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很严重吗?”冯思思问。
“是啊,严重得很,再不处理都要愈合了。”他说。
冯思思默默翻个白眼不说话。
给她处理完了,秦尚动手收拾药罐,冯思思瞧着他高高肿起的半张脸,开始后悔刚才下手太重,略带不好意思道:“你别慌收拾,你的脸还没上药呢。”
“啧,这房中也没镜子啊。”他故作环视一圈,然后凑近她,“不如就劳烦殿下千金之躯来给微臣上个药?”
冯思思跳下床径直往外走:“别上了毁容吧。”
秦尚望着她背影摇头叹气,觉得追妻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冯思思回宫路上觉得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打听谁认识看风水看得准的。
虽然但是,她真的觉得野鹤坞那地方有点忒邪门了。
好家伙,每次去都没好事。
到栖霞宫后宫女告诉她何大人听说昨晚她遇刺,今天一早便来看望她,已经在殿里等待她很久了。
她马不停蹄进去,见到何忆安直呼平身平身。
“殿下的胳膊怎么了?”何忆安问,语气关切。
“没事小伤,秦尚给我包过了。”她随口说完便走到前面坐下。
丝毫没察觉到何忆安听完她说的话后,原本清亮温柔的眼神瞬间沉下去的模样。
聊完昨晚发生的事情,冯思思托着腮沉默许久,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最后,她终于说:“如今盯在你身上的眼睛太多了,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吧。”
她道:“我倒没什么,反正名声都已经那样了,但你不同。”
二品大员,国之栋梁,她不想他引人津津乐道的是和自己那点子虚乌有的风流韵事。
他微笑躬身,眉间一派温和,“臣遵命。”
☆、皇帝病重
冯思思没想到连乌月山庄这种“业界翘楚”都被一窝端了她还能遇到暗杀这种事,课本上说是市场决定需求,现实里却是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她很头疼。
乌白却浑然不觉,除了心疼她替他挨了一刀。其余时间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
用他的话说,人总要死,不是老死就是被人杀死,其实也都差不多。
尤其是干他这一行的,命最不值当挂在嘴上。
“你就不好奇是谁想害你?”她问。
“过去我们山庄里有个‘亡命碑’,碑上刻着的是所有买主指明杀害的人的名字。”
“我那时候看着碑就在想,上面的人在死时会反思自己曾得罪过谁吗?或许能想到,或许想不到,想不想的其实也不重要。当一个人想要另一个人的命开始,这世间就毫无规则可言了。”
冯思思戳了下他脑袋瓜,“小样儿,年纪不大感悟挺多。”
连瑛那厮给他从小到大到底都灌输了些什么奇怪想法。
“不过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能捱一日是一日。”说完他专心啃起手里小甜瓜。
冯思思乐了,托腮笑道:“放心吧,有思姐罩着你,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再出去玩?”
“你想想就好。”
在调查完这起案子之前,她选择哪儿也不去。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秋天。
京城的第一场秋雨都下完了,都察院还是没能察出一丝半点线索。怎么说呢,就挺让人窝火的。
再说养心殿那边,冯恪之自从入秋后就咳嗽个不停,冯思思初时只当他受凉了,直到太医什么方子都试过了总不见好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想起自己以前咳嗽的时候她妈总给她熬秋梨膏,她就去御膳房自己也熬了一盅,熬好带去养心殿给冯恪之冲了一碗看他服下,语气像是在哄小孩似的:“这个不苦,挺好喝的,皇兄喝完就舒服多了。”
冯恪之喝下后便神采奕奕起来:“果真不咳嗽了,还是妹妹厉害。”
他在哄她,她也没拆穿。
秋梨膏又不是神丹妙药,效果哪有那么立竿见影,能立竿见影的是抗生素,但这个时代没有。她穿书时只是一个文案狗,不是医学大佬,没绑万能系统,作者也没给她开金手指。
她有点沮丧,更多的是彷徨。
但她想,她这老哥今年也就三十露头,无论咋说都是生龙活虎的年纪啊,再难好的病也总会好的,对吧?
