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夹道而过,火势愈演愈烈,眼看着就要吞没整间房屋,有宫女被惊动了,匆忙跑回厢房喊人,片刻之后就看见许多宫女太监还有侍卫提着水桶赶来,冷宫周围人影涌动,伴随着阵阵惊呼与哭喊声。
颜思卿满脸的不可置信,往前走了两步,撑着城墙边向冷宫张望,眼底闪过了一丝惊慌,“怎么突然着火了!”
话音才落她就反应了过来,顾平川刚才说的好戏,就是指冷宫。
紧接着她又想起刚才在宴上的桩桩件件,今夜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突然去往冷宫,随后顾平川也命江郁赶了过去。所以这火绝非天灾,而是人祸。
冷宫里到底住着什么人,竟然让天底下最具权势的两人‘格外关照’?
颜思卿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以及某种不敢肯定的猜测。
“你与赵氏……”
“她是我的生母。”
顾平川主动坦白了。
颜思卿心中一惊,即便刚才已经有所猜测,听到这个答案仍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她此刻还在冷宫吗?”
“当然不在。”说着,顾平川又拉着她看向另一边,只见宫门外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匆匆而出,不知去向何方。“我刚才让江郁赶过去,就是为了在太后动手之前将她救出来。”
望着远去的马车,颜思卿心乱如麻,半晌才消化掉脑海中大量涌入的信息。
她才发觉自己似乎错过了很多细节,例如顾平川和太后的关系怎么突然恶化至此,又例如顾平川到底还藏了多少城府、他和他的亲信都谋划了什么?
同时她也对太后和赵氏的旧事感到好奇,如果顾平川的生母是赵氏,那为 在何天下人的认知里他始终是太后所生的嫡子?就连在宣国公府时颜思齐都不曾对她提起此事。
颜思卿百思不解,便问了顾平川。
顾平川平静道:“你先前也听说过宸妃突然失宠被打入冷宫一事,那时我还没出生,所以不知道传言中宸妃与太子私通是真是假。但我知道那时候宸妃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父皇也知道。为了让皇嗣不受母妃牵连,父皇对外宣称皇后有孕,八个月后宸妃产子,皇子当晚就被抱到昭阳宫,记为皇后嫡子,那名皇子就是我。”
“除了父皇与母后之外,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宸妃安胎的那八个月一直被严格看管着,事后伺候过她下人都死了。”
颜思卿洗了一口寒气,眉头渐渐凝了起来,“宸妃有孕,太后和先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平川道:“得知宸妃入冷宫后,照料她的太医才私下向父皇报喜脉,宸妃原想等过了头三月再报喜,哪曾想事发突然呢。至于太后是何时得知……你去过冷宫,应该见过宸妃身边有个宫人。”
颜思卿回想当日在冷宫看到的情形,赵氏双腿残废,身边确实有一个年迈的宫女。想着,她眉心一跳。
“你方才说伺候宸妃的人都死了,为何那个宫女能活到今日?”
顾平川眼中流露寒意,沉声说:“宸妃私通事发前,就是那个宫女向昭阳宫传信,透露了宸妃遇喜之事。”
经他这样一说,颜思卿细思极恐。
宸妃既然知道自己有孕,就该想到生了皇子后地位更上一层,有朝一日能取代皇后也未可知,她怎会在这时候傻到与太子私通?
而太后在宸妃宫里有眼线,这人似乎还是宸妃亲信的宫女,她知道了宸妃有孕,不久后宸妃就出事进了冷宫,太后坐享其成变成最大赢家……
很难不怀疑这就是太后一手谋划陷害。
“这件事要是真如你我所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样隐秘的事情,太后怎么可能让你探听到?”颜思卿狐疑地问。
顾平川默了。
因为他曾经错过与生母相认的机会,直到宸妃遇害身亡的几年之后才偶然发现一些细节,他苦苦追查自己的身世,最后从太后的口中逼问出了真相。
而这一世太后还没查觉他已经知情,他抢先一步救出了自己的生母,只待来日。
他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或许是天意怜我,给了我一次偶然。”他笑说。
颜思卿见他为难,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又转了话锋。
虽然这个问题有那么一点点冒犯,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宸妃既是因为与太子私通才被废入冷宫,那她这时遇喜,先帝就没怀疑过腹中皇嗣……”
这么大个绿帽子,儿子分分钟便孙子,先帝一点都不怀疑吗?
