上去。
“你扳倒太后, 宣国公府可会受其牵连?”颜思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时起,这个世界的父母兄长对她百般宠爱, 其中冷暖她自知晓, 如今不可能不顾宣国公府的死活。
顾平川道:“只要他们不掺和进来, 我绝不株连无辜。”
颜思卿的心底再松一口气,好在宣国公府从不掺和太后的事,颜思齐更是一副纨绔做派远离朝堂。顾平川今日这么说了, 她私下里还得让人跑一趟宣国公府,再好生叮嘱几句。
…
七月转瞬而逝,八月来临,中秋节又近在眼前。
今年太后告病,筹备中秋宴事宜的任务就只能落到颜思卿手里,好在有女官指导协办,她的压力还不算太大。
中秋宴只有一项变数不能确定,那就是太后究竟会不会出席。
太后对外称病,已有近两个月不见人,朝中对此多有议论,种种猜测传言更是屡见不鲜。这样的形势对顾平川来说自然是好,但太后不可能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除非她是真的不打算继续掌权了。
颜思卿又让红蔷跑了一趟秋华殿,再三询问,玉嬷嬷在给了准信。
如她所料,太后也得顾忌朝中的流言,此次中秋宫宴不会再缺席,不过玉嬷嬷还给了一张单子,说是太后身体原因有许多忌口,请皇后妥善安排。
单子上写有两类食物,一是太后忌口,而是太后喜好。颜思卿粗略扫了一眼,她也不了解什么食物属性是否相克,便让人去把梁太医召来,叫梁太医仔细检查。
梁太医一如平日那般冷淡,得了吩咐便上前接过单子仔细查阅,半晌,她皱了眉头。
“如何?”颜思卿见她神情不对,忍不住出言询问。
梁太医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皇后娘 娘遇喜了?”
颜思卿的脸颊顿时泛了红,紧忙否认:“我没有!”
梁太医看了看她,又看回手上的单子,语气坚定道:“这分明就是孕期的食谱与忌口,娘娘若没有遇喜,为何给微臣看这个?”
“这单子是秋华殿玉嬷嬷送来的,说是太后中秋宴上的饮食,叫我好生安排。”颜思卿说着伸出半截手臂,“我真没遇喜,不信你替我把脉。”
梁太医还真就放下单子走近前搭上她的脉搏,仔细诊断了一会儿。
确实没有遇喜。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总不能是太后娘娘遇喜了。”梁太医又瞥向桌上的食谱,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颜思卿听到这话心中狠狠一惊,在长乐别苑时起撞破的密辛与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渐渐串联起来,她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太后怀孕了,怀了丞相的孩子……
更荒谬的是她竟然还打算生下来。
她想干什么,让这个孩子去争孟氏家产?还是换一个傀儡取代顾平川?顾平川知不知道这件事,他知道了又会如何处置?是如秦昭王放任太后生子绿自己父亲,还是像秦王政亲手杀死幼弟、重罚奸夫、圈禁母后?
颜思卿掌心多了一层薄汗,不敢细想。
先前尤氏与丞相感情生变,恐怕正是得知了此事。可是,她又是如何知晓?想起不久之前顾平川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颜思卿又有猜测,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梁太医察觉事情似乎不太简单,她并非好事的性子,于是不再细问,而是移开目光故作冷静道:“回禀皇后娘娘,这食谱上并无相克之物,娘娘可还有其他疑问?”
颜思卿脸色凝重,道:“没有了,你退下吧。”
送走梁太医之后她深思熟虑许久,还是按玉嬷嬷给的食谱写了一份菜单,送去御膳房让人做准备。
是夜,顾平川又是深夜才回昭阳宫,让颜思卿一阵好等。
看见小皇帝一身疲惫推门进来,颜思卿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两眼直勾勾盯着他,“回来了?”
“嗯,尤晋中是个轻易不肯罢休的性子,一谈论政事就到了这个时辰。”说着他扭头朝里间望了一眼,发觉榻上人眼神不对,表情也随之一怔。“怎么这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