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一会,还是勒紧缰绳,吁着马,到了刘天玉那边。
“天玉”,她小声的道,“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刘天玉见她如此郑重,笑出了声,“不是什么大事。”
刘瑞云早就忍不住了,她将自家祖母想配个穷秀才给两人的事情说了出来,不屑的道:“等我阿爹回来,她怕是又要被气的倒下了。”
折乌听的也很是气愤,“那个秀才,真是不学无术,整日出入青楼?”
刘天玉点头,“是,我家的奶妈妈都让奶兄去打听过了。”
折乌不好骂人祖母,只道:“这也太坏了。”
刘瑞云自小在军中长大,听见她骂了一个坏字,实在不是很解气,也跟着骂道:“老东西——”
眼见事情要坏,刘天玉连忙阻止,“快别乱说。”
刘瑞云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等刘天玉去找韩先生了,这才跟折乌道:“你也太乖了,都不会骂人。”
你骂人坏有什么意思?
她问,“你以前,都不骂人的吗?”
折乌想了想,道:“以前只听过村里的大娘们骂人,不过我骂不出口。”
她是村里的例外。即便整日里砍柴狩猎,却还是能瞧的出是个斯斯文文的姑娘,好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教养。
刘瑞云就觉得折乌可怜极了。
“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怎么办啊?不骂回去,心里憋着多难受啊。”,她试探着道:“你跟着我骂一骂吧,兵营里都是这么骂人的。”
折乌一听兵营,立马聚起了精神。
云州是边境,时不时的,就要跟匈奴打几个回合,云州人尚武,她也对兵营很是向往。
于是,便将骂人这事也看的很是神圣起来。认真的跟着刘瑞云小声的骂了几句。
刘瑞云觉得她气势不行,正要教她,就见折乌突然朝后面看去。
——有个人走了,只留下一个影子。
“那是谁啊——”,她伸长脖子看了眼。
折乌却眼力好,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定北候家的折夫人。
她的——生母。
她来做什么?
等回到太子府的时候,殿下照旧问折乌今日学了什么时,她本能的,藏住了折夫人去丙字院的事情,低下头,“先生教了跑马。”
太子殿下眯起眼睛,“还有呢?”
她难道不知道,她面对他心虚的时候,就会低下头,心神不安吗?
折乌顿了顿,老实的道:“刘家六姑娘,还教了奴婢骂人。”
刘瑞云在家排行第六。
太子殿下不悦极了,“还有呢?”
折乌头低的更下了。
“没了,殿下——”
太子殿下手指就一下一下的敲在了桌子上。
去书院的第四日,他的刀,不仅学会了骂人,还学会了撒谎。
第36章 美人计
“真没有?”, 太子殿下难得耐心的再问了一句。
折乌咬紧了不松口,“没有了,殿下。”
她不想在面前说定北侯家的人。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却又没有根据,怕说出来, 殿下又要说她没出息了。
折乌其实,其实觉得, 因着她这张脸, 定北侯家的人迟早会有些疑惑, 她们会对她怎么样呢?是愧疚?还是嫌弃?无论是哪种, 她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的。
若是她们愧疚, 那自己倒是良心难安了——哪个父母家人愿意失去自己的子女呢?但自己性情如此,算是对不起人家那份心意的。她不去定北侯府, 但若是有机会, 也会报答对方生育之恩。
若是她们嫌弃, 那就正好了,她自己有自己的活法,谁也不妨碍谁,从今路上, 擦肩而过罢了。
她想的一清二楚,却从没想过折夫人看一眼,就走了。
她尚且还记得匆匆看见的那眼神,好似带着了然的冷漠,疏离,没有一点当日她看儿子和女儿的关心之意。
折乌就不好对殿下说。
说什么呢?说定北侯夫人可能知道了自己是她女儿,却淡然离开,自己又猜测当年是被抛弃的?她不敢。殿下都安慰过她好几次了, 她只是遗失的,不是抛弃的。
她得信殿下。
这些比起她现在要做的事情,都是小事。
她就认真而专注的吃完晚膳,陪着殿下去花园里散步,但太子殿下不理她,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好使,她就弯下身子,给殿下摘了一朵花。
“殿下——”,她征求道:“奴婢回去插在花瓶里吧?”
