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轻笑了一声,悲伤的看向叶青:“让我误以为这么多年你守着我只是因为和念月的约定,那原本呢,你想让我认为的是什么?”
“我爱你,江瑜。”这一次,叶青没有再避开江瑜的目光。
这近乎直抒胸臆的表达几乎让江瑜目中的寒冰化开,甚至一路化到心底,但是他的心依旧是冰凉的一片,痛不欲生,却无法言于口,“叶青,你是因为曾经喜欢过的人和我也有关系,所以现在才能释然的说出这句话吗?可是我不是南城,我没有他的任何记忆,我不能忍受我爱的女人心中装了另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和我有渊源,也不可以。”
叶青怔了一秒,抬起手臂。
江瑜敏锐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干嘛?你又想打我?”
叶青:“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种事我现在都想明白了,你还没明白?我对南城确实有很深的感情,但那只是放不下的痛苦和恨,痛苦在我的娘死了,恨在他没有救我娘。那时候的感情真的是爱吗?不过是在所有人都远离我,只有他愿意接近我而产生的依赖而已,所以这份感情才会如此脆弱不堪,在误会发生的时候,我从未站在他的角度,只是一口咬定他背叛了我,楼兰背叛了我。”叶青伸出了另一只手趁机揉上了江瑜的脑袋,“小瑜儿,和你一样,那时候的我也需要一个憎恨的对象来支撑我在黑夜中前行。”
被狠狠揉乱头发的江瑜有些发蒙,下意识把叶青两只手都抓住了。
“可是那个叫江瑜的臭小子不一样。”叶青唇角挂着清浅的笑,手不再乱动了,“那天他在山洞里挂上的灯幕,像是夜空中闪耀着的漫天星光,一下子就照亮了我的世界。”
☆、章九二
江瑜把叶青两只手按了下来,以防她的突然袭击,愣了半天,回想着这么多年和她经历的点点滴滴,真是没办法,和这家伙有关的每一件事竟然都记得这么清楚,比偃甲书上的知识点记得都牢,“那个……当时因为你不肯教我术法,我故意挂了不好卸的星灯气你的。”
“早知道你违规搭建是又在小孩子气。”叶青赶在江瑜要反驳‘小孩子气’这个此前,堵了他的话,“但我很喜欢,那时候我刚经历裂血,从冰潭里爬出来,心情糟糕透了,那种带着生命力美的荧光就像把我又拉回了人世一样,第一次,觉得,你这小徒弟还挺可爱。”
江瑜一扬眉,翻出了旧账,“喜欢你还卖了?”
叶青干咳了两声,在江瑜审视的目光中,慌忙找补道:“不是,这种好看的场面存在记忆中,时不时拿出来回味回味就够了,但去妖市换成灵币,更加实用,当时比较缺钱,一心想着发财,哈哈哈。”
洞口突然吹来一阵妖风,把火给卷熄了,洞内突然就一片黑暗,模糊了距离感。
江瑜的声音像是贴着她耳边响起一样,“你看,连风都听不下去你的话,忍不住作妖了。”
叶青:“……”脸上飞过两朵晕红,她不好意思的抽回了手,“我去取火!”然而刚站起来,江瑜就从后面拥住了她,温热的气息拥了满怀,他微微弯下腰低下头在她脸边贪恋的耳鬓厮磨,双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一样。黑暗中,两颗心越来越近,频率像是跳到了一起。
叶青缱绻在这样的拥抱中,那一刻她的心好像和江瑜的心建立起了联系,她感受到了这样的拥抱中宣泄着的深沉苦痛。“你怎么了?”叶青抬起手轻轻抚过江瑜的脸颊。
“让我再抱一会儿,我有些难过。”一直在外人面前建立起的坚固面具,强装的镇定,压抑的情感,在见到叶青后,彻底奔溃,一点一点的露出了脆弱不堪的真容,他所经历的是多么悲凉又可笑的一生啊,甚至大起大落之间,连最后一点把他的师弟师妹们从冰棺中唤醒的希望都成了妄念。
看到江瑜难过,叶青也很难过,她靠在江瑜的怀中,起了点苦中作乐的念头,她指尖轻轻一点,一束光飞了出去,唤来了点点荧光。
“快看。”叶青轻声道。
江瑜抽了下鼻子,抬起了晕红的双眼,漫天的萤火虫绽放着微光在黑暗的山洞中洒下了点点星光,叶青下垂的手,指尖微动,这些萤火虫就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拖曳着温暖的荧光。
他目中泛起了涟漪,情之所至,江瑜忍不住将叶青拥得更紧,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可还好,遇见了她。
“我们明天早上,就离开楼兰吧?”叶青转过身,抬头看着江瑜。
“好。”江瑜想了想,道,“我去和单兄说一声,让他准备准备。”
“我和你一起去。”
江瑜抬手剐蹭了一下叶青的鼻子,“我怎么记得刚刚有人晕倒了?你最近太累了,得好好养着,夜里风大,你啊,还是好好守着火堆吧,别让我整天为你牵肠挂肚的。”江瑜说罢,拾了点干柴重新点燃了火,然后在叶青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等我捎上单兄,用灵蝶告诉你。”
