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厉宁述微微一笑,递过来两袋东西,“拿回去放厨房里,记得关厨房门别让猫进去了。”
舒檀忙哦了声,也没接东西,而是先解白大褂扣子,听到厉宁述问她:“刚才听杨医生说你收了个很麻烦的病人?”
“也不算很麻烦吧。”舒檀脱下白大褂后接过他带来的袋子,解释道,“就是还不能确诊是不是恙虫病,没有焦痂和溃疡,外斐试验也是阴性,但症状很像。”
“恙虫病?”厉宁述有些惊讶,随即又笑起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白大褂往更衣室走,笑道,“《肘后备急方》里将恙虫叫做沙虱,今天上课我也刚好提到了。”
舒檀看一眼他把自己白大褂挂哪儿了,然后问道:“这是什么书?里头都怎么说的?”
“东晋时期炼丹家葛洪写的一本书,备急的意思是用于急救病人,所以这是我国最早的急救手册,现在流传的版本是金代杨用道修订整理的。”厉宁述笑着解释,又催她洗手。
等她洗完手了一起往电梯走的时候才继续道:“《肘后备急方》里说被沙虱叮咬之后的症状是:初得之皮上正赤,如小豆黍米粟粒,以手摩赤上,痛如刺。三日之后,令百节强,疼痛寒热,赤上发疮。此虫渐入至骨,则杀人。”
“翻译过来就是说,沙虱钻入皮内,皮肤出现红点,豆黍米粟粒般大小,摸起来有刺痛感,三天后,全身关节疼痛,发烧,然后皮肤发疮结痂,深入骨髓后可以致人死亡。”厉宁述背书背习惯了,张口就来,说完又看一眼舒檀,“这过程是不是跟现在的恙虫病一样?”
舒檀听了之后嗯了声,又听他继续说:“我记得里面还提到了一种尸注病,描述就跟现在的结核病差不多。”
“是吗?”舒檀这下是真的好奇了,问道,“这书你有么?借我瞧瞧吧。”
这语气听着就不像询问,厉宁述失笑,“明天给你拿吧。”
等到了楼下,要跟她分开走,又交代道:“袋子里还有一份午饭,晚饭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不管了,你到办公室再看吧,冰箱里还有一盒茯苓糕,昨天做的,你带着上夜班,可以加热吃个宵夜。”
除了父母,何时有人这样给她安排过一日三餐,舒檀登时感动得直抽鼻子,“厉医生,你真是个好人,我跟你在一起真是占大便宜了。”
“知道占便宜了就好。”厉宁述失笑,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软乎乎的,竟没舍得用力,最后也只摩挲了两下就松开手。
然后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咳,你回去吧,我回学校去了。”
舒檀回家之后也没有待多久,吃过饭后睡了半个小时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准备回医院,临走前想起厉宁述的交代,又去隔壁拿东西。
“儿砸!妈妈走了,记得想我哈!”她抱着老黑使劲搓,搓到它怀疑猫生了,这才抱起小白亲了亲脑壳,“小白也要想我哈!”
小白超配合她的,立刻伸头过去和她贴贴脸,喵呜了两声。
逗过猫,舒檀一身轻松地出门,很快就到办公室,进去就问陆标:“住院总,我15床怎么样?”
15床就是那个因为外斐试验阴性也没有焦痂而不能确诊恙虫病的患者。
陆标摇摇头:“药用上去了,暂时还是那样。”
“没情况就是好事。”舒檀轻轻松了口气,摇摇头,双手合十着拜了拜老天爷,“老天保佑今晚平平安安。”
刚放下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啃苹果的咔擦咔擦声,一回头,果然是邢明源,他啃着苹果含糊道:“晚上有空去看一下师姐呗,她有话跟你说。”
舒檀一听就有些脸红,嘟囔道:“不能给我打电话吗,真是......”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跟厉宁述有关,到现在她自己都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蓝敏茹的确是想撮合自家师妹跟厉宁述,但想的是他们慢慢了解然后日久生情,毕竟要是能一见钟情不会等到今天,但也没想到自己才做了个手术刚出ICU,就能听说他们已经在一起,还搞得全单位都知道了。
“我挺好奇,你们俩谁给谁下的降头?”她一边看着头顶即将打完的针水,一边好奇地跟舒檀打听。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色已经黑透了,病房里电视屏幕上花花绿绿的,舒檀摸摸鼻子,哼了声,“肯定是他下的!”
