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嬷嬷替她抹着头油,嘴上慢悠悠地问:“太太可是要挑出一套正红衣衫出来柳氏就算攀上了世子,她也就是个做妾的命,一辈子都穿不了正红色。”
这个世界的人对纳妾看得并不重,莫说顾念亡妻的安阳侯,就是尊贵如长公主,亦默许定国公在外头养上几个无伤大雅的外宅。
旁人纳妾与谢嫣无关,可傅君容但凡有一点念头,谢嫣定不会姑息。
柳卿卿已经够不要脸,倘若傅君容还要犯.贱凑上去,谢嫣哪怕完不成任务,也要送这对狗男女和原男主三个辣鸡浸黄泉!
“不用正红,”谢嫣挥手阻止何嬷嬷,“若用了正红,反倒显得我太看得起她,就随意挑个素淡的颜色,头面用最好的便是。”
“也是,柳氏不过一个出身不好又势利的表小姐,太太何须将她放在眼里,放下身段与这种油皮子斗,省得这厮蹬鼻子上脸。”
何嬷嬷在安阳侯府一待就是几十年,惩治过犯事的下人,与中饱私囊的账房先生当街对骂过,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谢嫣听得发笑,遂拿起玉梳把玩打发时间。
定国公宠爱柳卿卿这个外甥女,心疼之余,他一度忘却当初柳卿卿是怎么嫌弃的傅君容,深知柳卿卿在府里住得多有不快,命府里大房二房女眷全部出来相迎。
长公主恨透这个冷酷无情的柳卿卿,乍听定国公的话,她气急败坏将内屋里能摔的东西皆摔了个干净彻底。
长公主死活不肯出面给柳卿卿撑面子,定国公哄不动她,转头遣人来谢嫣与傅君容的院子通传,叮咛他们夫妇二人必须赶往前院迎客。
傅君容赖在床榻里不愿起床:“嫣嫣,你陪君容好不好……君容不想去前院。”
“你可不能不去,”谢嫣扒开他身上裹成一团的被子,托住他后颈扶他起床,“那个柳氏……虽然与你没有什么交情,好歹也是你表妹。”
他眯眼埋进谢嫣肩窝里,两臂抱娃娃似的缠住她脊背,带着鼻音的语气娇娇软软:“嫣嫣……不要……”
傅君容口鼻中喷薄而出的热气熏得谢嫣耳根发痒,她咳了声:“你去前院转一圈去长公主屋里就行,君容儿是男眷,终归要与柳表妹避嫌……”
傅君容不太乐意地鼓起腮帮,张开双手任方进来的嬷嬷们服侍他起榻:“嗯……就听嫣嫣的。”
等他漱好口,谢嫣挑了枚不算甜的金丝枣塞入他口中:“乖。”
傅君容含下她递过来的蜜饯,湿热舌尖轻轻擦过谢嫣微凉指头,他随手将放在桌上的手炉子,勾到谢嫣怀中,他咂吧嘴里甜滋滋的果子,含糊不清嗔怪嘱咐:“嫣嫣手又凉!嫣嫣不听话!”
傻里傻气的姑爷令旁观的何嬷嬷浑身上下痒得就像生了虱子,她皱眉开口催促:“世子您可快些,别耽误太太。”
勉强应付了好动的傅君容,谢嫣赶到前院,柳卿卿的马车已经转过影壁。
影壁前树影婆娑,马车的影子被高阳拉得斜长,寒风吹散谢嫣裙摆,富丽裙边漾起层层叠叠的花浪,花浪卷起淡香,尽数拂至傅君容足边。
傅君容方才正欲趁乱扯着嫣嫣去娘的院落,不料半途被傅二太太和几个堂妹拦住,傅二太太似笑非笑端详他身侧的嫣嫣,挑眉打趣:“世子妃今日穿着似乎太素了点,会否压不住场子……”
傅君容并不喜欢他这位装腔作势的二婶一家,他几个堂妹总爱背地里嘲笑他是傻子,他哭过几次便也渐渐习惯。
二婶欺负他也就罢了,今次还故意过来寻嫣嫣的麻烦。
傅君容挡住谢嫣,哼着鼻子指着傅二太太做鬼脸:“又不是穿给你们看,君容就爱嫣嫣穿成这样!”