她可怜兮兮,微风一过,吹乱了她的发丝,更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太子殿下冷哼一声。
折乌就道:“殿下,要不,您回去再吃点东西吧,您刚刚都没吃什么。”
太子殿下不悦抿唇。
折乌就什么也不敢说了,等到了菜地的时候,她就给菜地里浇了水,浇着浇着,还异想天开的跟殿下说了句话,“殿下——若是从水榭那边,接长长的竹子,将水从水榭里拎出来倒在竹子上,再由竹子里的水一直浇灌到菜地和花地,您说是不是就会便利许多啊。”
太子殿下:“……”
她也不是什么懒人,怎么突然就想到了这个?
不过,也不是不行。
太子殿下就叫桑启去做了。
等桑启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叫折乌在这边跟木工商量。
“你提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你解决。”,他如是说道。
然后转身去了书房,留下懵懵的折乌在那边唉声叹气——她明明就是随意的说说罢了。
韩先生今日在教她跑马的时候,跟她说了缰绳和铁蹄的由来,原话是:“都是人想出来的,你若是有想法,只要能便利,能使用,都是好法子。”
她便想到了大树和二树两个人每次拎水的吃力,于是才有了这么一番话。
不过,若是真能做出来呢?
她又兴奋起来,跟木工仔仔细细的核对细节。
而且,殿下肯跟她搭话,说明已经原谅她了——殿下真是个好人。
折乌决定以后存的银子都给殿下买茶喝。
另一边,好人太子殿下正看着刚得的情报。
上面说,今日折夫人去了丙字院里,看样子,应该是知道折乌是自己的女儿了,毕竟长的那么像。但是她压了下来,还跟家里的丈夫和儿子女儿说,不过是长的像罢了。
定北侯家,便没人再管这件事情。
但是这事情,委实蹊跷。
“属下一路跟着,藏进了定北侯家,这才听得她跟定北侯在书房的私话——折夫人说,当年她是看着折姑娘被狼吃掉的,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折乌却还好生生的活着。
太子殿下站的笔直,看着窗外,神思不定,最后,才对暗卫道,“继续跟着她,不放过一点消息。”
顿了顿,又将杯子里的茶泼了出去,“定北侯夫人,名下有多少嫁妆铺子?你们打听好了,挑几家做点手脚,做的明显些,让她知道,她得罪人了。”
然后,还觉得不够似的,“孤记得,定北侯夫人跟肃王世子妃——那位栗先生相交甚好?孤之前给了肃王一个面子,没跟他家世子妃计较,这次,若是肃王世子妃插手,你便不用留手。”
暗卫立马就领了命。
——他自从跟着太子殿下,便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只这位这姑娘来了之后,他的活就变了,变成了这种小打小闹,不过殿下吩咐的事情,哪里就能推脱呢?他一定要将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才好。
所以说,红颜祸水。他叹气一声,翻身出去了。
另外一边,刘家姐妹正在跟自家的阿爹说这些天的事情。
“若不是阿乌和太子殿下,女儿们就没书读了,可真是凶险。”,刘瑞云大声告状。
她爹刘弘和将桌子拍的啪嗒啪嗒响,“真是凶险啊!”
可不是!
刘瑞云继续道:“然后,祖母一看一计未成,就再施一计,找了个不要脸逛窑子的穷书生来欺负人。”
刘弘和继续拍桌子,“真是不要脸啊!”
