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刚要过来,旁边的那男人就道:“我来吧,反正一会也没什么事,好久没审人了,这么个大美人叫起来一定很带劲。”
刘升哈哈笑了两声,道:“瞧把你迷的。”
但他说着还是位置让了出来。
男人手里的鞭子上蘸了盐水,他拿在手里往桌子上试了一下,道:
“咱们这呢,有个规矩,来的人不管什么先抽一顿再说,小美人你说句好听的,哥哥我轻一点。”
容虞毫无反应,男人也不生气,就不信一会她还毫无反应。
他这样想着便狠狠地挥了一鞭,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尤为明显,但想象中的惨叫并未响起,那个女人只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嘿?还真不说话?”
他又打了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有的伤口已经有血渗出了,但这个女人依旧没有叫出声来,甚至-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操他娘的,老子还真就不信了!”
男人说着,举起手来正欲继续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声音:“停下。”
男人一听这声音,立马扔下了手里的鞭子,然后转身弓下腰,道:
“大…大人,你怎么来了。”
顾岑睨了眼他,并未回答,而是问:“她犯了什么罪?”
一旁的刘升也是大气不敢出一下,他身量本就不高,但顾岑却人高腿长,这么弯着腰显得尤其的卑微。
他闻言立刻道:“回大人,此人是郡王府家的九姑娘,因为谋杀亲妹而被属下带到这来。”
“谋杀亲妹……这个罪名不该在锦衣卫吧。”
顾岑早在男人刚要打的时候就过来了,原本他没心思去管这些,只是瞥见刑桩上那个女人熟悉的脸庞,才鬼使神差的驻足看了一会。
果真是奇怪,一个女人,在被那样的力道抽打时竟面不改色,连男人都未必能做到这样。
刘升刚要说话,便有一个狱卒匆匆的跑了过来,同顾岑道:“大人,沈世子过来了。”
顾岑皱眉:“……沈映?他来做什么?”
方才说完,沈映便阔步走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侍郎官服,一看就是从宫里刚刚赶过来。
沈映一过来,容虞那双毫无反应的眼睛里才多了点波澜,但这次她并未同往常一般带着痴恋和迷醉的看着他。
而是皱着眉,看着十分不悦。
但沈映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转而看着顾岑,道:“顾大人什么时候也开始管刑部的事了,看来锦衣卫最近很得空闲啊。”
顾岑只道:“殿下怎么过来了,诏狱这等污秽之地,岂能脏了殿下的眼。”
沈映轻笑了下,说不出是讽是嘲,并未同顾岑虚与委蛇什么,直接道:“怎么,顾大人这是不打算放人了?”
沈映向来修养极好,从没跟别人红过脸,但这种时候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心情极差,顾岑挑了下眉,哽了一下,没想到沈映竟然这么直接。
他勾着唇角笑了下,道:“殿下说的是这位郡王府的九姑娘?没想到竟能让殿下亲自从刑部赶过来,实在是……”
沈映打断他:“诏狱应当关什么人顾大人比我更清楚,根本就同她是谁无关,况且……”
沈映眉目冷了下来,沉声道:
“顾大人不觉得自己的手伸的太长了吗?”
狱中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顾岑原本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压了下去,沈映冷凝着脸,看向顾岑目光冷冽又凌厉,根本不容退让,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刘升站在一旁头低着,额上冷汗密布,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带个人来诏狱,在以前根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今天不止顾岑过来了,居然连沈映也过来了。
最先打破寂静的还是顾岑,他笑了下,道:“殿下言重了,我也是方才才过来,这人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
说罢,他冷着脸问站在旁边的两个校尉,道:“还不快说,这人是怎么回事?!”
刘升被吓得腿一软,道:“…大人,属下前些日子接到有人报案,今天去了一趟郡王府,是…是那郡王府的人说这个人谋杀亲妹,属下才带她过来的。”
顾岑道:“问你这个了吗!她再怎么杀人也该送到刑部才对,怎么,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刘升连忙道:“属下知错,望大人责罚!”