傅二太太还想讽刺几句,他们这边的争吵惊动了定国公,定国公板着脸走过来,照着傅君容后背就是一掌:“怎能对你二婶这般没大没小”
傅君容骤然被责备,跳起来就要发怒。反正也将傅二太太堵了回去,谢嫣干脆拽着他,顶住定国公灼热视线回到影壁。
他此刻满脸委屈蹲在照壁前侯着,嫣嫣不陪他玩耍,他就只能自个儿取乐。
谢嫣裙摆落在他足边,上头绣着的花朵叫傅君容看了半天,也没分出是哪一种花。
他好奇地戳戳她小腿,“嫣嫣这是什么花”
这祖宗才消停一会儿,眼下又蹲下去嬉闹,谢嫣烦躁地拎起他衣领:“起来起来!站有站相,坐要有坐相,叫外人看见你这副泼皮样子,免不了私下搬弄口舌。”
他牵着谢嫣的手乖乖起身,虽是在这里等得心慌,但顾及嫣嫣,仍不敢再耍赖。
柳卿卿便是在此时撩开帘拢,定国公府下人搬来杌子搀她下车,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却暗暗逡巡影壁前诸人。
眸光转至她此世要以命报答的那人身上,柳卿卿猛然瞪大双眼。
她印象中自持身份的乔嫣乃是一如既往的刻板无趣,今日却反常换上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常服,半点没有前世那样咄咄逼人。
更令她震惊的,实则是傅君容。
犹记傅君容前世爱她爱得至死方休,他为她抛妻弃母,为她甘愿深陷囚笼。
重生一回,身上那些拜齐胤所赐的伤痕彻底清除,可柳卿卿尘封于心底的记忆,却不曾遗失在岁月中。
她清清楚楚记得他笑吟吟对她说过:“卿卿,你是君容最喜欢的人。”
“那乔嫣呢?她又算什么”她一遍遍抚摸他侧脸,漫不经心笑开。
“卿卿能不能别提她!她就是个不知羞耻的泼妇!”
柳卿卿一瞬不瞬凝视靠在乔嫣身侧的傅君容,他约摸察觉到她热烈的视线,竟偏头回望过来。
柳卿卿捂住嘴巴,泪眼模糊地凝视不远处这个宠了她一世的憨傻青年。
他脸上笑意在瞥见她后,消退得干干净净,甚至蹙起眉攥紧乔嫣衣角。
寒风轻擦过柳卿卿的耳发,他带着鼻音的撒娇嗓音幽幽传入她心头。
“嫣嫣……这不知羞的丫头是谁?怎么比君容还爱哭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日米花町宝宝的两个地雷o(≧v≦)o
柳卿卿:我觉得我还能再重生一次。
第100章 世子反攻套路(九)
柳卿卿数日前尚且是东宫里一个不受宠的侧妃, 她落胎已有不少时日, 身边的宫人伺候得不尽心,她日夜思念齐胤能忙里偷闲来看看她,可柳卿卿盼了许久,等来的却是齐胤亲自命宫人奉上的一杯毒酒。
她摇摇欲坠匍匐至他足边, 声若啼血扯着他杏黄衣袍质问:“妾身为了殿下大业宁可自绝后路, 殿下为何要赶尽杀绝!”