刘瑞云突然骂人骂的索然无趣——她爹真是个大老粗,捧哏都捧不好。
眼见女儿不说话,刘弘和就立马道:“等爹明儿个去见见韩先生,问问她手里可有什么好儿郎,哎,爹给你们相看好的,你们又不同意。”
刘天玉就嘀咕:“可是爹,你赏识的那几个人,跟你长的挺像的。”
阿爹长的着实不怎么样。幸亏她跟妹妹都是像阿娘。
刘弘和就怒道:“你阿爹我怎么了,你阿娘当初还不是只看上了我一个。”
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起来,“哎,别提你阿娘,一提就想哭。”
刘家两姐妹就不管她们的爹了。若不是亲眼看见过她们爹杀人不眨眼,斩人不手麻,怕是就要觉得这男人是个软心肠。但这般的人,确实是被死去的妻子吃的死死的,这么多年,一想起来就落泪。
祖母也是因为如此,觉得娶了这么个儿媳毁了儿子,便更加不待见她们姐妹了。
等刘弘和擦好了眼睛,两人才继续将折乌送礼的事情说了一遍,“阿爹,实在是太过于贵重,女儿便送了她您库房里的挥天捶。”
那挥天捶平日里刘弘和很是喜欢,听了之后却不心疼,“你们两个,难得有投缘之人,一对锤子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还提道:“明日,阿爹带你们上太子府一趟吧。”
刘瑞云闻言欢喜,“好啊,我还没去过太子府里呢。”
刘弘和看着女儿欢喜的脸,摆摆手让她们下去,等人走了,就琢磨着太子殿下和四皇子的事情。
比起四皇子这个人的圆滑,四处招揽群臣,太子殿下就过于清高了。平日里见了他们这群臣子,都是冷脸相待,不过殿下办事靠谱,为人正直,对武将也多有照顾,倒是并未失去什么人心。
但你想投靠太子殿下,却是没有门路的。他没有妻妾,没有喜好,听闻每日里不是看折子就是看书,并不参加各家的宴席,简直让人无处去寻。
这时,像靖南候府这种,只有自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就难以接触到殿下,也难以入殿下的眼了。
如今,正好有一个机会。
殿下有了软肋。
他有了一个叫折乌的软肋,这个软肋,正好让人可以试探。
他当即叫了心腹刘勇,道:“明日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太子府,咱们看看殿下是什么意思。”
刘勇担忧道:“如今局势未明——”
刘弘和就呸了一声,“咱们领着兵,好像在外面了不得了,可在这个京都,谁看得起咱们,就是靠我吃饭的母亲,也还想找我女儿的麻烦。”
他说到这里就愤怒了,“这个先不谈,那个狗屁栗莲华,不过一个肃王世子的妻子,就敢把我不当回事情——再说,这后面是谁使得坏?不就是皇后嘛。”
皇后没有这么大的人脉瞒住人,那就是四皇子帮着干的。
一层层抽丝剥茧下来,刘弘和就道:“车到山前就他娘的两条路,一条心黑不见底,一条还可以试探试探,反正不亏。”
刘勇便没说什么,退下出门,让池妈妈准备礼物去了。
***
刘弘和虽然是武将,却也不是莽夫,先是以带着女儿上门道谢为由,给太子府写了拜帖,等了一个上午,焦心如焚,终于等来了回帖,邀请他们翌日过去。
刘弘和就兴高采烈的带着两个女儿上门了。
折乌彼时正在弄水榭那边的竹筒,欢喜的拉着两人过去看,眼见三个姑娘走远了,刘弘和这才跟殿下开始说话。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不好女色,不好男色,谁知,如今却好了一个——一个力气这般大的色?
世事无常啊。
刘弘和就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你笑什么?”
刘弘和哪里敢直接说,想了想,就道:“殿下,臣只是突然想到了之前的糗事。”
太子殿下并不愿意听他的糗事,奈何刘弘和这人,嗓门大还没眼色,直接就说了出来。
“殿下,嘿,臣记得当时在兵营,晚上有一妇人,说自己的丈夫出了事情,让臣跟着去看看,背着去医馆。”,他道,“臣那时候知道什么呀,跟着就去了,谁知这妇人是个出来卖的,一把就将臣就抱住了。”
太子殿下冷冷看着他。
刘弘和却嘴巴不停,“殿下,您是不知道,臣哪里能做这种事情,瞬间就将人推出去跑了。后来臣的弟兄笑话臣,说反正臣也不吃亏,怎么就不顺从呢?”
“臣就想,这不是那么回事——蒙管谁吃亏,谁赚便宜,这个过程它不对啊——哪里有被这种人逼着做那事的。”
太子殿下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
不过,也没有别的表示了。
刘弘和却放下心来,在太子府耗了许久才告辞,他带着刘勇在角门处等女儿,谁知,太子殿下却在刘勇面前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太子殿下清冷的声音传来。
刘勇懵懵的抬头——
太子殿下的瞳孔猛然缩起。
这是,第二晚梦见折乌时,跟她说顾元培是太子府奸细的那个小将军。
他画了画像,暗地里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今日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是哪里人?”,太子殿下问。
刘勇就赶忙道:“臣是刘将军的副将,岭南人,无父无母没有娶妻,一直跟着将军在外,近几日刚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