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摘下帽子,一手摊开傅君容掌心,一手执起鞭子。她淡淡瞧了傅君容一眼, 在他掌心重重拍了几下。
他生性不喜旁人束缚, 长公主又惯着他, 府里下人顾忌长公主的地位手段,不敢待他如何。谢嫣头一回见他,傅君容便是固执顽劣藏身于假山中, 一个劲地与伺候他的嬷嬷折腾。
宿体和他大婚之夜亦是如此,内室里的摆设果子全被他又打又砸,弄了个稀巴烂。
今日他能由着那几个纨绔诓他去花楼,明日兴许就能被柳卿卿哄着过来寻她的麻烦。
若不给他一个教训叫他长长记性,还不晓得以后怎么折磨人。
谢嫣沉下脸质问:“为什么一个人偷跑出去你可知若是寻不回你,你家中的母亲,定不会轻饶安阳侯府里的下人。”
她相貌虽然偏向柔美一类,许是因出身将门,五官拼凑在一起,眉眼间沁浸出的勃勃英气,愣是让傅君容觉出几分铮铮冷意。
傅君容跟在嫣嫣身边三日,她大多时候都是宽容和气的,除了他前几日叫她“卿卿”之外,似眼下这样冷淡严厉,今日还是头一回。
他不顾掌心火辣辣的疼痛,焦急万分捧起谢嫣双手:“嫣嫣,你是不是生君容的气了?”
“很生气,”谢嫣拨开他两只爪子说教,“傅君容,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危险!若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骗去别处,你叫我如何救你回来!”
“君容心里难受,只想找嫣嫣……他们说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能帮君容找到嫣嫣……”那些人就是这么哄着他一路走远,傅君容又急又悔,眼泪夺眶而出,“都是君容的错,嫣嫣你别生气……”
谢嫣看不得男人哭唧唧的模样,掏出条帕子扔进他手里:“不许哭!乔寒比你小了十几岁都不爱哭鼻子,以后都不许再哭!”
他笨拙地挖挖眼睛,吸着鼻子点点头。
系统:“宿主,攻略对象还只是个孩子。”
谢嫣皮笑肉不笑:“所以”
“呵呵,千万不要放过他。”
系统喜欢瞎添乱不是一日两日,谢嫣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但L-007说的,谢嫣也颇为认同。趁着现在傅君容尚能对她言听计从,她必须掰正他三观,万一哪天傅君容疯病痊愈,最起码不会像只狗,摇头晃脑巴巴又去跪舔柳卿卿这朵盛世白莲。
“今日我暂且原谅你最后一回,下次再见着你偷跑出去,定打得你屁股开花!再则,除了你熟悉的身边人,任何要诓你哄骗你的,一律不许和他们搭话!”
傅君容咬唇频频点头,谢嫣琢磨须臾,觉得这样叮嘱几句还是不够狠,遂又压低声音吓唬他道:“刚刚那几个男人,乃是京中有名的人贩子,不光喜欢强抢民女,还喜欢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回去戏耍。若是你下次再随便轻信旁人、任性顽劣,兴许一辈子都回不了定国公府!”
他吓得生生打了个寒颤,鼻子嘴巴皱成惨兮兮一团:“嫣嫣呢?君容是不是也见不到嫣嫣”
“见不到,”谢嫣抬手按住他肩膀,语调平平,“若你做了不听话又对不起我的事,傅君容,我不会要你的。”
谢嫣这顿耳提面命,惊得傅君容脸上血色尽失。
傅君容深知今日之事皆是他自己的错,在街上瞟见一个和嫣嫣穿着同色衣裙的姑娘,傻傻地以为那就是她。半途被人骗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连累嫣嫣亲自去寻。
他记着她的训斥,揪住衣摆不敢哭,傅君容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拉拉谢嫣的手:“君容乖乖听嫣嫣的话,以后再也不哭,再也不闹。”
回到定国公府已是傍晚,因是夏季,天际翻腾着潋滟晚霞,迟迟还未暗下来。
谢嫣催促嬷嬷带着傅君容下去沐浴更衣,又领乔寒去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着一身弹花暗纹锦服翩然坐在小几后,锦服外还罩了层半透的对襟纱衫,绣着雁纹的深色裙摆下露出一点弓头履鞋尖。
她脸上挂着得体温和的笑,放下手里佛经,抬手唤乔寒上前。
乔寒纵然心中不愿,也得顾及长姐的面子,规规矩矩行礼磕头。
长公主往他怀里塞下一张厚厚红封,乔寒开口就要拒绝,他迟疑地扭头瞧了谢嫣一眼,见她挺直脊背立在下面,并不出声阻止,才耐着性子收下。
“多谢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牵起他的手让他转了个圈,见他身子结实漂亮,于是颔首连连称赞:“你姐姐将你养得真好,是个好苗子。今后你且在府里安心住下,本宫这几日会替你安排教习课业和武艺的先生,有本宫给你撑腰,府里无人敢给你脸色瞧。”
乔寒再三谢过,由几个婆子侍女开路,引他前往长公主拨给他的院子。
傅君容身边的嬷嬷都是长公主的心腹,就是谢嫣今次不说发生何事,明日也能传进长公主耳中。
与其被她们添油加醋报上去,还不如来个先发制人,一五一十跟长公主说清楚。
“儿媳有过,但受殿下教诲。”
长公主拿起手边佛经,唤下人给她加了个座,笑道:“嫣儿这般急着认罪,倒叫本宫有些后怕。”
“儿媳先前未交待好府中下人,纵着他们与世子在正堂闹。世子许是玩得累而眼花,误以为外头路过的姑娘是儿媳,伺候他的嬷嬷们拦不住,叫世子跟着那姑娘跑了出去。”
长公主闻言勃然变色。
谢嫣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长公主只得把气撒到那群婆子身上,她用力摔下佛经,跌跌撞撞拂开晃动的玉帘,神色又惊又怒:“竟有此事阿容可有找回来”
谢嫣默然打量心急如焚的长公主,她刻意消磨她的意志,慢声答话:“索性儿媳骑马将他从街上带回来,只是……”
“只是什么!”