他别开眼沉默不语, 指使下人将她按住,“卿卿, 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为她好,便不顾往昔情分利用她;为她好, 就要杀她灭口, 连死法也一意孤行替她决定。
柳卿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她撞开围住的宫人,打翻齐胤赐下的鸩酒,一头撞向廊柱,了结她荒诞不经的一生。
濒死那一瞬, 额上顺着发际线流淌的滚烫血沫模糊了视线,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傻傻冲她大笑的傅君容。
她年少糊涂嫁错良人,任性妄为撇下表兄傅君容,枉顾定国公府养大她的情分, 在权欲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
她利用表兄傅君容扳倒定国公府,又亲手将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定国公送上了断头台,这两个一味包容她的人, 均为她付出惨痛代价。
柳卿卿自梦中陡然惊醒,本应留下疤痕的额角光滑洁白,她轻抚镜中年轻十多岁的面容悲恸大哭。
她上辈子走错了路认错了人,所幸上天眷顾她,竟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闺阁外生下她却并未养过她的娘,拍着供案哭闹:“老爷!你为何不将妾身一并带走”
柳卿卿回来的时机并不算太晚,眼下表兄才娶乔嫣那无趣悍妇进门,表兄素来嫌弃乔嫣,她有的是机会挑拨二人关系。
只要她寻个机会与表兄生米煮成熟饭,就是舅母和乔嫣再不待见她,她也能顺顺利利陪在表兄身边,治好他的疯病,将上一世欠下的恩情全部还给他。
柳卿卿急不可耐坐上舅舅接她的马车赶回定国公府,她换上最好看的衣裙发簪,满心欢喜扑进他的怀抱,可他如今的神态举止似乎极为嫌恶她。
他鼓起腮帮轻轻挠着乔嫣:“嫣嫣,你可不能再整日嘲笑君容比小舅子还爱哭!明明这丫头才是最爱哭的!”
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皆似一柄柄深埋入柳卿卿胸口的刀。
那刀尖利得紧,刀口仿佛还生了钩子,扎入心底再用力拔出,带出的皮肉翻卷,血液横流,痛得她半天挪不开步子。
乔嫣抬眼瞥她一眼,捏住表兄脸颊上白嫩的肉提点:“小乖乖,这位是你柳表妹,她哭可不是因为爱哭。柳表妹的父亲前些日子去世,她如今哭得如此伤心,乃是思父过甚所致。”
表兄竟也由着她揉脸,他眯眼摇摇头:“嫣嫣做甚要提起旁人嫣嫣不许再提她!嫣嫣只能念着君容一个!”
柳卿卿捂着脸进的定国公府。
府里畏惧长公主的下人多过畏惧定国公的,个个心知这表小姐与世子先前有些龃龉,又担心两人闹起来惹长公主和世子妃动怒,便隔开二人。
谢嫣坐在定国公右下首,对面的傅二太太磕着瓜子冲她挤眉弄眼。谢嫣从袖袋里掏出枚蜜饯喂给傅君容,傅君容得了零嘴欢喜不已,扭头又见傅二太太作祟,他掰开嘴皮冲傅二太太吐吐舌头。
傅二太太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翘起兰花指隔空戳了他半天,因顾忌长公主,还是放下手憋着不骂。
柳卿卿跪在中央,她既是重生过来的原女主,嘴皮子不会不利索。
她哭得肝肠寸断,向定国公磕了三个响头,言说自己当初是被柳大人逼迫,加之心中摇摆不定,才一时猪油蒙了心,跟着柳大人还家。
定国公亦跟着流下几滴清泪:“孩子你受苦了。”
这种从盛世白莲花口中编造出的鬼话,大抵只有溺毙在温柔乡中的定国公才会轻信。
二房几个堂姑娘缩在一处窃窃私语,暧昧目光不断在柳卿卿和傅君容两人之间轮转。
谢嫣甚至能依着她们的唇形,辨出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哎,这柳妹妹回到府里,你们说说他们二人会不会再续前缘……”
“她一个丧父姑娘,哪里能攀上傅傻子!长公主眼高于顶,估摸连个侧妃都不会赐给她。”
“侧妃当不成还能当侍妾,侍妾当不成还有外宅,若是两情相悦,何须畏惧其他……”
谢嫣慢慢剥着瓜子,磕磕绊绊剥到一半,眼前忽然现出一双修长洁白的手。
傅君容将手心剥好的瓜子仁全部渡到她掌心,他蹲坐在椅子里,吮.吸口中谢嫣方才喂给他的蜜饯果子,捧脸憨笑:“都给嫣嫣吃。”
谢嫣眼角余光若有似无扫过柳卿卿,她眼下虽凝神应着定国公问话,双手指节却已变得青白。
谢嫣眉目舒软,毫不客气当着柳卿卿面,承下傅君容的好意。
柳卿卿挨个奉茶问安,轮到她走到傅二太太跟前。
傅二太太支着手肘慢悠悠接过柳卿卿递上的茶水,她吹着浮沫漫不经心道:“哎,说来二舅母也是心疼你,你这茶本该只需奉给大哥和殿下,如今却叫二舅母一个老妇占了便宜,真是惭愧。”
傅二太太这番话震得二房女眷面面相觑,柳卿卿手腕一顿,不露声色道:“二舅母说笑了。”
傅二太太一惊一乍掌嘴:“啊呀,方才我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卿卿你别放在心上!”