“他先表的白?”蓝敏茹好奇的追问,没办法,住院无聊,也就指望这件事解解闷了。
舒檀摇摇头,“当然是我啦!你觉得厉医生这种性格,像能主动表白的么?”
蓝敏茹想了想,啧了声,还真是哈,他比较像被动的那一个。
但是,“这不该是你给他下降头么,你一说他就答应了,怎么看都像是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舒檀哎呀一声打断了,“明明是他给我下降头让我去说的!”
蓝敏茹:“......”你要是非得这样解释好像也说得过去。
“没想到你们还挺有速度的。”她半晌叹口气,有些唏嘘,“果然还是年轻人呐,敢想敢做,有股子闯劲。”
舒檀疑惑道:“不是你催我们的吗?”
蓝敏茹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那也得你们有那贼胆,不然我光给你们怂恿出贼心来顶什么用?”
顿了顿,她又哎了声,“我的红包你什么时候给?”
舒檀又疑惑了一下,“......什么红包?”
“谢媒红包呐!”蓝敏茹笑眯眯地拍拍舒檀狗头,“小师妹呀,你不会是新郎还没进房就打算媒人扔过墙吧?”
“哎哟,你说这干嘛......”舒檀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热起来了,忙应承道,“我这不是不懂嘛,现在给你发啊?666行不行,小数点加哪里比较好?”
边说边露出一脸肉疼的表情,蓝敏茹不由得失笑,“那你还不如给我带点好吃的来。”
“好吃的啊?有啊!”舒檀想起下午来上夜班之前从厉宁述厨房的冰箱里拿出来的那盒点心,立刻起身道,“你等我一会儿哈。”
蓝敏茹眨眨眼,还真有啊?
舒檀一阵风似地从胸外科病房回到呼吸科的医生休息室,从冰箱里取出点心,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拿到办公室给值班的一人分了两块,又问:“15床怎么样?”
“还那样。”邱文应声道,又吃一口手里的米糕,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不由得好奇,“这是什么糕啊,哪儿买的?”
“茯苓糕,厉医生做的。”舒檀点头应道,又说,“你帮我盯着点,我去趟胸外科,有情况给我电话。”
说着就抱着点心盒子跑了,邱文看一眼她的背影,问陆标:“陆总,我师姐夫是会做点心吗?”
“把吗去掉,就是会做。”陆标一边吃茯苓糕一边看外卖准备点宵夜,“明天你跟小林去不去吃饭?去吧,别不好意思,能蹭一顿是一顿,以前都没机会蹭。”
邱文:“......”我觉得我师姐夫的对象恐怕是整个科室:)
第五十三章 因为工作使我快乐。
“来, 交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
舒檀刚下夜班回来没多久,听说厉宁述正在做下午代课准备,洗漱过后就到这边来凑热闹, 刚来就被安排干活。
她也不偷懒,应了声好,乖巧地接过他递来的面盆和筛子, 看着盆里一颗颗的粉疙瘩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茯苓糕的粉,用糯米粉、大米粉和茯苓粉加牛奶和出来的。”厉宁述一面解释,一面将白芝麻倒进锅里准备炒香, “你的主要工作呢,就是将这些粉过筛, 快开始吧。”
舒檀哦了声, 低头开始给糕粉过筛, 厉宁述一边炒芝麻一边扭头看看她,心想这最累人的一步可算有人干了, 真好。
给糕粉过筛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不容易, 关键是累人,等舒檀终于将粉全都过筛,看着一盆细腻的糕粉, 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也太难了叭!”
“那有什么容易的,一会儿蒸好了你多吃两块, 刚出炉的最好吃。”厉宁述忍着笑,将猪油倒进干桂花、白芝麻和绵白糖里,用手抓匀,然后抓起一点放到她嘴边, “试试,看够不够甜?”
“有猪油哎......”舒檀一边嘟囔,又一边忍不住诱惑,张口吃了一点,然后点点头,“好吃!香!我觉得糖还可以多放一点点!”
虽然感觉很罪恶,但架不住它好吃呀!
厉宁述二话不说,又加了一点白糖,然后抓匀,调好了就是茯苓糕里的桂花芝麻白糖馅,还说:“这馅儿就得甜,不甜味道就不对,老祖宗都这么做过来的。”
“对!”舒檀一听,心里舒服了,立即用力一点头。
厉宁述这回是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掀开盖着糕粉的湿布,然后取过提前准备好的笼屉,笼屉里还有一个正方形的不锈钢模子,用勺子往模子里一层糕粉一层馅地铺平,总共铺了四层,然后热水上锅蒸。
舒檀原本被他笑得赧然,此时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伸头看着透明过锅盖下白色的糕点,问道:“要蒸多久啊?”
