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长老的身体显然强壮得多,有暴跳如雷的生理条件,于是破口大骂:“你说这叶青,自己回来就算了,怎么把他也带回来了!我们辛辛苦苦把江瑜送出楼兰,容易吗?牺牲了多少人啊!这怎么又把人给送回来了!”
三长老接着骂道:“当初就不该放叶青走!早说了留着就是个祸患!要不是她,我们能沦落至此吗!”三长老看着碎镜中自己的满头白发,脸上的苍老皱纹,火冒三丈,“大祭司呢,把大祭司叫来,本仙这次拼上一身修为,也要杀了那魔头。”
楼兰王族与祭司同级,所有决定都要楼兰王和大祭司共同商议后,才能进行。楼兰王有些烦躁的按着眉心,他一挥手,一颗闪着紫雷的水晶球体飞至,“来人,去把星雅叫来。”
此时叶青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踏入楼兰,杀意就很浓重,从她醒来到现在,已经无数次的起了想要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冲动,江瑜看上去还没有什么异动,她要先忍不住找这些人算账了,所有肮脏的背叛、仇恨、绝望、唾弃、冷漠、恶意……她都在楼兰经历了一个遍,她在心中发笑,什么灵魂的归处,自由与平等,那个包容了这么多大奸大恶之人的楼兰,却容不下她和叶承西,除了他,没有人给过她们善意,可是那个给了她温暖的人却在最后比那些人还要残酷百倍的背叛她,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所有的恨意和不美好涌上心头,一群小孩还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叫。
叶青:“……”真的很想杀人,毁灭吧,江瑜!!
她不知道江瑜什么毛病,这些天竟然这么好脾气的陪着一群熊孩玩。这些少男少女都和最开始把他们带回来的两个小孩一样,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双眼睛,有几个身体差的被晒到中暑了都不肯脱衣。
这个村里好像除了跑路出去通报的族长大人,别的族人平均年龄不超十五岁,都是未成年的半大点孩子。叶青就等着出去‘告状’的族长直接把楼兰卫兵带到她面前,她懒得去找,但三天过去了,族长影都没了,她快被村里的小孩吵死了。她像个煞神一样坐在田野的秋千架上,一副生人勿近不好惹的样子,反观江瑜和她形成了鲜明对比,笑意亲近又醉人,极招小孩喜欢,他跨坐在山石上,手里拿了把小刻刀,旁边还放着很多工具,正在给孩子们做偃甲玩具,这家伙似乎对小孩子有无限的耐心,清浅的眸光温柔的让人心醉。这群小孩也像被施了咒似的,一个个挂在江瑜身边,小嘴像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祭司哥哥好好看”。
先前救了他们的小姑娘木兰苏刚从江瑜那儿高高兴兴领了一只偃甲小狗,看到叶青一个人坐在那儿,觉得有点可怜,于是跑过去勇敢做了第一个和叶青说话的人,“叶姐姐,你不开心吗?我把小狗借给你玩!祭司哥哥刚做的!”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双手奉上自己的玩具,一捏小狗身上的机括,小狗两只耳朵呆呆萌萌的竖起可爱极了。
“滚。”叶青赐了她一个字,感觉还不解气,一把抢过小偃甲丢在地上,摔断了腿。
木兰苏眼圈一下子红了,憋了好半天才保证眼泪没掉下来,灰头土脸的重新排在了熊孩队伍的最后,想从江瑜那儿再领一个新玩具。
单子琪从叶青后面走过,捡起了地上偃甲小狗的断腿,“叶姑娘,和小孩置气做什么?”
叶青看着单子琪的眼色却莫名有点阴冷,那时在无尽之海里,她虽然力竭又被礁石狠狠撞了一下有些意识不清,但她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很凌厉的剑意,如果没有看错,那柄剑是沧浪。
☆、章89
但那目光中的阴冷转瞬即逝,快到让人觉得刚刚那一瞬间的敌意只是错觉,叶青收回了目光,淡淡赏了单子琪一句,“关你屁事。”
单子琪耸了耸肩,把坏掉的偃甲朝江瑜扔过去,废物利用。
小孩子们围着江瑜要玩具,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其乐融融。忽然,一声惊呼,人群里倒下了一个人,那孩子身体剧烈抽搐,露出的一双眼睛翻着白眼,布满了血丝。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小孩子们都有了不同于这年龄层的成熟,立刻从开心的玩耍中抽离出来,有秩序的退到了一边,给木兰苏的哥哥木晴让了条路。
江瑜:“他怎么了?”他下意识探身伸手想去查看。
木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哎,别碰。”少年眉宇间的愁绪越来越浓,“妹妹,我去叫方医师,你看好他。”
倒地的小孩开始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打滚,双眼凸出来,脸上的蒙巾口鼻处剧烈的起伏,围观小孩的眼中都流露出了痛色,但是像约好了一样,除了木兰苏,大家都远远的观望。
叶青和单子琪也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吸引了过来。
单子琪从孩子堆里挤了出来:“得赶紧把他脸上蒙的头巾拉下来,他快没办法呼吸了!”