柳卿卿扯出个牵强微笑:“卿卿是晚辈,给二舅母奉茶本就应当。”
傅二太太按住胸口,脸上却没什么惶恐神色,她笑眯眯道:“还是卿卿肚量大。”
谢嫣是定国公唯一的世子妃,出身又高贵,柳卿卿纵使再不乐意,也得按照礼节给她递茶。
柳卿卿将茶盏举至头顶:“世子妃,卿卿有打扰之处,还望世子妃多多担待。”
她相貌生得很不错,腰身细柔,个子偏高,眼角含情,唇如染血,娇娇弱弱一个美人儿,不免令观者心生三分怜意。
除开容貌,她身上缭绕的那股书卷气更是难能可贵。
这么美好缥缈,似乎只存在于先人词作中的在水伊人,很难想象柳卿卿这辈子竟是个三了宿体,又抛下夫家不管不顾,执意与原男主私奔的毒妇。
果然是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
冷不丁半空□□一只男人的手,柳卿卿痴痴望向那只手的主人,卷翘睫毛眨了眨,似乎下一刻就能眨出泪水。
傅君容夺过她递上来的茶,愤愤瞪了柳卿卿一眼,而后无比谨慎尝了口滋味,这才推给谢嫣:“不烫,嫣嫣喝。”
柳卿卿:“……”
谢嫣和和气气递给她一张空瘪红封,柳卿卿直眼愣愣接过,谢嫣拍拍她肩膀,一脸慈爱道:“柳表妹不必太重礼节,左右都是一家子,何须这般生分叫我一声世子妃。我听说你从前可是叫世子‘表哥’,你顺着唤我一声‘表嫂’便是。”
柳卿卿抬到喉咙里的气差点没提起来,她双手颤抖收起手心这张空落落的红封,耐下屈辱道:“多……多谢表嫂。”
乔嫣咄咄逼人不是一日两日,柳卿卿前世在她手下吃过的羞辱无数,今日她故技重施,柳卿卿重生一回,哪里容忍自己被同样的悍妇作践第二次。
柳卿卿扭头含泪瞧了眼定国公,黛色眉稍低垂,面色极度委屈。
定国公心疼她,着下人拿走她手里奉茶的托盘,“卿卿怎的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你且说出来,舅舅定替你做主。”
柳卿卿敛裙向谢嫣盈盈一拜,她仪态气韵出众,这样规整的姿势看上去也极为赏心悦目,她清脆嗓音婉转如玉铃:
“表嫂是京中长大的侯府嫡女,定然听过卿卿与表哥的旧事,此次回府路上,时常有碎嘴小厮说些不好听的话,卿卿自知犯了大错,绝无攀附表哥之心,还望表嫂莫要责怪。”
“傻丫头!”谢嫣急忙扶她起来,情真意切凝视她泪眼模糊的眼眸,她掏出给傅君容揩过口水的帕子,擦干柳卿卿满脸泪水,谢嫣柔声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