顾平川的表情果然是瞬间怪异了起来,咳嗽了两声才说:“妃嫔要私会成年男子谈何容易,更何况瞒着众人行房事。父皇即便不信宸妃,也该相信宫中禁卫森严。”
“原来如此。”颜思卿了然,电视剧里嫔妃和外男私通还借皇帝给孩子上户口的剧情确实离谱,放在古代后宫根本行不通。
须臾,顾平川微微正色,“卿卿,你先前曾说过,如果我没打算瞒你,即便你不问我也会主动坦白。相反,如果我想瞒你,你问了我也不会如实回答。”
颜思卿不明所以,“我是这么说过。”
“我不想瞒你,所以你愿意听听我的计划吗?”顾平川表情格外认真,语气也十分诚恳。
颜思卿定了定心神,才看着他道:“你说吧,我听着。”
夜色如水。
顾平川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他的语速不急不缓,颜思卿听着觉得很舒适,虽然她对朝政一无所知,也一直耐心听完。
她听得出顾平川此番胸有成竹、稳握胜券。
只等来年正月。
等太后生完孩子未满月时,就是他们趁虚而入的时机。
…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冷宫的大火终于被扑灭,消息传至各宫,嫔妃们都惊诧不已,而太后听闻之后神色平静,只问了问人员伤亡和宫室受损情况,并未表现出惊讶或愤怒。
听说着火点就在赵氏住房间,房屋内的横梁被烧断了几根,柱子上处处是烧黑的痕迹,屋顶瓦片碎落一地,放眼一看就剩满目疮痍。
宫人找遍冷宫也没找到赵氏和她的宫女,不久后从现场搜出两具焦尸,从身长和形体来看像极了赵氏和她身边的老宫女。因为焦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宫人们不愿意离得太近,谁也没仔细查核尸体的身份,就直接报了赵氏浴火身亡。
秋华殿的大太监禀报完此事,太后轻轻抚着小腹,皱起了眉头。
“不过一个时辰,尸体都烧焦了?”
大太监哈着腰解释道:“回禀主子,赵氏断了腿,遇到这般大火哪里躲得过去,生生被那大火烧焦了。”
太后没多想,这就信了。
“烧成这样,她还似从前那般风华绝代吗?”
“主子说笑了,赵氏被抬出来时已经不成人形儿了,黑的跟冬天烧的炭似的,还一股子焦臭味儿,哪儿来的风华。”
太后嘴角微微扬起,“到底是先帝的嫔妃,选一副好棺材,送去京郊埋了吧。”
第58章 夜来香
秋意落尽, 迎来寒冬。
顾平川自从前朝事务忙起来就顾不到后宫了,原先的一碗水端平变成所有碗都空着,没有雨露, 也不打算均沾, 只有昭阳宫常年发大水, 圣宠不衰。
颜思卿对此习以为常,丝毫不知前朝那些支持顾平川的大臣为此操碎了心。在大臣们看来, 皇帝有心反抗太后是好事, 但只反抗太后一人有什么用?太后姓颜皇后也姓颜,如果太后倒了皇后还在, 这外戚之祸仍未攘除啊!
临近年关事务繁多,西边在闹饥荒,京郊又忽然爆发瘟疫, 死了许多牲畜, 据说已经在百姓之间传染开了。前朝大臣为此焦头烂额,虽然担心皇后的存在魅惑皇帝,但也分不出太多心神来。
前朝事多,后宫事也不少。
颜思虞自从入宫以来处处想找存在感, 先前仗太后的势试图压皇后一头被方将一军, 随后又挤破脑袋地往紫宸殿凑试图邀宠,结果顾平川压根不见她,反而被进出殿内的大臣遇上了, 转天就有御史在朝堂上参奏颜思虞擅闯前朝意图干政。
宣国公被御史长篇大论的嘲讽臊红了脸, 回府之后就让杨氏递 牌子进宫了。杨氏身为颜思虞的嫡母, 又有诰命在身,教训她几句合规合理,旁人挑不出错来。他这么做倒不是奢望能把颜思虞骂醒, 主要是此事在宫里传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宣国公府的态度。
至于颜思虞,她面上无光自然就懂得收敛了。
又消停了半个月,颜思虞听说了前朝的事情,于是开始频繁召见京中官员的夫人们,主要是见依附太后的那一部分。这群女人好似忍痛割爱一般舍出几件首饰卖了换成银票,随后让人意朝廷的名义送去京郊抚慰受灾的百姓。
很快京城就开始流传芙蓉殿元妃娘娘菩萨心肠的善举。
此事当然也传到了御史们的耳朵里,他们再一次对颜思虞展开口诛笔伐,直言她邀买人心居心叵测,实际上那些银票对百姓毫无帮助,一张银票的面值够一村百姓吃一辈子了,她换成银票送过去,人家百姓怎么分?
