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在城市,林悠从没有听过这么响这么密的蛙叫声,只有在乡下,才能有这种被蛙叫声包围鼓膜,不绝于耳的体验。
  在某种意念的驱使下,林悠端着空杯子下到了二楼。
  画室的门关着,但没有上锁。
  走道上留着廊灯,林悠站在门外,身影被拉得斜长。
  她不应擅闯他的画室,但她控制不了窥探的念头。
  这里面,有她所好奇的一切。
  最终,理智还是没能战胜欲念。
  林悠拧动金属门把手,打开了画室的门。顶灯亮了,画室很空旷,足有半层楼的面积那么大,墙上是光秃且空白的,角落堆积了不少画布画框。
  林悠靠近画室里唯一的工作台,上面有一张未完成的小稿,是用黑色水笔画在纸巾上的。
  线描的轮廓,林悠看懂了。
  是《山月》。
  第二天,訾岳庭起得很早,因为他要出差。
  訾岳庭将烘干的制服叠好放在客房门口,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
  大约七点半,林悠起床了。
  訾岳庭将平底锅里基本熟透的煎蛋铲进盘子里,摆好,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没换衣服?”
  她只换了黑色的长裤,上身还穿着他的T恤。
  林悠不好意思道:“衣服破了。”
  昨晚没留神,衬衣后背被勾破一个大口子,林悠是穿上身才发现的。
  她这样肯定是没法直接去单位的,只能先回家一趟,换衣服。
  訾岳庭准备了吐司煎蛋,还有果汁。他不常在家吃饭,所以家里能用的食材有限。
  因为设计的缘故,三层并没有设置传统的餐桌,只有一张可移动吧台。林悠拉开高脚凳坐上去,高度问题,感觉和平常吃饭不太一样。
  訾岳庭吃得比她快,离座时告诉她,“你不用急,慢慢吃。”然后便去了露台。
  林悠感觉到他今天大约有事要忙,于是加快了速度,三两口就吃完了。
  她把两人的盘子洗了,然后进到客房去拿东西。
  林悠没什么要收拾的,昨晚来的时候,她身上除了手机和钥匙,什么都没有。
  拿好东西,林悠站在露台门口探头,他果然在吸烟。
  “我好了。”
  訾岳庭闻声转过头,将指间的烟摁灭在花盆里,“走吧。”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一场暴雨,驱赶走了积压在城市上空的雾霾,深呼吸,空气里是雨后初露的味道。
  訾岳庭拎着登机箱下了楼,林悠看见顿悟,“你要出差?”
  “嗯,去北京参加一个朋友的展。”
  林悠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你还要赶飞机,送我回家不顺路。我自己打车走吧。”
  訾岳庭抬手看表,还有两个半小时,只要路上不耽误,完全来得及。他打开后备箱,将行李平放好,“没事,来得及。”
  一句定音。
  于是,他们迎着早高峰上路。绕城上,訾岳庭接了个电话。
  “到北京了吗?”
  訾岳庭撒了个谎,“昨天雨太大,飞机飞不了,只能改签今早的。”
  “我还说请你吃午饭,位置都订好了。”
  他看表,十一点的飞机,到北京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了,遂说:“改晚饭吧。”
  坐在副驾上,林悠抱着衣服,内心惶惶。
  虽然訾岳庭没有任何表示,但她已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给他添麻烦了。
  路上堵了一会儿,时间有点赶。到了地方,訾岳庭没有下车,只降下窗户对林悠道:“我还要去机场,就不进去了。替我和你小叔打个招呼。”
  林悠点头,“好。”
  “再见。”
  “再见。”
  黑色的车玻璃缓缓合上,訾岳庭一脚油门,调头离开。
  也不能怪他无心寒暄,时间确实紧凑,他几乎是踩着最后一班登机广播进去的。
  訾岳庭在北京呆了三天,除去看展,也见了一些从前京城圈里的朋友,其中不乏有他和肖冉共同的朋友。
  夫妻两人做同行,不散伙还好,一旦散了伙,免不了会有这样的尴尬。
  好在大家如今混得都不错,工作室里开一瓶红酒,坐下只聊艺术,没人提糟心事。
  朋友问他,最近有没有搞搞作品。
  訾岳庭答:“试了,出不来作品。”
  朋友笑说:“你那是没发力。你要是发力了,我们都没饭吃了。”
  这句话里,半句真,半句假。
  他不是没试过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几天几夜熬作品。可是画出来的东西,很空洞,连他自己都看不上眼,又怎么能说服别人欣赏?
