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举起了手中的游戏卡,“这是你的媒介吧。我把它弄坏之后,你是不是会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不会。”
“会吧。”
林寒见眼睛弯了一下,抬手就将游戏卡磕在全息舱外壳的坚硬处狠狠地砸了下去,眼前的光团顿时产生了扭曲,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然后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这么消失在了眼前。
她慢悠悠地道:“这个东西能带来俯瞰的观察视角,这点区别的能力自然是和你有关联了。”
林寒见随手将碎裂的游戏卡扔到桌上,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那四样物品拿起来,走到垃圾桶边,手掌摊开,迟迟没有调转方向向下。
再次走进书房。
林寒见将这四样物品和那张碎裂的游戏卡放在一起,一同锁进了全息舱中。
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全息舱内发出浅浅的光,位于正前方的投影屏幕上,映照出了逐渐清晰的景象。
林寒见警惕地后退到了门外,一副随时准备跑的架势,视线却看清了,那幅图上反映出的地方——是翙阁。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看周围景色, 是沈弃的屋外。
林寒见松了口气,打消了过分的警惕——这种光晕一闪的异常画面实在很像当初穿越之前看到的场景。
雕梁画栋,玉阶青瓦。
不论是院中种着的千金一株的凤薇花, 还是往屋内去所能见到的任何一样摆设,无一不彰显出金钱的美妙气息。
林寒见进这屋子的次数不少, 没有一次是从这种角度去看,又完全不需要带着特意的审慎思考,像在看纪录片。
很快, 她就注意到,外间守着的人井然有序,但沈弃不在屋内。
这个场景反应的是……她回来后的时间线?
林寒见迟疑片刻, 走进去打开全息舱,看到那几样物品和游戏卡重叠在一起,心下了然, 伸手去拿, 将将碰到了,投影出来的画面顷刻改变。
场景变成了无生崖。
画面正悬在她的“尸体”上方。
——那具假的躯壳, 正在寸寸消失。
好在这放在修仙世界中不算是多么惊悚的事,可以用魂魄破碎消散、身死道消等等说法来解释。
此刻这个死去的“林寒见”的情况,更符合前一种。
封决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原本还抱着林寒见,眼睁睁看着她没了气息,仍然没有停止给她输送灵力。他的大脑在短时间内还没有接受林寒见死去的事实,直到她的躯体开始消失,视觉上的反馈达到了最大的冲击效果。
“林寒见……?”
封决试图伸手抓住她, 徒劳的挽留动作和干涩的嗓音在过于死寂的背景音中显得违和。
林寒见在他手中逐渐死去, 现在躯体又如流沙一般从他指缝溜走, 那种无能为力的惶恐在感受到她消散的重量后,变为了一种自我责备的怨恨和痛苦。
眼前的陆折予跪倒倾身过来,他本是握着林寒见的手指,冰凉的温度随着躯体的消失一同逝去,这位片刻前足以给几界造成威胁的高阶修士不由得瞪大了眼,手指虚虚地抓握了几下,胡乱地动作着,毫无章法地试图留下些什么。
“你杀了她。”
封决的怀中已经空无一物,他终于肯分开视线,看一看眼前的对手,绯红的眼眶接连传来陌生的酸涩感,他闭了闭眼,恨意无处可去,他没办法自欺欺人,“不……是我们杀了她。”
话音方落,陆折予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怪异,五官没有大的变化,却能让人感到一种扭曲的压抑。
在此之前,陆折予有种平静的疯狂感,表面看上去冷静平稳,从边缘处才渗透出细微的痕迹,然而这会儿他像是突然被人打破了这层勉强遮掩的屏障,一拳击中了最深处的死穴,瞬间被抽干了支撑的动力。
“……我,杀了她。”
陆折予轻轻地重复着这句话,背脊随着往前的动作而弯折几分,如山之将倾,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刻的动摇情绪,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底寸寸碎裂,“我杀了她,我又……”
场面混乱不堪。
打到一半被迫中止,杀出了另一个年轻版的妖王,还有那位牵扯复杂的林寒见——陆折予的未婚妻,沈弃在找的人,为着封决挡剑死了。
这、这算是个怎么回事?
沈弃已经在近前,生生地吐了口血来,不过眨眼功夫林寒见连个尸首都没留下,他脚下踉跄地扑过来,疯了一样在地上摸索。
“沈阁主这是……?”