顾岑的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不知为何,方才那个女人皱着眉隐忍的脸庞忽然出现在了脑海中,许多年没动的恻隐之心竟然晃了一下。
他道:“责罚?跟我说有什么用?”
“殿下,这二人私自动刑,又随意插手刑部事宜,实在罪不可赦,殿下不若将他们一同带走吧。”
………
外面是沈映早就让人备好的马车,容虞一被扶上去,沈映就立马接手了过来,他沉默的帮容虞靠在后垫上,仔细的避开她身上的伤口,然后冷静的吩咐车夫走快一些。
马车中有些寂静,是容虞先开的口。
“你不该过来。”
沈映不回答,容虞继续道:“你忘了我曾同你说过什么,你不该过来。”
沈映依旧沉默着,他试了下瓷壶的壶壁,感觉到水温适宜然后抬手给容虞到了杯水,递到她面前,问:“疼不疼。”
容虞只直直的盯着沈映,道:“你不听我的话。”
她的情绪忽然亢奋起来,猛地扫落了方才沈映刚刚倒好那杯茶,厉声道:“我不要你帮我!我不需要你帮我!”
沈映看到有茶水溅到了她的伤口上,但容虞没有丝毫反应,只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
沈映拧了拧眉心,妥协似的叹了口气,道:“那你原本想做什么?”
“如果我不去,你以为等待你的是什么?”
容虞握紧了手,道:“那又如何,她不会杀了我。”
沈映:“是的,她不会杀了你,但她会折磨你。”
容虞冷笑:“折磨?”
沈映道:“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怕。”
他看着她,补充道:“我很怕。”
容虞沉默了片刻,但她并未因为这些话而动容,她慢慢的拉住沈映的手,看着他沉静又清俊的面容,忽然认真道:
“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想让你管我,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你继续插手郡王府的事,我会立刻杀掉我自己,这些都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所有的事情我都会自己解决。”
她分明在亲昵的握着他的手,那张合着的嫣红的唇瓣他甚至一低头就能碰到,可她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带感情,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
她不允许他去查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允许他说喜欢她,也不允许他给予她一丝一毫的帮助。
他凭什么什么都不许,却又任由他爱上了她。
可她就是那样强横又蛮不讲理,而他毫无办法。
时间一寸又一寸的流过,沈映低头看她,半晌才道:
“好,我知道了。”
容虞这才放心的收回目光,不顾身上的伤抱住了沈映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静静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世界上能给容虞安全感的东西很少,但沈映的心跳就可以。
沈映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幻想的人,但是在容虞身上他时常会想,倘若容虞没有经历过那些,她一定会过的很快乐。
小时候的容虞是什么样,沈映到现在也依旧记得清楚,她的五官从小就很出众,小脸胖乎乎的很可爱。
她不安静也不闹腾,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仰着小脸看了他半天,然后紧紧的用自己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认真的跟他说:“我喜欢你,我要你跟我回家。”
第十八章 “在你走之前,可以抱我一下……
小时候的容虞是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她虽然不是嫡出却胜似嫡出,这不仅仅是因为白倾在容围那里得宠,更是因为容虞本身就十分出众。
仅七岁时,就能发表对古籍的独特见解,学什么东西几乎都是一学就会,说过目不忘属实有些夸张,但记东西确实比普通人要容易的多,她总比普通孩子要聪明,她从不怯场也从不认生,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
教过容虞的夫子没有一个不对她赞叹不已的,那时的容虞唯有惊艳二字可以形容。
在别的小女孩都在想什么糕点好吃,什么裙子好看时,她就会自己一个人站在树下思考,然后认真的跑去问大人:
“如果生命都是相似的,为什么有人生而尊贵,有人生而卑贱?”
在别的小孩会因为一条小蛇而吓得哇哇大哭时,容虞会面不改色的抓住小蛇的颈部,然后拿着小蛇走到吓得花容失色的小丫鬟旁边,冷静道:
“它的尾巴受伤了,可能需要救治。”
她一般不会去主动跟那群小孩一起玩,但是她会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玩乐然后站在旁边无声的笑,如果你去拉她的手,她也会跟你一起去玩。
她小时候也不是一个多么爱笑的小姑娘,但是如果遇见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时,还是能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发现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从小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她很漂亮,很聪明,有着不似同龄人的冷静,也有没有言之于口的善良。
她总是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例如
“为什么蔷薇软糕好吃,但是蔷薇花却不好吃。”
“为什么野草除了又长,长了又除,如此反复却依旧执着的长,它不累吗?”
