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把自行车借给嗒嗒。”宋小航严肃地说。
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老子呢。
可宋德荣却不恼,反而因为儿子终于愿意主动对自己说话而松了一口气。
“小航,爹不是不愿意借自行车给嗒嗒,爹就是……”
“给,这是钥匙。”宋小航摊开掌心,将自行车钥匙递给嗒嗒。
嗒嗒眨了眨眼睛,正要高兴地去接,就被许广华拦住了。
“我们不要为难村长伯伯。”许广华说。
宋德荣扭头一看,见宋小航的眉心又拧起来了。
一时之间,他有些犹豫。
这孩子,也没别的朋友,唯独嗒嗒对他是掏心掏肺的好。
宋德荣迟疑了许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要拒绝之时,笑着开口:“你们要去多远的地方?山路多陡,骑自行车太费车轮了,要不这样——我跟村干部们商量一下,把生产队的拖拉机借给你们?”
让拖拉机载着他们去兴民村?
这确实是更省时省力的主意!
许广华喜出望外,一个劲握着村长的手道谢,眼底的激动都快溢出来。
至于嗒嗒,她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拖拉机是什么,但看着她爹兴奋的神色,立马也笑弯了眼。
她赶紧跑到村长面前:“谢谢村长伯伯!”
蹦跶了一会儿,她又拉着宋小航的手:“谢谢哥哥!”
宋小航崩了好几天的脸也终于舒展开来。
看着自己儿子终于笑了,宋德荣心里比什么都满足。
这样一来,就算动用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他也不觉得是闹出了什么大阵仗。
毕竟他是村长,得为村民服务嘛!
……
第二天清晨,许妞妞的眼圈下青了一片。
她一宿没睡。
陈艳菊坐在八仙桌边,扒了一碗地瓜粥,便要去上工。
“三婶婶!”许妞妞赶紧拦住她,思忖着说道,“我娘说,家里马上就要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了,对吗?”
陈艳菊是个粗人,但也能看出来小丫头心里的弯弯绕绕:“也别难受,就算你爹娘去城里住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也能过得和以前一样。”
许妞妞闻言,难过地低下头,小声说:“不难受,妞妞知道三婶婶也很为难的。”顿了顿,她又仰着脸,摆出天真的表情,“新妹妹是不是和嗒嗒一样乖乖的?”
陈艳菊平日里虽不会说漂亮话,但却是个嘴硬心软的,看许妞妞黯然却要强装无事的表情,便多说了几句:“我去看过那孩子,皮肤白,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一逗她就笑,很讨喜。”
“真的吗?”许妞妞的眼睛亮亮的,满是憧憬地说,“那一定和她娘一样好看!她娘肯定特别放心不下小妹妹,否则也不会一直找小叔说这件事了。”
许妞妞这话仿佛是无心之下说出来的,很是轻描淡写。
然而陈艳菊的心中却是一个咯噔:“你说那寡妇经常来找你小叔?”
“我上山宰猪草的时候,都看见好几回了。小妹妹的娘一直拉着小叔在后山哭,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陈艳菊紧锁眉心。
当年她见许广中那双桃花眼生得好,一眼便看中他。
后来经媒人介绍,两个人见了两回面,就结婚了。
这些年以来,许广中经常要去镇上给人做木工活,俩口子聚少离多,该是小别胜新婚才是,可大多数时候,陈艳菊觉得他面对自己时提不起兴致来。
陈艳菊过去经常听说人家和寡妇搞破鞋的事儿,嚼舌根的时候两眼发光,可现在落到自己身上,却是双腿都没力气了。
陈艳菊见过陈家那寡妇。
对方结婚早,生了娃之后恢复得也好,小腰跟细得不行,皮肤也是又白又滑溜。
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她那张妖里妖气的脸蛋,一个眼神就人浑身都酥了。
平时许广中就不是一个会瞎操心的人,
不太管家里的事情,这回怎么主动提出要养那寡妇的闺女?
许妞妞观察着陈艳菊的表情,假装笨拙且吃力地背上箩筐。
她迈开腿,一步一步往外走去:“三婶婶,我去宰猪草啦!”
而后,她的脚步便越来越轻快。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正当她因为给陈艳菊心底买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而得意时,竟看见一辆拖拉机往自家的方向开来。
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平时可不轻易动用,这会儿怎么开来了?