旁边的修士根本不敢妄动,生怕在此各方僵持的寂静场合触了哪位大佬的霉头,看见这番景象,实在是按捺不住,同身边人窃窃私语着,“怎么一点儿形象都不顾,趴在那儿找什么呢?”
虽说陆折予当初与沈弃同是南北双杰,两人的形象皆如高山雪莲不可攀援,但陆折予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歧途,众人打了这么一场,心态早就发生了转变。
反而是原本好端端的沈弃,此刻全无形象地扑过去摸索着什么,这场面看上去更冲击人的眼球。
另一人龇牙咧嘴,神情惊讶到怪异:“沈阁主走过去就吐了口血,这会儿……怕别是刺激太大,心神有异了吧。”
“你这话说得颇为委婉,又委实很是刻薄。”
那人摇了摇头,可看着沈弃那奇怪的、旁若无人的举动,也说不出什么否认的话来。
“咳咳!”
沈弃咳得背脊猛地曲了一下,却没空去管,手指拽到了落在地上的储物袋。
这是林寒见的储物袋。
他紧紧地握着,去拆开的动作颤了两下,没打开。
对,他打不开她的储物袋。
他打不开。
“……”
沈弃的呼吸紊乱,当下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仿佛要喘不过气了。
他顾不得旁的事,没工夫站起来,单手拽着那枚储物袋到了胸前,另一手撑着地面支撑身形。他的脑袋微垂,眼睛快速而杂乱地转动着,素来清明的琥珀色间浮现了几缕浑浊: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为什么她死在这里?
她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会帮封决挡?
……不对,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她一定有别的打算。
沈弃无力地垂首,又吐出一大口血来,眼前已现恍惚的重影。
理智给予他侥幸,可他在林寒见面前,数次推演不过是自以为是,料错了那么多次,现在她就死在眼前,还能找什么借口?
“那是什么?”
封决距离近,看见了沈弃抓住了某样东西,下意识地去问,脸色和声线同样紧绷,他率先一步站起来。
沈弃闻声侧首看过来,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交织着滔天的刻骨恨意。
封决历经多少强手,从没有过如此刻一般,看见一个人的眼神就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
不过瞬息,沈弃眼底的恨意就消失了,被退潮后的平静所取代。
“扶川真人。”
沈弃开了口,乍听之下险些没人听出来这是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什么腐朽的枯木,“别忘了众人来意。”
众人来意?
自然是捉住陆折予,以免他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方才两度交战,修士中不少人受了伤,轻重不一,扶川真人心急如焚,却在看见陆折予刺伤了林寒见后,骇得没有动作。
听到了沈弃的提醒,扶川真人更不能忽视着无生崖上众多修士,他必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而此时的陆折予,心神全被击溃,极度悲痛下,不是成魔便是自毁,林寒见的死掐灭了前一种可能。
扶川真人敛去眼底痛色,下令道:
“将陆折予拿下。”
缄默不敢妄动的修士们纷纷动起来,仍以各门派的上位者马首是瞻。
他们稍微一动,本体封决陡然出声:“陆折予应该死在这里。”
自变故发生,本体封决一直没有说话,如雕塑般静默地伫立在原地,没有如沈弃那样扑上前去,有那么几刻,他的气息和压倒性的威慑感都完全消失了,直到扶川真人开口,他才再度开始呼吸。
他这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众人的视线都忘了过来,其中最鲜明的,是他的半|身。
少年封决冷冷地嗤了一声,一下被挑起了更甚的怒气:“你也有脸说这话么?如果不是你想借他的手杀我,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本体封决毫不犹豫地道:
“所以你也该死。”
两人出手的速度一样快,分不清谁先谁后。
在本体封决和少年封决对上的瞬间,掉落在地的霜凌剑即刻飞到了陆折予的身旁,在他身旁划着圆圈,以期为主人抵挡危险。
但陆折予早已丧失了战意,别说拿剑,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而两位封决交了手,一时半会儿也没空理他。
沈弃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
那把碧玉骨扇,并非是第一次对着陆折予展开。
沈弃伸手,将这把玉骨扇再次抵住了陆折予的咽喉。
比上一次更精准地触到了脖颈最脆弱的地方,一击必死,扇子前段的尖锐边缘已经没入了陆折予的脖颈。
沈弃没有说半个字,他就只是毫无声息地走到了陆折予的跟前,拿出了武器要了解陆折予。
这中间没有任何的缓冲和多余的动作,许多修士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眨眼间那把扇子就要彻底地割开陆折予的喉咙。
——现在谁都能杀死这个陆折予,即便是摇摇欲坠的沈弃。
沈弃垂眼看着陆折予的目光实则是没有焦距的。
他该最知道怎么折磨一个人,对付陆折予这类人诛心为上,让陆折予死了反而不够。
可沈弃现在想不了太多,他自己就痛得难以自抑,根本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东西非要让他苦苦支撑,只想结果了这个杀死了林寒见的人。
“沈阁主!”