“半个小时。”厉宁述应道,“昨晚你不是吃了么,好吃么?”
舒檀点点头,“好吃,又有桂花香又有米香,还有芝麻的味道,也不噎人。”
厉宁述点点头,“应该还有茯苓的味道,没吃出来?”
“呃、吃得少,不懂。”舒檀摇摇头,实话实说,说完还眨眨眼睛,似乎挺不好意思的。
厉宁述又失笑,转身去看炉灶上正煮着的陈皮绿豆沙,看差不多了,就把冰糖放进去,然后回头问她:“你那个恙虫病的病人怎么样了?”
“早上说体温开始降低了,38℃,应该是多西环素起效了,待会中午再打电话问问。”舒檀应道,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
顿了顿,她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两天这看见他妹妹在陪床,照顾得很......也没请个护工,他家其他人也没来看过,虽然跟老婆吵架了,但都住院了,不至于不通知一声吧?”
“你说对吧?”她一面问,一面转头去看厉宁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好像在他的脸上看到一抹欲言又止的犹豫。
于是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也不吭声,好像要等着他主动开口。
厉宁述想起昨天晚上前来复诊的那对母子。
虽然知道孩子母亲几天前曾在呼吸科出现过,还是为了那点狗血事,但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厉宁述也没有打算跟对方聊什么家长里短。
谁知药方刚开好,她自己就先问道:“厉医生,下周能不能给他开冲剂啊,住校喝汤药不太方便。”
厉宁述有些疑惑,“孩子不是办了走读么?”
“原本是办了走读,但最近家里有点事,我老公出轨我实在受不了了,准备跟他离婚,家里乱哄哄的,还是让他回去住校比较清净。”对方笑了起来,直言不讳道。
厉宁述下意识看一眼一旁的孩子,见他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妈妈,便问道:“孩子......”
“他都知道,也同意,以后他跟我过。”她笑眯眯地应道,又伸手摸摸孩子的头。
孩子低声说了句是,有些腼腆地笑笑,当妈妈的立刻一脸骄傲,“他很体贴懂事的,跟他爸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不无嘲讽地开口,“他也算求仁得仁啦,喏,现在跟小情人住在同一层的病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上演生死相随,他妹妹还让我去照顾他,想得美!呸!”
“我就当买错衫,丢了算了。”
“哦,说起来很有缘呢,厉医生,他们就住在你们医院呢,呼吸科。”
厉宁述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住院的?”
“感冒发烧弄成的肺炎吧,说是医生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呵呵,谁知道他俩怎么得的。”她一撇嘴,看了眼孩子,又笑道,“不打扰您了,下周再见。”
厉宁述知道如果不是孩子就在跟前,她说出的话可能更难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点点头,说几句日常服药的注意事项就送客出去了。
“要是我问你,你们科现在有哪个病人的病因还未明确的,是不是只有一个?”说完昨晚的事,厉宁述笑着问舒檀。
舒檀都听傻了,卧槽,还能有这种神展开后续?!
她愣愣地张大嘴,“啊、是啊......就、就我的15床......”
应完了才回过神来,猛地搓搓脸,“所以他和20床是、是那啥关系?”
厉宁述笑了,“你没看他的工作单位?”
“没看,小林写的入院记录啊,而且就算看了,那也只有单位,又不会写具体职务。”舒檀辩解道。
厉宁述点点头,“也是。你下午要不要吃德式甜甜圈?巧克力馅儿的。”
“......都、都行,不行,我、我得缓缓,这太刺激了。”舒檀摆摆手,觉得自己还是回不过神来,这特么的就叫报应吗?
离婚?离婚好啊,这种男人要来有什么用!他儿子倒是歹竹出好笋,也不对,应该是儿子果然随妈!
她想起那个冲进病房打小三的大姐,和眼下正躺在病床上的15床,心里五味杂陈,酸爽竟然一下子就盖过了担忧。
可是,“老黑,儿砸!你为什莫跟我一点都不像,我是你妈妈呀!”
老黑撇头看她一眼,眼神轻蔑,好像在嘲笑她的没有自知之明。
厉宁述:“......”哎呀,中筋面粉倒多了,被吓的。
鸡蛋加糖和热牛奶搅拌均匀,加一小勺酵母,然后倒入面粉和成黏糊的面团,饧面十五分钟,期间他将新鲜出锅的茯苓糕切成了小块,先端了一盘出去给舒檀,“先吃点,要不要绿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