“那好吧。”叶青被说服了,她还真的有点累了,自从舍掉一魂两魄后,身体大不如前,但最近这跌宕起伏的,糟心事一件接一件,一直在透支魔力,她根本没法静下心好好修炼,她坐下托腮看着江瑜离开的背影,想着出楼兰后要带他去见一见念月,他心结解开,她才能安心闭关修炼,把新伤旧患全养好。灵蝶绕在她的身侧,一想到这只小灵蝶能即时带来江瑜的声音,叶青看着小灵蝶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带着一丝期盼。
……
“喂,有人吗?有人吗!”荒凉的墓地中,一口埋了一半的木棺材里面传来了人声。这棺材被钉子牢牢的钉死,里面的人一双手顶在棺盖上,使劲拍,棺盖纹丝不动。
单子琪要疯,他一醒来就平躺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狭小密闭空间里,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他的命运怎么能够这么多舛?好不容易能沾光去趟楼兰长见识,结果临走前被一个绝世杀手差点弄死,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人和他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弄他。现在侥幸保住了条小命,又被关在了这种阴森森没个人的鬼地方,他叹了口气,只好想办法自救。
单子琪双目泛起金光,神识从棺材里铺散出去,透视外面的景物,视野里马上出现了好几只在墓地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差点没把他吓死!其中有一只生前可能是吃太多噎死的巨肥硕大鬼还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他的棺材上,难怪推不动!
不是……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他扔到墓地里去的!单子琪颇为糟心的在狭小的空间里努力伸了手,咬破了指尖,在棺盖上画了个血字,然后从袖子里祭出一小排暗器,飞快撞向血字,外面那只坐棺盖上的鬼被吓了一跳,尖叫着一下子消散在风里,单子琪这个大活人破棺而出,大致确定了自己在哪儿后,一路冲回将军府。
此时深夜,但向春向晚穿上了肃正的军装,将军府院里集结了大量江瑜这些年暗中养的部队,包括新收的落惜凝落惜筠带着的萧宸后人。落惜凝正在和向春向晚确认最后的部署。
单子琪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他是知道江瑜的计划的,本来他跟去楼兰就是为了和向春向晚里应外合,江瑜的偃甲傀儡当然不止单纯一个用来混淆宇文泽视线的复制人,其实上面下了一个咒,当咒法由主人亲自启动时,偃甲可以直接跟着主人气息,寻到他,并且是通过法阵传送的方式,相当于江瑜这边的咒和偃甲傀儡身上的咒,搭建了一个互通桥梁。他要用这种办法,让向春向晚带兵入楼兰。
因此单子琪并不奇怪大半夜看到一整支军队的整装待发,但向春向晚看到单子琪的时候却双双吃了一惊,“连长,你不是跟着将军去楼兰了吗?”
单子琪脸色一下子白了,“我没有啊,我被人偷袭,不知道昏迷了多少天,刚刚才醒过来。”
向春怔道:“可是我们亲眼看着你去找将军了呀。”
单子琪:“……”他开始担心起江瑜那边了,跟着江瑜进楼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算了,先不管这个了,现在什么情况了。”
“将军已经启动了法阵,今夜启程楼兰。”向晚指向院中一处高台,跃过无数机甲,单子琪看到傀儡江瑜正坐在高台上,整个人变得像纸糊的一样,眼睛空空洞洞的,周身密布血色的咒文。
……
夜已深,各个村落稀疏的灯火都已熄灭,从山上俯瞰楼兰城,整座城池像是一只沉睡了的狮子,只有楼兰王府所在之地,还有祭坛依稀可见微弱的灯光,占星师正在观天象。
‘单子琪’从破败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哟,终于等到你。”
‘单子琪’眉头跳了一下,回头看去,江瑜正双手抱臂斜靠在门柱上,视线落在地上,整个人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轻佻感。
‘单子琪’不动声色的露出了笑容,“江兄,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我还以为你正和叶姑娘缠缠绵绵呢,你们和好了?”
“唔……你不也没睡吗,这么晚了,去哪?”江瑜看向单子琪,不知怎么,他嘴角挂着笑,但声音显得有点冷,许是月凉似水,衬得他目光也很冷。
‘单子琪’指尖无声弹出刀片,“出恭?”