“为什么下雨的时候没有太阳,是因为太阳被淋湿了就发不了光了吗?”
“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喜欢沈映哥哥,却不是每个人都像沈映哥哥一样喜欢我?”
后来郡王府突生变故,白倾自杀,容围当众把十岁的容虞一脚踢到池塘里,此后容虞和白倾的丫鬟有一半都被杖毙,容虞也从那个千娇万宠的九姑娘,变成了人人可欺的九姑娘。
这件事发生时,容虞十岁,沈映十二。
他那时正同父亲一起在江南,当他回来时,已经是一年以后了,而此时,容虞再也不是那个会自己坐在一边,看见让自己开心的事时,眼睛里会有星星点点笑意的小姑娘了。
她也再不会去问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没有在对任何人或物表现出丝毫的怜悯之心。
漆黑的眼睛沉默又阴沉,不爱说话,总是毫无存在感的站在角落里。
曾经那个令人惊艳的小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别人看见容虞,只会轻飘飘的评价一句:
美的毫无灵气,普通又庸俗。
…………
沈映原本要将容虞带到他在城边的别院,但是容虞拒绝了。
她总是在这些事情上有些近乎偏执的执拗。
僵持之下,最终还是沈映妥协。
“我可以带你去刑部大牢,但是你身上的伤,必须要先处理一下。”
这大概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容虞道:“好。”
马车悠悠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沈映过去的时候客栈已经被谨欢提前命人清理过,没有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人。
沈映带着容虞从那车上走下来。
掌柜的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他并不知道今天要过来的人是谁,但估摸着肯定是某个行事低调的大人物。
沈映不可能把处理容虞身上的伤这种事假手他人,随同的侍从们送了些东西过来之后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容虞看着沈映手里端的东西,说:“我自己来。”
沈映:“不行。”
他继续道:“有些地方你自己不方便。”
容虞很少会在这种在她看来无可厚非的事情上同沈映争执,她见沈映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个男人用的力道不小,纵然容虞统共没挨多少鞭,身上依旧有几道伤痕渗出了血映在洁白的里衣上。
沈映让容虞靠在床上,然后脱下她的衣裳,瓷白的肌肤上那几道伤痕简直触目惊心。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他今天没去,就按照容虞自己说的那般自己熬过去,容虞会变成什么样。
但他丝毫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只一言不发的替容虞慢慢的擦拭,然后小心的涂上药膏。
这本是极其香.艳的一幕,一身朝服神色清冷的沈映低着头,窗隙中透出天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越发的冷淡。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在女人的侧腰上,女人肌肤滑腻,在他拇指和食指中间,一颗朱红色的小痣平白为此添了几分妖娆。
但身处这种场景中的人,却丝毫没有那种旖旎的心思。
沈映的动作很轻,容虞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全程都没说一句话。
沈映也不言语,两人之间是惯有的沉默,他属实像天上的神仙一般,温润优雅又清冷至极,他全程都只是认真的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不曾对容虞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反应。
容虞穿上送过来的干净的衣裳,然后直接道:“送我回去。”
沈映把手里的药粉瓶子放好,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在这里休养几天,我会找个人代你去刑部。”
容虞道:“不必。”
沈映皱眉,道:“不会有别人知道。”
容虞靠在窗边,在这阵不算争执的争执中沉默了片刻,然后对上了沈映复杂的目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算了。”
“反正也不重要,不用找人代我去了。”
沈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差点忘了,就算有人知道沈映把她接走,也绝不会往沈映同她有牵扯这方面去想。
寻常人不会,是因为他们对沈映和容虞的固有印象,那些手握权利的人更不会,因为站的越高他们会越觉得情爱是多么的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