“几个纨绔将世子拐去勾栏之地,甚至出言阻止儿媳带走世子。儿媳草草应付这几个言语轻浮的世家公子,末了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几个人乃是世子爷以前的挚交。”
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定国公府的爵位皆是定国公以命
挣来的,阿容也是随父打仗伤到脑袋才因此受了重伤。
这几个纨绔以往撺掇阿容出去游乐也就罢了,如今竟想着落井下石,看尽他的洋相。
真是不知好歹!
宿体在原世界受过的委屈,乔嫣从来都是咬牙硬扛,不曾对长公主道明,也不曾对定国公府上下道明。
谢嫣不是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的善人,难得有伸张正义、一雪前耻的机会,绝不会任由柳卿卿并那几个纨绔欺负陷害。
谢嫣猛得搁下手里茶盏,起身扶着长公主坐下,“儿媳自嫁入定国公府,就已明白安阳侯府如今与定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世子安好,儿媳便也能跟着安好。
只是他那些挚交却并不这样想,以前能带着他出去喝花酒,今日就能当街羞辱他。若是儿媳的弟弟也交上这种两面三刀的酒肉朋友,儿媳定要将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打杀出去!”
长公主暴怒之余,一时竟也忘记傅君容走失的这茬子事。
长公主齐茵自持身份,本就不愿傅君容与这些庶子嫡次子来往,偏偏二房的傅恪惜也跟着怂恿,今日终是酿出祸端。
不是正统世子小侯爷出身的,就是这般阴毒!
她紧紧执起谢嫣双手,犹如抱着水面上最后一块稻草:“嫣儿,你会陪着阿容一辈子的对不对不会像那些白眼狼背弃他的是不是”
谢嫣眸光笼上她手背,心中对她自私自利的所作所为不无嘲讽,面上却尤其端庄板正,她安抚道:“殿下尽管放心。”
解决完手头这点麻烦,谢嫣浑身舒畅回到自己院子。
她一只脚跨进门槛,何嬷嬷张开双臂扑将上来:“太太!世子又和小侯爷吵起来了!”
谢嫣原地炸裂。
她步入内室,傅君容正穿着中衣窝在床上,他抱紧被子,如小鸡护食对着乔寒怒目而视。
乔寒年仅十岁,抬他的脚抬了半天也抬不动,只得口头上轰傅君容下来:“世子你都多大的人,还要我姐姐陪着你睡!你羞不羞!”
“君容不羞不羞!你这么大还要嫣嫣陪床,你才羞!”
谢嫣:“……”
这两个人蠢得她都没勇气再看下去。
等里面的动静消停,谢嫣揉揉微乱发髻,提裙准备进去将乔寒带出来。
她方探进去半个身子,里头的两个人喘着粗气,乔寒气喘吁吁打着手势谈判:“这样吧,我不和你抢,我们一人一边,怎么样”
谢嫣高声唤人将乔寒扔去隔壁院子。
乔寒与傅君容互看不顺眼,乔寒厌恶他又傻又糟心,傅君容嫌弃他又碍眼又啰嗦,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谢嫣训过几次,两人纷纷收敛。
一晃三月过去,日子倒也过得安生,只是京郊柳府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柳大人病故,柳夫人不晓得怎么办后事,几个孩子又少不经事,府里上下哭成乱成一片,忙得她焦头烂额。
傅开勤这个胞妹虽然娇气,但始终都是定国公唯一的亲妹妹,他气了她两年,但一听闻她年纪轻轻便已丧夫,仍是一夜未眠,第二日亲自前去安慰处理。
柳卿卿更是晕死过去,醒后却在一旁呆滞半晌,连定国公同她说话,她也久久没有反应。
到底是搁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外甥女,心疼大过失望,加之柳夫人又教唆几句,定国公耳根子软,方一撑过头七,随即命府里的马车将柳卿卿接回定国公府养身子,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长公主嗅着白檀香气阴恻恻讽刺:“贱人就是贱人,宁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愿做下等人。”
谢嫣擦擦傅君容嘴角口水,“表姑娘许是觉着对世子的情分只是兄妹之情,实则并没有什么心思也说不准……”
“嫣儿你不必替她这白眼狼说话,她既然又要恬不知耻上门,本宫自会好好教教她是什么兄妹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嘿嘿嘿、风暴召唤、今日米花町宝宝们的地雷。
后面要肥更起来→_→原男主即将出来送人头
轻轻松松处理神助攻作死配角,再谈个恋爱
【重生前】
柳卿卿:表哥,卿卿对你只有兄妹之情,表哥莫要逼迫卿卿。
【重生后】
柳卿卿:君容你看看我啊,卿卿对你是儿女之情!是真心的!