许妞妞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伴随着这预感的,是身后嗒嗒欢快的跑步声。
嗒嗒跑得飞快,“咻”一下就到了这拖拉机面前。
拖拉机看着可真气派,不一会儿工夫,村里的小孩子们都围过来了。
而后,他们看着许广华出来,先是将嗒嗒抱上去,自己则是用结实的手臂撑住车厢边沿,一跃而上。
望着他们的背影,许妞妞目瞪口呆。
他们坐车去哪里?难道是为了许年的事情?
可嗒嗒不是应该激烈反对许年回来的吗?
许妞妞的脑中一片混乱。
紧跟着,她听见不少人议论起嗒嗒与许广华。
“有没有觉得许家老大越来越出息了?那拖拉机平时生产队可不愿意拿出来,哪烧得起油啊!”
“我听说是他们家小丫头去借来的!”
“这小丫头看着就是机灵,小嘴巴甜得很,见谁都要问好!别说村干部了,就是找我借俩鸡蛋,我也借!”
“嗒嗒不傻了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人给她送了鸡蛋!他们大房家的鸡蛋都吃不完啦!”
这些言语就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进许妞妞的心里。
大房家哪有这好运?
要知道他们上辈子,可通通是霉运缠身的!
即便付蓉经奋斗之后拥有了数不尽的财富,可最后还不是赚了钱都没命花吗?
这一世也是如此。
只是得了些人家的小恩小惠而已,要说日子还是自己过的,他们能行吗?
别的不说,光是想要将许年接回来,都难于登天,毕竟昨天她看见许年的养父母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不会让他们这么安生!
……
拖拉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嗒嗒坐在上头,一脸新奇。
许广华怕她摔下去,
紧紧抱着她,边说着:“嗒嗒,你说我们这一次能把哥哥接回来吗?”
嗒嗒用力地点头:“肯定可以!”
许广华忙问:“你在梦里看见了吗?”
“没有。”嗒嗒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嗒嗒相信哥哥能和我们团聚。”
看着闺女信心满满的样子,许广华不自觉笑了。
他不是孩子,不会认为这难题如此好办。
毕竟即便到了兴民村,找到过去那些收养过年年的人家,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出手相助。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必须努力一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次失败了,他们也得想别的办法,将年年接回来。
也许家中经济状况不尽如人意,可孩子在父母身边,总归比流落在外来得强。
“也不知道年年怎么样了。”许广华喃喃自语。
嗒嗒认真道:“哥哥一定很难过,但不要紧,等爹娘去接他就好啦!”
“还有嗒嗒。”许广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满眼慈爱。
还没到中午,父女俩就被送到兴民村。
他们一下车,就开始寻找嗒嗒梦中的那几户人家。
但奇怪的是,好些人家的屋门都是紧闭的。
唯独村尾处那破房子里还住着一个大婶,他赶紧带着嗒嗒过去。
“大婶,七年前我的儿子被卖到这村子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辗转几户人家,最后还是被送走了。现在我想要认回我儿子,但因为没办法证明他就是当初那小孩,能不能麻烦你陪我走一趟?”
那大婶起初还是皱着眉听,等到最后,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你就是那倒霉孩子的爹?那就是个扫把星,要不是因为他,我娘家俩兄弟就不会因为被克死!”
那时,她娘家大哥身体不好,生不出孩子,便花大价钱买了顾子颂。
可孩子被接回家没多久,她大哥的身体就不行了,竟在一次下地的时候结结实实倒在田里,再也没救回来。
她二嫂看这孩子可怜,便将孩子领回去,可邪门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她二哥卖鸡蛋时被公安抓走,蹲号子去了。
之后她父母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再也不愿意照顾这孩子,便将他送走。
如今再说起顾子颂,这大婶仍旧咬牙切齿:“我当初就
不让他们领那孩子,他们偏不听!现在好了,我娘家都散了!”