  灵感没了,就是没了。
  策展人这条路,是他最后的妥协。
  这次来北京,除了见朋友,作为独立策展人,訾岳庭还接受了某艺刊公众号的专访。用圈内的话来说,就是坐下唠两节火车皮的艺术。
  艺术行业,名气当然很重要,自我经营和包装是必不可少的。
  訾岳庭和笔者约好了一家咖啡厅,面对面坐下来交流。
  谈话的内容主要集中在现代与当代,他专攻的领域。
  “先锋派艺术家,身上都有那么一点悲剧色彩。现代艺术和政治、社会是不可分割的关系,施维特斯就是一个代表人物。Merzbau无疑是现代艺术的一场革命,但却无法豁免他流亡和拘禁的命运,无论生时还是死后,他都没能得到应有的重视。前段时间我看到新闻,最后一座梅兹屋即将被卖到自由市场,太悲凉了……像施维特斯一样,被时代埋没的艺术家数不胜数。”
  笔者提问:“您刚才谈到了现代艺术和时代背景、政治、社会之间的关系。我听说您是汶川地震的亲历者,那次地震对您后来的创作有什么影响,或是启示吗?”
  这个问题并不在他的预想之中。
  訾岳庭陷入沉思。
  笔者从他的表情上意识到问题敏感,于是转变口风,“或者……您能说一说当时的情形吗?当然这部分是题外话,我们后续编排内容的时候,会有选择性地决定是否放进正文中,完全取决于您个人的意愿。”
  訾岳庭拿起咖啡杯,想到了什么,又放下,停顿数秒后,再度拿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重复了这个动作几次。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们还是聊艺术吧。”
  訾岳庭选择只字不言,只因不想看到人们脸上露出那种不痛不痒的神情。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一昧要求共情,是强人所难。
  他身边,能和他一样对那场灾难产生共情的人,大概只有林悠。
  所以,他能够理解她的一些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举动。
  劫后余生,从那座山里走出来的人,很清楚“活在当下”这四个字的意义。
  有些事情,如果当下不去做,谁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明天。
  完成专访,訾岳庭离开咖啡馆。
  傍晚六点,一天刚好还剩下三分之一。明日就要回锦城,訾岳庭选择在附近的艺术街区逛一逛,消磨掉剩余的时间。
  逛到一家装修十分有味道的旧书局,訾岳庭进去转了转。厚重积尘的二手书籍堆里,他无意中发现了一本Francesco Guardi的画集,内页印刷让他很是惊喜。无论是色彩饱和度还是稀有度都非常接近原画,居然还是上个世纪的出版物。
  想起林悠对风景画流露出的喜爱,訾岳庭于是将它买了下来。
  晚上回到酒店,收拾东西时,訾岳庭盯着放在行李箱面上的画册在想:送了画,送画集,再这么下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送她什么了。
 
 
第18章 .  私心    谁折磨谁还不一定。
  林悠请了半天假,回家换衣服,快中午才到单位。
  办公室里,沈一安对着老戴一通数落,“你们就是不会水,也不能让她下水啊?”
  老戴冤死了,“你以为我没拦,就站岸边干看着?你也不想想,她是能劝得住的人么……”
  正这时林悠进来了,沈一安立马上前嘘寒问暖,“没事吧,没感冒吧?”
  “没事。”
  林悠的脸色其实还不错。她坐到位置上,放下包,第一件事便问:“书包检查过了吗?”
  老戴说:“书都泡烂了,没什么发现。她家人今天从外地赶回来了,人都在殡仪馆那边的。”
  “不尸检?”
  老戴摇头,“女孩儿,怎么可能呢。现在网上舆论在发酵,网友通过她生前的社交网络内容,猜测她可能受到了校园欺凌。”
  早上老戴一行人去死者的学校问访过了。老师说她文静,不爱说话,成绩在中游,在班级里的存在感不是很强,失踪前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她家里人现在也没表态。要不要根据网友提供的线索查下去,还有待商榷。”
  沈一安现实道:“就算真的存在霸凌,案子也很难有什么结果。人没了,说什么都迟了。在中国,每年有十万青少年自杀,位居世界第一。我们遇上的,也只是十万分之一而已。”
  警察这个职业,会接触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有光明的,也有黑暗的。
  有些事情你明知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但受限于法律,受制于规则,只能眼看着木成舟,米成炊。那种心余力绌的感觉很不好受。
  午饭,林悠没什么胃口,只打了碗汤泡饭。
  老戴他们在聊天,“我老丈人要回乐山老家,现在房子空出来了,正在找租客呢……”
  “怎么,在城里呆不住?”