傅三岁:柳表妹,为兄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你不要多想。
第99章 世子反攻套路(八)
谢嫣低头细细听着长公主的絮絮叨叨, 含笑并不回话。
她越说越是激动,嘴唇都要磨掉一层皮,钱嬷嬷见状急忙奉上一盏热茶, 温声劝慰, “殿下您且歇会, 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长公主拢着青釉瓷杯润润嗓子,她指尖摩挲杯身青色花纹,复轻启朱唇叮嘱:“柳卿卿原先院子里的那些贵重摆设,你们都撤下去, 与其白给她赏玩,倒不如搁去阿容院子。”
长公主铁了心不给这表小姐做脸,纵然府里伺候过她的几个下人心存同情,然而这既然是主母的意思,下人也不敢不从,垂手应喏一声便退下去打扫厢房。
傅君容听着长公主的絮絮叨叨, 一时有些心烦。他东张西望瞧着来来往往的侍女,意兴阑珊地从圈椅里直起身子,又拽着扶臂大力摇晃几下。
傅君容一个人玩得无聊,滚烫双手捧起热气腾腾的手炉子, 他用手炉挡住半张脸, 染着霞色的脸庞朝谢嫣偷眼望去。
三个月转瞬即逝, 如今正值十月,京城早已下过初雪,屋外均是寒气逼人。也只有在屋子里抱着手炉, 烧起地龙,借着金兽嘴中吐露出的芬芳,才能勉强捱过这寒冷天气。
故而今日嫣嫣穿着十分厚实,傅君容悄然无息眯眼瞧她,颧骨上的霞色更是浓郁。
她穿着件长公主着宫里人替她裁剪的缕金云锻上衣,宫缎狐肷褶子大氅遮住她双肩,只在领口处露出一圈雪白狐狸毛领。碧莹莹的颜色衬得她肤色如同霜雪,连眼底也漆了层淡淡金光。
嫣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黛眉舒展,眼角熠熠生光,颊边落下的几缕鬓发柔软似雾,一姿一容好看得叫他半天都移不开眼。
傅君容冲她挤眉弄眼,他的嫣嫣却毫无察觉,垂首凝视手腕上的红玉髓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中存了半分委屈,正要扯嫣嫣的衣袖唤她看过来,却发觉她袖子下的双手早已冻得通红。
傅君容比对着她红里透紫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他的手被炉子烤得滚烫,骨节均匀分明。而她的手背却有些浮肿,指尖凝着淡紫色,看似已忍了很久。
谢嫣正思索怎么给明日便要进门的柳卿卿立个下马威,手里冷透的炉子蓦然被人抽走,她抬眼扭头去看身侧的傅君容,手里竟又被他塞了个更为滚烫的。
“世子……”
他捏着从她手里“偷”过来的手炉子,眨着眼睛竖起食指冲她道:“嘘!这是君容给嫣嫣的!不要告诉他们!免得被这些贼人抢去!”
谢嫣掂量掂量手里份量颇足的手炉子,这炉子比她原先那个足足肥上一圈,炉子里头还存着半炉银炭,被他大掌握了不少功夫,捂得极其热烫。
炉子将谢嫣掌心寒气顿时驱逐殆尽,她定定望着他怀里那个冷透的炉子,傅君容却伸手紧紧一揽:“君容热,要借嫣嫣的凉快凉快。”
他平日得到好吃好玩的都惦记着她,甚至跟随乔寒在花园里捉到只青蛙,也要炖了给她补补身子。
谢嫣心口一软,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好。”
傅君容咧开嘴,霎时露出一抹满意的傻笑。
柳卿卿第二日随定国公车驾入府,谢嫣为此特地早起一个时辰。
何嬷嬷并几个丫头伺候她洗漱,何嬷嬷晓得她的心思,动手格外细致。
那柳氏从前与世子曾有过旧情,又生得不错,此番厚着脸皮上门膈应人,难保她不会存着取而代之的念头。
柳府倾颓至此,柳夫人与柳氏这个大女儿并不亲近,若柳氏是个聪明的姑娘,定会想方设法和定国公府重修旧好,兴许还会插手挑拨太太与世子的关系。
对待这种癞□□想吃天鹅肉的小蹄子,太太须得拿出正室的气势,压得她翻不了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