“不行!”木兰苏细声细气的语调都有些颤抖了。
江瑜蹲下去和木兰苏平视,他想伸手抱一抱她,想知道小女孩这么紧张的原因,但他刚伸手,木兰苏就像是受惊的鸟儿似的,一下子跳开,“不要碰我!祭司哥哥,会传染的!”
叶青和单子琪同时看向木兰苏。
小女孩浑身都在发抖,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此时也蒙上了无边的惧意,瞧得让人心疼得紧,江瑜有些强硬的在小女孩躲开后,一只手还是轻抚上了她的头,把她拉过来,放低了声音柔声安慰,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给哥哥看看,你们怎么了。”
“不行……不可以的。”木兰苏一滴一滴落下泪来。江瑜毕竟是身形体魄都正常的成年人,要用强小孩子的力气也抵不过,江瑜尽量轻柔的摘下她脸上的蒙面,只见木兰苏的脸上布满了凸起的红色水泡和硬疙瘩,密密麻麻,水泡一直延伸至脖颈,竟是一寸完好的肌肤都没有!
肌肤许久都没有见到过灼眼的阳光了,木兰苏像是被刺了一下,顶着可怖的脸,整个人都呆滞了。
此时,木晴匆匆带着医师回来,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摘下了面巾的少女,一个健步冲过去,从江瑜怀里抢过木兰苏,重新帮她蒙上,对江瑜喝道:“不要命了吗!”
方想肩上挂着一个木箱,里面放了很多药品和注射器,他赶过去根据倒地孩子抽搐的症状,当场调了药,用小刀割开小孩缠手的布条,露出一截皮肤,也覆盖着水泡,但这些水泡破开流了脓,他将注射器推入小孩的手。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孩的病情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这时他才有功夫注意起了旁边的人,在目光对上叶青后,整个人脸色大变。
——“南城,你怎么老是和怪物在一起,祭神活动,祭的是神,不是怪物啊!”那群在祭神节的灯市上,故意撞在她身上,扯下她兜帽肆意嘲笑她眼尾蝎子印记的小孩。方想是其中一个,叶青也认出了他。
“你还有脸回来!”方想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怒火,这魔头化成灰他都认识,两个人都带着对对方刻骨的恨意,木箱被方想扔到了地上,瓶瓶罐罐的药剂洒了一地。
叶青的目光寒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江瑜在她身上看到了很久没有过的戾气和激烈的情感起伏,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你们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娘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害死了我娘!”
“叶承西该死,你也该死,你们对楼兰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叶青,你就是一个灾星,走到哪儿带去的都是厄运和灾祸。”方想反唇相讥,言语中暗藏着深深的恶毒,“族中长老听闻云水宗被魔火烧山,满门尽斩……”
“够了。”江瑜眉目一沉,拉过叶青,捏住她的手,“师门不幸,我定会查明真相,让藏在阴暗里的小人血债血偿,但这世间若所有灾祸都归结于一人身上,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就能祸国殃民,那这些年,我的仗也白打了。”
单子琪插/到三人中间,故作轻松的笑道,“哎,你们现在各执一词,大家都在气头上,不如趁此把话说开,也好让我们这些局外人琢磨琢磨,这位兄弟,叶姑娘是我们朋友,你要这么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我们可要不服的。”
“我血口喷人?”方想气笑了, “如果不是叶承西带着她和神兵入了楼兰,怎么会引来神罚?七海连天,异兵突起,天降神罚,我们牺牲了多少人,被破掉了多少长命锁?”他手指向那群孩子,“还有他们!自此染上了不治之症,那日之后所有出生的后代都携带了病源,再也没有正常的婴儿出生,这些无辜的孩子们从此不见天光,她毁掉了整个楼兰的命脉!”
叶青双目血一样的红,一字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木兰苏细腻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惶惑,“方医师,你们别吵啦,您快看看祭司哥哥,他刚刚用手碰了我,我怕,我好怕他也染上。”
“这病染不上成年人。”方想目光阴沉沉扫向江瑜,“你们的祭司哥哥已经死了,这是冒牌货,别这么叫他了。”
“你说什么?”叶青冷道。
“南城已经死了,死透了,尸骨都没存下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术让这群孩子误以为他是祭司。”方想言语中毫不掩饰敌意。
“他怎么死的?”叶青一步之间身形忽闪至方想面前,眼尾紫黑色的蝎子发出瘆人的凶光,手中之剑已经架到了方想脖颈间。
江瑜站在原地看着叶青现在的样子,心中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和不愉快生了出来。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方想充满讥诮的看着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以七神之名,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这十多年间,他恨叶青恨到了骨子里,在叶青憎恨他们的同时,也被他们深深憎恨着,方想竟不惜以血肉之身撞上了剑,来完成自己恶毒的血咒。
血溅了叶青一脸。方想直挺挺的倒下,尸身的眼睛兀自没有闭上。
孩子们被吓坏了,尖叫着躲到木晴身后。
叶青茫然后退了一步,带着杀气飞快向村口走。江瑜忍无可忍的叫住她,“叶青,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楼兰王,他为什么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叶青的脸色惨白惨白,衬着其上方想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那我呢?”江瑜深深看着她,沉声道,“你不想他死,你口口声声说他背叛了你,可当你听到他死了的时候,却这么伤心、痛苦、难过?为什么?你为什么始终要在我的面前对另一个男人寄托上如此激烈的情感!”