  “是,觉得城里的生活没意思,还是回乡下种菜自在。之前他们住过来,也是为了给我儿子烧饭,现在孩子去上学了,他们两个老人成天在家呆着也没乐趣。”
  林悠听见,插了句嘴,“房租多少钱?”
  老戴看着她,“你想租?”
  林悠抿唇,没作答。
  “我那房子一室两厅,就在新桥路上。小区有点旧,不是电梯房,但是生活便利,家具什么都齐全,拎包就能住。按现在的房价,两千是得租到的。”
  一个月两千,林悠现在的收入能支付得起,就是平时要拮据一些,能坐公共交通就不打车。
  她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每月的工资都能攒下来一点。
  林悠说:“我想租。”
  老戴当然乐意把房子租给熟人,不用走中介,能省不少麻烦事,唯一就顾虑,“你搬出来独居,爸妈同意吗?”
  这的确是个难题。林悠说:“等我问过他们再答复你。”
  当晚回家,林悠就跟林文彬说了自己想搬出去住的想法。
  “是我同事的房子,就在单位附近,两居室,我一个人住挺好的,平时上班也方便。”
  林文彬舀一勺汤,问:“租金呢?”
  “两千一个月。”
  “你那点工资扣了房租还剩多少?”
  林悠盯着自己的盘子,语气坚持,“小叔,我钱够花。”
  汪虹觉得气氛有点僵,于是打圆场,“苃苃,是不是在家住得不舒服?”
  林悠答:“没有。我就是想试试独立生活。”
  林文彬觉得她想一出是一出,那根反筋又上来了,鼻子里哼一声,到最后也没点头。
  吃完晚饭,一家人各自回卧室。
  汪虹觉得林悠想搬出去不是件坏事,回了屋,反倒做起了林文彬的工作。
  “苃苃性格一直这么闷着,说不定让她自己生活一段时间,会有改观呢。”
  林文彬不接受,“她一个人怎么生活?饭不会做,衣服不会洗,五千块工资还要付房租。一个女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是什么?”
  “她那么大的人了,没你想得那么柔弱。”
  汪虹把话说白了,“她当初要考警察,我们也没拦住,你觉得现在拦得住吗?你们家的人都这样,什么事都喜欢硬着来。你逼她,到时再把她逼出自闭症来,更难办。”
  林文彬不服气,“我怎么了?我还不好说话,不顺着她?”
  “你不就是怕苃苃搬出去了,回北川不好跟你妈交待吗?但往后她恋爱结婚了,迟早是要搬出去的。”
  汪虹转念又说:“你有没有想过,苃苃突然说要搬出去,可能是有情况了。”
  林文彬愣了一下。
  “你是说她谈恋爱了?”
  汪虹比林文彬更懂年轻人,“女孩子,有时候不好意思说出来。苃苃跟咱们不交心,可能是因为隔着辈分,也可能是性格使然。咱们先点这个头,让她搬出去,之后再让旼玉去打探一下情况。”
  第二天一早,林文彬在餐厅等林悠,态度与昨晚有了很大的改变。
  “那边安不安全?”
  “环境挺好的,离我们派出所也近,治安不是问题。就是位置靠近机场,晚上有点吵。”
  “打算什么时候搬?”
  “我想这周末就搬过去。”
  林文彬喝粥,“到时我开车载你过去,看下地方怎么样。”
  林悠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欣喜道:“好。小叔,我先去上班了。”
  到单位,老戴没想到林悠这么快就给他答复,当即答应下来,“你住那里我放心,不怕糟蹋了房子。我给你个好价格,房租打九折,但是水电不包,够意思吧。”
  林悠和老戴说好了,下班后去房子那边看一看。
  沈一安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满心雀跃,“以后住得近,晚上可以一起出来吃宵夜。”
  老戴一脸嫌弃,“你俩自己去,别拉上我。”
  老戴没兴趣当工具人。
  沈一安过来勾肩搭背,“一场同事,那么见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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