所以在她兴冲冲端着一筐枇杷去养心殿时,她是真的相信冯恪之一定会好的。
小太监手中捧着东西从殿内愁眉苦脸出来,见到冯思思连忙将手藏到身后,喜笑颜开道:“公主来的巧,陛下刚刚睡下,喝了您给的秋梨膏之后已经好多了,这几日都不曾咳嗽。”
她瞥了眼小太监身后:“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伸出手,掌中赫然是两条浸血的帕子。
明黄的颜色,上面绣着祥云,是只有天子才能用的样式。
她头脑一懵,继而胸口堵着口气似的出不来,将枇杷往太监手里一放,扭头去了太医院。
老太医见她这回不好糊弄,只得叹口气道:“老朽就跟您直说了罢,陛下这病是肺痨,不好治。”
冯恪之年少时长年在外打仗,千里夜袭都是常事,本就对身体损耗极大。登基后又沉溺享乐疏于保养,内里便就此亏空。头年里入水救太子时寒气直达五脏六腑,喝那几贴药其实根本就没办法根治,只能将寒气暂时压制住。如今天一冷再猛地一受寒……真是华佗在世都束手无策。
冯思思听老太医说了很多,越听心越凉,喉咙哽着道:“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公主,陛下不让。”
她闭眼深呼了一口气,睁眼后离开了太医院。
养心殿内龙涎香混合着药的清苦味,熏的她眼眶和鼻头都发酸。
冯恪之仍在咳嗽,睁眼时看到冯思思,笑道:“没规矩,进来也不传人通报。”
“没规矩也是你惯的。”她走到床边坐下,隔了一会儿说,“你要咳嗽便咳嗽,憋那么久也不嫌难受。”
“已经好多了。”他说,“皇兄正值壮年,不会——”
话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冯思思扶冯恪之坐起来轻拍他后背,待咳嗽声平息下来后她道:“你用的帕子被我看到了。”
冯恪之神情一滞,语气轻松:“咳点血而已,过去上战场流的血可比现在多多了,不照样没什么事。”
“可那不一样!”冯思思的眼泪忽的淌出来,声音呜咽着,话都说不成个儿,“外伤是会自己好的,可你这样咳下去几时……几时能好……”
冯恪之伸手给她擦脸,关心道:“怎么还哭了?这么害怕皇兄生病啊?”
“怕啊!怕死了!”她哭的更厉害,“这宫里只有你一个人疼我,你……你若不在,往后就没人护着我了,我便任人欺负了。”
“不会的。”冯恪之捂住嘴咳嗽,咳完接着说,“朕若不在,还有恒儿护着你,无论何时,朕的曜灵永远是大兆最高贵的公主,永远没人敢欺负你。”
“我不要恒儿护着,我偏要你护着!”
“好好好,朕护着,朕护着。”
这是冯思思穿书以来哭的最惨的一天。
她过去的想法很简单,虽说是条炮灰命,但好歹有个好皇兄,什么委屈不用受,天塌了有哥哥顶着,她就在他胳膊底下睡觉就好。
但现在似乎不行了。
她不明白现在的剧情到底在往什么路子发展。其实哪怕过的不那么舒服,不那么自在洒脱,哪怕被男主女主虐,只要她哥好好活到大结局也行啊。
傍晚冯思思眼睛肿成个桃子似的回到栖霞宫,无论谁搭腔都一句话不说,天黑之后晚饭未吃直呆坐至深夜才沉沉睡去。
起初外界并不知皇帝病的那么严重。直到早朝咳嗽时太监递手帕不及时,冯恪之以手掩口血竟从指缝间渗出,霎时群臣惶恐。
接肘而来的便是朝堂上的变化。
皇帝抱恙,太子监国,少傅何忆安辅政。
过去坚持让皇帝册立曾贵妃为后的人收敛气焰,每日夹着尾巴上朝,唯恐多说一句话为自己不利。而那些曾瞧不上何太傅出身的贵族子弟此时私下也向他接连示好,其中道理不言而喻。
养心殿的灯火已三日未熄了。
这三天来冯恪之的咳嗽就没断过,几乎连入睡都艰难万分。他已经不肯让冯思思再来看他了,门口派着侍卫把守,未经允许谁也进不来。
不少人劝他请得道高僧来诵经祈福求得康健,他断然回绝。
……
午夜,养心殿外。
领头太监将一名小太监拽到无人处,急得跺脚道:“你说说你不好好待冷宫来这儿做什么!这身衣服谁给你的?我非得打死那小王八羔子!”