她至少应该买了粮食和药材再送过去。
京中对颜思虞的歌颂赞美很快就被讥讽嘲笑声覆盖了去,宫中嫔妃每日聚在昭阳宫向皇后请安时也会提上一嘴,挖苦颜思虞没有皇后命却费着皇后的心,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贻笑大方。
事发后不久,顾平川亲自下旨命人从各大米行药铺采购粮食和药材送去,又在太医院挑了两个年长些阅历丰富的太医,命他们去京郊对抗瘟疫,流言的风向一改,开始传颂当今陛下圣明仁德。
众人都以为颜思虞撞了两回墙应该知道收敛了,宫里那么多嫔妃,又不止她一人遭受冷待,怎么就她如此金贵,忍不了寂寞?
事实证明不安分的人就算把脑袋撞破了也不会收敛。
眼瞧着要过年了,皇后召见女官开了小会,按往年的份例给宫里的宫女太监分发赏赐,其中有鸡鸭肉食,还有几匹鲜亮的布料。
赏赐宫人向来是皇帝皇后的事情,颜思虞却不甘落后,以芙蓉殿的名义又给满宫下人送了一份赏赐。
几颗碎银子,两吊铜钱。
分到每个人手里不算太多,但对于下人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收入了。宫里的下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了对芙蓉殿的态度,凡是芙蓉殿吩咐下去的事情,就没有不用心办差的。
昭阳宫的宫人也收到了这笔赏赐,收到的当日就尽数上交皇后了。
开玩笑,每回颜家少爷入宫时给的金豆子不比这铜板香吗?何必为了几个铜板沾上吃里扒外的嫌疑,不值当。
颜思卿有些好笑,又觉得疑惑。
“宫里宫女太监成千上万,每人几颗碎银两吊铜钱,算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颜思虞入宫时没多少嫁妆,她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说起此事红蔷便有些不屑,嗤了一声说道:“娘娘不知,芙蓉殿常与王夫人往来,外人都说这二位 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王夫人便是太后那位宠臣王进的妻子,王进在吴州多年,家底富得流油,连带着太后一派都被喂饱了,这样一想,就不难猜到颜思虞哪来的底气。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颜思卿啧啧感叹。
除夕,太后没有出席宫宴,这让宴上气氛显得冷清了许多,不少朝臣暗中猜测太后的情况,病了半年还不好,莫不是时日无多了?他们哪里知道,太后肚子早已显怀想遮掩是不可能了。
若非如此,一个权力熏心的女人怎么可能龟缩后宫整整半年。
除此之外,顾平川在宴上宣布召定侯回京,此事也引起了不少议论,毕竟定侯戍边是先帝留有圣旨决定的事情,如今突然召回,总该有个缘由。另外还得择新人接替他戍守边关,这种苦差事,就怕后继无人啊。
过了年就是正月,年后朝廷复工,离顾平川计划的日子越来越近。顾平川十分沉得住气,这些天还像平常一样,该上朝就上朝,该议政就议政,偶尔问问太后身体如何,秋华殿那边只说尚在安养,不许旁人前去打扰。
过了元宵,颜思卿的‘偷渡’计划已经安排妥当。再过两日,顾平川会以昭阳宫宫女感染瘟疫回宫传染了皇后为由,送颜思卿出宫‘养病’,再顺势封锁昭阳宫,以防太后一方对她下手。
…
正月十八。
颜思卿晨起之后简单收拾了两个包袱,装了些衣物和用惯的物品,从榻边起身时忽然有些昏沉。这种感觉她陌生,在现代看手机看多了也常常这样,是以她没往心里去。
用过午膳之后她渐渐开始一阵一阵头疼,这时才意识到或许有些严重了。
“红蔷,我有点头晕,你去请太医过来看看。”颜思卿捂着头扶着门框朝外面唤道。
红蔷见状顿时心惊,急忙应下声来拔腿往太医院跑。
不过一刻钟,年迈的太医被拖拽着赶来昭阳宫,进殿时满头大汗气喘休息,脸上气色通红。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太医喘着气勉强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晨起就觉得有些头晕,方才过了正午渐渐开始头疼,这会儿走路都走不稳了,劳烦太医替我看看。”颜思卿说罢扶着红蔷的坐下,伸出一截小臂搭在脉枕上。
“是,臣遵旨。”
这位太医早就接到了陛下的密旨,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不过昭阳宫的宫女演戏演的太过了,竟拉着他这身子骨一路狂奔过来,险些去了他半条老命。
太医右手搭在了颜思卿的脉上,缓缓垂下眉眼,沉默良久。
直至此时,他才发觉事情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宫女着急可以是演的,皇后走路不稳也可能是装的,唯独脉象不会骗人。
太医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沉吟许久,不知如何开口。
不怕大夫说实话,就怕大夫不说话 。
太医露出这副表情,颜思卿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一开口就是时日无多吃好喝好吧。
“怎么了,很严重吗?”
“倒也不是。”太医回过神,正色问道:“皇后娘娘近来可用过什么香料,又或者接触过什么香气浓郁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