江瑜轻笑了一声,目光凝固在单子琪脸上,“别装了,你不是单子琪。”
夜雨心里闪过了一丝讶异,他能确定叶青并不在周围,这小子知道他不是单子琪还敢单枪匹马的过来,有点意思,“江兄,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小弟自认为隐藏的天衣无缝。”他身形倏忽之间发生了变化,回到了本真黑袍戴着兜帽的样子。
即使露出真容,但江瑜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像是在这层皮下还藏了一层皮,而那层皮才是他真正守着的秘密。
江瑜淡淡道,“在楼兰城门前发现的,你确实伪装的很像,性情,行为方式,生活里的小习惯,都模仿的堪称完美,但是你忘了一点,他也是无记忆之人。”
“哦?”夜雨嘴角勾起笑意,指尖刀片在夜色中泛起寒光,“还请江兄指教。”
江瑜看了一眼他手里捏得刀片,依旧泰然自若道,“那日接近鬼门时,我和叶青都看到了鬼城依托我们的记忆造的梦,但我的梦和叶青的梦是不一样的,叶青所记得的是从她的视角中看出去的人和事,而我的记忆并不是从婴儿的视角看出去的,而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因为我本人并没有这段记忆。但是除了我和叶青,其实当时还有第三段记忆,不过被你隐藏了。”
夜雨面无表情道:“那又如何,说不定单子琪以前也来过楼兰,你对他的过去又不完全了解?”
“确实。”江瑜道,“但是,这段记忆却不是以第三视角看的,而是第一视角,也就是当事人亲身经历过并且记得,那只有可能是你的记忆。当时,楼兰无尽之海天堑内的幻象,其实有两个,你还挺聪明的,借着我的幻象隐藏了你的幻象,但是……两头漠齿鲸的出现,还是暴/露/了你,所以那时异象起的时候,你第一时间把我和叶青按了下去,明面上看是为了救我们,但实际是,为了隐藏那时候从我们头上飞跃过去的漠齿鲸是梦境,它根本就不存在。等我脱梦后,从沙地里钻出来的漠齿鲸才是真正的那一头,它只攻击了我们一次。”
☆、章九三
夜雨隐藏在宽大兜帽中的脸看不清神情,但此刻他的话音中却分明带了点轻快之意,“江兄可真是才智过人啊,小弟确实百密一疏了。既然你一早就发现了我的真容,怎么藏藏掖掖到现在才揭穿我?”他双指一弹,指尖刀片就凌空一个旋转,发出清越的响声,“让我装得有点辛苦。”
江瑜也不在意他手上的刀片,像是没有感觉到任何危机感似的,淡淡道,“不知是敌是友,就先当作是合作的伙伴了。”
夜雨被他的话逗笑出声,目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合作的伙伴?没想到江兄认兄弟这么的随意,你可知我是谁?”
江瑜面无表情道:“不期而遇,目的相同,既然都是想入楼兰,为何要拔刀相向,不愿同行,多一个人总归好办事一点。我虽并不知道你是谁,但听楼兰大祭司所言,十年前闯入楼兰弑神屠城的人……”
“是我。”夜雨嘴角弯起笑意,抢先回道,他似乎非常感兴趣江瑜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江瑜眸光一暗,倒是没想到他会承认的这么爽快,他对着眼前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尽力维持住松松散散的面部表情,“那曾经在云水宗山下杀了贾知行,在升仙大会上杀了落方临的人,也是你?”
“不错,还顺便在升仙大会结束,他们回山的路上,血洗了两个小仙门。”夜雨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灼灼盯着江瑜,但颇为意外的,他没在江瑜脸上看到自己满意的表情,这家伙端着的样子,让人读不懂也猜不透,他甚至有点想窥入他的记忆,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年轻人能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这么好,连恐惧的时候都不会失去理智。
江瑜眉梢轻微挑动,当年落方临死后,叶青带着他溜到擂台上看过,当时他们还原了台上各个人的站位,推算出了很多疑点,其中一个就是尸体倒地的方向,身体几乎是侧着的。擂台四面环湖,如果外人想混进来,只能混在看客台,而且众目睽睽之下的暗杀,速度必须要快,必须找一条距离最短的路线杀人,但如果是这样,落方临脖子上的刀痕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落在偏左的位置。而这个推论隐含的唯一一个解释便是:凶手原本就在擂台上,这是当时他和叶青达成了共识却不说破的一点,杀手就在仙盟里,这个恐怖的真相足以掀起惊涛骇浪,在一切都还没有明晰的证据前,不能打草惊蛇,更何况,当时他们人言势微,各地出现魔气,一个一个下局联合起来不怀好意地想开云水宗的封魔之阵,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他们?
江瑜心绪飞快计较,夜雨手上的血案肯定不止他拿在明面上轻易承认的这些,这些事背后的目的也很值得推敲,他敢轻易承认这些,就说明他有这个自信这些事的揭露不会伤到他半点根底,就像这张黑袍兜帽皮下守住的真实秘密一样。竟然和这个丧心病狂、浑身谜团的杀手离得这么近,倒是不在他原先的计划内,江瑜耳根有些发烫,但脸上看起来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镇定,他敢孤身一人见他,就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