叶青怔住了,她回过身的瞬间,落下一行泪,“你的身上也有蝴蝶图腾,你和南城什么关系?”
明明是酷暑,江瑜却觉得身上沸腾的血液都凉了下来,窒息的压抑要让他的心炸裂,“不好意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叶青,你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蝴蝶图腾,把对他的情感寄托到了我的身上,才爱我是吗?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在我身上看到它,是不是我们的关系只会一直僵持在那里,你根本就不会多关注我一点?”
灵魂像是被撕扯成两半,江瑜压抑着深沉情感的痛楚像是钝刀拖过她的心脏,“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我到底是谁呢?”江瑜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所有克制的痛苦都在那一瞬间冲击上他的心灵,他没有记忆一团乱的生活,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靠着仇恨在荆棘中辟出了一条血路,到头来连自己是生是死,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连这个世间仅剩的或许是最容易得到的温暖——她的爱,却都得不到。
叶青无力的看着他,混乱的记忆汹涌的冲刷她的识海。
“大魔头,滚出去!”一个小孩拿起石头朝叶青丢过去,石子磕在她的额角,逸出了血丝。受到煽动后,越来越多的小孩相继效仿,“你杀了方医师,他那么好,他救了我们,你却把他杀了!”
“我没有!”
单子琪眼明手快抱起一个小孩,那小孩脚下的土地伸出一柄血色的利剑。他心有余悸的朝江瑜吼道,“叶姑娘已经没办法控制心里的杀意了,别刺激她了,会被心魔反噬的!”
虚空中,忽然产生了两道缥缈的光带,若有若无的缠上了叶青的双手,紫色的雷一闪而过。叶青目光冰冷的可怕,低声道,“放开我。”
一排楼兰卫兵带着长/枪/从村口涌入,把小孩们护了起来。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星雅。”
☆、章九十
那虚无缥缈的光带陡然化作实形,光带的另一端握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楼兰的大祭司一席盛装,长裙拖地,裙上绘星空万象,她走过的时候,紫色的蝴蝶扇动着透明的羽翼,伴随在她的身侧,美若梦幻。她拉住光带一用力,叶青单膝跪了下来。
江瑜没忍住踏前一步,但那一步迈到一半,犹豫片刻,又缩了回去。他狭长的眼尾着墨般的化开红晕,看着叶青,连呼吸都是凉的。他下定决心跟着她的那天起,就不再在意仙道,他甘愿堕魔陪她,可是现在这一切却显得有点可笑,她真的需要他吗?
叶青目中闪过血色,抬头看着星雅,却见大祭司慢慢蹲下身,手轻轻抚过叶青的脸颊,冰凉又柔软的指尖拭去了她脸上的血迹,一下子就制住了她无法控制的杀意,强迫她宁下神听她说,“没有想到会让你这么痛苦,可是,南城,我的孩子,很早就已经死了,他从来没有爱过你,甚至没有见过你,爱过你的人是……阿瑜。”
这一刻,江瑜和叶青同时怔住,目光隔空相撞。叶青目中血光一点点散去,像被灼伤了一样,所有的回忆呼啸着冲过荒原,将她脆弱的神经千刀万剐。
“所思所念,皆为虚妄,我们没有想过你会再回来,可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阿瑜,楼兰与你的劫,总该有一个交代。”星雅收回了手,目中带着一种悲悯,“二十五年前,巡逻队去天堑接当年被楼兰选中从无尽之海进来的人时,意外发现了一个死去已久的婴儿,脖子上挂了块本命锁,上面刻了‘江瑜’两个字。”
和在大漠中看到的幻境对上了,江瑜肩头微不可见的轻颤,心里翻江倒海。
“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能只是侥幸从无尽之海飘上来的,尸体埋了就是。但奇怪的是,这个婴儿已经死透了,从尸斑还有肢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死了至少十天,但尸身没有腐烂,也没有被野兽撕咬,甚至连血液都还有温度,巡逻队的人怕这是什么妖魔,就拿刀划开了一点他的身体,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无尽之海周围夜晚的气温相当低,但那血流出来竟然是滚烫的,一点都没有冻住的意思,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异象,当即巡逻队的领队就把这死尸带回了楼兰王府让祭司团七位长老过目。他们放出了婴儿身上所有的血,因为他们发现,肉身只是载体,真正珍贵的是里面藏着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