扶川真人最先反应过来,打掉了沈弃的碧玉骨扇,心惊胆战地拦在了陆折予的身前,“我等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沈阁主何必私自动刑!”
沈弃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隔着扶川真人的本名剑,刀光剑影之中,他望着陆折予足有十秒,蓦地惨笑道:“陆折予,你凭什么?”
陆折予循声看向沈弃,动作迟滞委顿。
“凭什么事事都能如愿?”
沈弃对上他的视线,唇边的笑容衬着鲜血,无比的妖异。
扶川真人预感极坏,怕沈弃说出
火上浇油的话,连忙制止:“沈阁主,请不必——”
沈弃仍旧看着陆折予,目光冷寂如荒原,他字句清晰地接着道:“——如愿地杀了她。”
陆折予身躯猛震,霜凌剑彻底被主人完全衰败凌乱的心神影响,竟然一剑捅向了自己的主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没有哪一刻, 能像现在这般,令林寒见清楚地感觉到: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和她执着要回来的这个地方,有着同样的真实性和自有运行模式。
她不能再以和过往相同的眼光去看待这整个世界,以及世界中的人。正如此刻在眼前铺陈的这些场景, 纵使隔着异世界的遥远距离, 其中情绪汹涌而来, 林寒见不能完全做到视而不见。
林寒见指尖稍动, 画面就消失了。
她愣了一下,低头去摆弄这几样物品, 发现这东西的组合似乎不能随意, 有种微妙的平衡搭配——不排除有游戏卡摔坏因而条件更严苛的缘故。
动作到半途,林寒见停下来, 目光落在手中的这堆东西上:她本来是想把这些东西丢了,或者永远封起来, 怎么现在反而认真摆弄起来了?
林寒见犹豫稍许, 终究没有将这些东西丢开, 凑出了能映出景象的模式。
白光投射, 画面再现。
此处已经不是无生崖,是翙阁中沈弃的院子, 与之前不同, 这会儿站着院外护卫和医师, 院内站着丁元施和风季。
丁元施正站在门边,手臂抬起, 显然是刚敲过门, 正附在门边焦灼地低声劝说道:“阁主, 您就是再悲痛, 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啊。项医师等人就在院外候着, 您好歹让他们来见您一面。”
自沈弃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锁在屋里,时间不算长,但是他接连吐了几口血,还经了大战,不让医师来瞧瞧如何能放心?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
丁元施凝神细听,隐约觉得自己没听到沈弃的呼吸声,心中慌乱也不能显现出来,顿了顿,换了个法子,道:“阁主,灵山慕容止求见。”
这回,屋内倒是有了回应,伴随着屋内物品砸落的声响,暴怒的声线中有着肆无忌惮的杀意:
“让他滚!”
丁元施很清楚地听到了沈弃咳嗽的声音,一旁的风季心惊胆战地摇了摇头,又不好劝丁元施别说了。
不过两秒。
屋内杂乱的动静止住,沈弃的声音再度传来:
“……慕容止人在哪儿?”
慕容止在翙阁会客大厅处等候。
没有沈弃的私人邀请,所有人都得走这条外部一视同仁的求见通道。
“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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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弃在专门用来会客的正厅等候,他换了身玄色宽袖长衫,脸色还算平静,只是形容憔悴,坐下后便一动不动,显出违和的怪异。
他实则已然很是疲惫,只是还在维持着大脑清醒的思考——从那份不可挣脱、越陷越深的痛苦泥潭中,拽出足以应付场面的理智来。
在前往大厅的途中,丁元施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在他身旁轻声劝说:“慕容止虽脱离灵山修行,却还是灵山看重的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