嗒嗒鼓着脸颊,目不转睛地听着这人说的话。
许广华低声下气说了半天,只想求她陪自己进城一趟,证明顾子颂便是当年那孩子,可对方吃了秤砣铁了心,愣是不愿意。
“我为啥要证明那孩子是从我们村被抱走的?我巴不得他过得苦!”大婶恶狠狠地瞪着许广华。
嗒嗒气得要拿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去撞她,愣是被许广华拦住。
他目视着大婶,气愤道:“你大哥去世,是因为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二哥被抓走,是因为他投机倒把。至于你爹娘苍老了好几岁,身体不如从前,那是因为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切和我儿子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小孩,过意得去吗?”
大婶被他这劈头盖脸一顿呵斥,气得牙痒痒,却是哑口无言。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拐子才会肆无忌惮。”
大婶心里半天不痛快,骂道:“自己生不出娃,那就只能去买了,难道娃还能从天上掉下来?我大哥给了钱的!”
“等到你自己的孩子被人卖掉时,就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许广华不愿再与她多说,失望地带着嗒嗒离开
看着他的眼神,大婶一愣,转头瞅了瞅自己正在咿呀学语的一对儿女。
许广华已经拉着嗒嗒离开,他们在村子里走,毫无方向。
一个老伯盯着嗒嗒看了好一会儿:“你们是哪儿的?隔壁上吴村的吗?”
嗒嗒扁了扁小嘴巴,对他说道:“老伯伯,我哥哥被坏蛋抢走了。”
老伯听不懂嗒嗒这话,但看小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等到许广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他才恍然大悟:“我记得那孩子。”
“那孩子不是被卖到孤儿院去了吗?”
许广华一愣:“卖?送去孤儿院不就行了吗?怎么说是卖?”
难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
付蓉坐在办公室里批改孩子们的作业,却是心不在焉。
而正在这时,校长转悠过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你们谁有时间把孩子的书本费送到市里本校?”
办公室里的教师都不太愿意
去,毕竟进城来回要耽搁不少时间,耽误他们下班回家。
正当大家绞尽脑汁想着理由时,付蓉却“腾”一下站起来。
付蓉的动作很大,桌上的资料立马乱了,她慌张地收拾着,说道:“校长,我来送。”
等到握着这信封加快脚步往外走时,付蓉的心情是既紧张,又期待。
付蓉一路坐着车进城,又马不停蹄往市一小赶,办好校长的任务之后,她便慢慢走向顾子颂的教室。
顾子颂上课时很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手中还握着铅笔,时不时写下笔记。
过了片刻,他忽地察觉到什么,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缓缓转过脸。
隔着玻璃窗,他看见付蓉紧紧盯着自己。
她的眼中有关切也有着急,仿佛恨不得立马来敲门,将他接走。
可顾方的父母不会让他跟着他们走的,他们说,若是他再给家里添麻烦,就报公安,到时候嗒嗒一家都没好果子吃。
顾子颂黯然地收回视线,一时没法静下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班主任曾经对他说过,只要他好好努力,认真学到更多的知识,那就可以将命运掌握到自己手中。
下课铃终于响了,等老师布置好作业,顾子颂往窗外看去。
没有人在等他。
顾子颂低下头,将自己书包整理好。
他得赶紧去校门口等着,否则一会儿董萍到了,又该是一顿训斥。
顾子颂急匆匆跑出教室,可没想到他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付蓉。
这一刻,他的神情多了几抹惊喜。
付蓉走过来,轻轻帮他拿下书包:“年年。”
对于这个名字,顾子颂仍旧不习惯,他甚至认为,是不是嗒嗒的父母搞错了。
可不得不承认,他贪恋这样的温暖。
付蓉将顾子颂领到一边,问他:“你在顾家还好吗?”
顾子颂不会抱怨,只是点头。
付蓉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再等几天,爹娘一定会想到办法,接你回家的。”
话音落下,她看着顾子颂迷茫的神情,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付蓉一只手帮顾子颂提着书包,一只手牵着他,陪他往校外走。
“你怎么又来了?”突然之间,一道聒噪的声音响起。
校门
外董萍从自行车上下来,给车上了锁,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多是学生家长,此时见两位家长之间起了争执,便围上来。
“同志,是这位同志的儿子跟你家小孩闹矛盾了吧?小孩之间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大家一人退一步……”一个家长说道。
董萍立马冷笑起来:“这不是学生家长,她是这学校的老师!你们大家都来评评理,这教师自己丢了个孩子,就想要来我家抢,还配当人民教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