白明霜眼眶红红,颤声道:“公公您就让我见陛下一面吧,再见不到他,我哪怕死了也不能瞑目。”
“不行!胡闹嘛这是!你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若被别人知道事情就大了!”
太监说完转身便要走,白明霜见状立刻跪下抱住太监小腿哭诉:“公公,人心都是肉做的,我是真的害怕若现在不见陛下一面以后也都见不到了,我求您了,您就让我见他一面吧。”
太监犹豫过后深叹一口气,低头对她说:“那你保证,进去之后不能说话不能抬头,我让你干什么便干什么,听到没有?”
“明霜保证!”
养心殿的门被轻轻推开,冯恪之声音微弱沙哑:“外面是谁在哭?”
太监一愣,道:“回陛下,是各宫的娘娘们,她们都很担心您。”
“吵的朕头疼。”他皱眉,“你记着,朕驾崩之后无需任何人殉葬,介时传令下去。”
“是。”
然后又是咳嗽。
太监连忙上前将冯恪之扶起来,又向跟进来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示意她端药过来。
白明霜将药递过去,退回时悄悄抬了一下眼睛。
那一眼,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应该是在雪中的帝辇上垂眸望她的人,应该是在白玉阶上醉酒说梦话的人,应该是在吟兰轩执剑抵她脖颈冷眼瞧她的人。
怎么会……这样……
皇帝喝完药躺下,断断续续道:“朕这一生,所犯杀戮无数,无视天地蔑视祖宗,从未将什么人看得重要过。”
“唯有公主,只有公主,朕未能看到她觅得良配开枝散叶,是朕一大憾事。待朕走后,你务必将心时时刻刻向着她,确保她平安顺遂。朕若在九泉之下见她流泪,必痛入骨髓,永难安宁。”
太监眼泪流出来:“奴才知道了。”
白明霜低着头,眼泪滴到靴子上,一颗接着一颗。
她心痛至极时亦觉可悲,自己心心念念的冒死来见这人最后一面,他却只能想到他的亲妹妹。
☆、离开京城
翌日巳时一刻,皇城内丧钟大响,各宫皆寂。
正文十一年秋,文帝冯恪之驾崩,太子冯恒登基,改国号仁治。
接连几日,冯思思如坠梦中一般,思绪都是涣散的,走路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虚软无力。
直到下葬那天,她亲眼看着盛放她哥尸首的“梓宫”被抬入皇陵,又看着皇陵门被封闭,情绪终于克制不住失声哭泣。
前来送葬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何忆安受封太师位列“三公”,站的自然是最前面,位置离冯思思最近。
他看她的背影颤抖,好似一片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枝头落叶,他皱眉,心脏隐隐约约发疼。
“殿下您别哭了,先皇在天上看到指不定有多心疼呢。”豆蔻劝着,自己泪珠子也止不住往下掉。
冯思思摇了摇头,悲伤至极时只剩无言。
葬礼结束,冯恒对冯思思劝慰一番后先行回宫。他刚登基,要熟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天下人没功夫等他成长,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何忆安陪冯思思漫步陌上,眉宇都被夕阳染红。
寥寥数载,当初那个落难书生已经官居一品,言行举止依旧温润儒雅,可若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温润的气质中开始透着股位高者特有的无形的压迫。
“恒儿年纪小,性子也软,政务上要多劳你费心了。”冯思思语气很淡,“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他我总是放心不下。”
“这都是臣应该做的。”他回答。
她回望皇陵,旷野之上只有两行鸿雁飞过,场景说不出的寂寥。
“回去吧,何太师。”她说。
他凝视着她侧颜,缓缓行礼:“是。”
回太师府的路上何忆安面色沉如水,他摩挲着指上玉扳指,心中压制不住的烦躁。
她叫他,何太师。
马车忽地停下,车夫在帘外为难道:“大人,咱们的去路被一位姑娘堵住了。”
姑娘?
小厮识趣掀起帘子,何忆安只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
是曾晶儿。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我就知道你得路过这里,我等你好久了。”
“继续走。”他的语气有几分不耐,小厮放下帘子。
“何忆安你能不能别对我那么无情!我真的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啊!”她在马车外大叫,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先皇刚驾崩,应当举国缟素。”马车里他的声音冷冷的,“曾小姐身着绮罗头顶珠翠出现在大街上,是嫌曾家的气数绝的还不够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