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夏雅之,似是嗅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微微皱眉,又摇了摇头。
白栀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过去。
顾维安看着她慢慢走向自己——或许是怕汤撒了,她脚步细微而小心(实际上是在拖时间)。
她右侧的颊边其实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只是很不明显。
现在,那个酒窝露出了一点点。
他曾在夜里亲吻过这半个小酒窝,舔过盛在酒窝中、她的泪水。
顾维安喉结微动:“怎么了?”
“顾维安,”白栀将汤轻轻地摆在他面前,温柔地问,“看到这碗汤了吗?”
顿了顿,顾维安笑:“劳烦白小姐为我送汤,我真是受宠若惊——”
五分钟到了。
白栀停止录制,松了口气。
她哼了一声,迅速端起那个放在他面前的碗,用力倒入旁侧的垃圾桶中,掷地有声:“宁愿倒掉也不给你喝!”
顾维安:“……”
夏雅之:“……”
在这种寂静中,夏雅之忽然开口:“等等。”
他从白栀手中拿走碗,仔细看着里面还残余的一点饭渣,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先生,这汤里面放了很多干百合的粉末。”
白栀:“啊?”
顾维安没有讶然,似乎对“夜宵中被掺入致敏物质”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
白栀怔怔地看他。
顾维安此刻的表情就像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早就麻木了。
他从桌上拿起一支钢笔,捏在掌中:“老东西,爪子伸这么长。”
“碾成碎末,轻易瞧不出来,只剩下一点点气味,”夏雅之仔细嗅了嗅,面色渐渐凝重,“先生,倘若您刚刚喝上一口,恐怕就不能出席明天的董事会了。”
白栀:“……这么严重吗?”
“自打当年那次病后,先生就对百合严重过敏,别说食用了,哪怕是触碰都不行,”夏雅之认真看她,“白小姐,方才放下汤的时候,您一定也闻到百合的气味了吧?所以您才会变了脸色,直接把汤倒掉。”
白栀:“……我没有。”
顾维安把玩着一柄钢笔,若有所思地看她。
“这时候您就不要再谦虚了,”夏雅之动容开口,“最近先生事务繁忙,您是不是不想让先生为此忧心?您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有人对先生不利?即使发现汤里有人放百合也不说,只是装作凶恶的模样来倒掉,宁愿损伤自己在先生心目中的形象,也要保护好先生。”
白栀:“……啊?……是这样吗?”
在夏雅之心目中,她这么聪明机智且伟大的吗?
顾维安手中的钢笔在转,隔着镜片,他浓暗的眼睛似无法看破的森林迷雾。
“明日的会议对先生而言十分重要……若不是您,先生只怕——”夏雅之笑着哽咽,“太太,我衷心为先生有您这样的妻子而感到开心。”
白栀:“……”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她完全找不到头绪,只是茫然地看向顾维安。
顾维安放下手中的钢笔。
啪。
钢笔稳稳停在桌面上。
“栀子,”顾维安摘下眼镜,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清明透彻,他轻声开口,“谢谢你。”
白栀:“……”
她怎么感觉,现在顾维安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太对?
第10章 落霜 亲过
白栀一脸懵地看着顾维安让人过来收拾残渣。
书房中开了窗透气,三人去了白栀用来收藏书画的房间中,顾维安倒了一杯热水,塞进白栀手中。
白栀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这水里不会也被人加料吧?”
顾维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一口,漫不经心:“所以让你先试试毒。”
白栀:“……”
愤怒的她刚想泼顾维安一身,就听见夏雅之笑着规劝:“方才先生让拿了密封的水进来,您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白栀冷漠脸:“要是有问题的话,我马上把顾维安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雅之,你和老周说一声,麻烦他重新安排人过来,”顾维安叮嘱夏雅之,“这房子里的人全部都要换掉,日常用品、食物水源、衣服也全部换新的。”
夏雅之点头。
顿了顿,顾维安又说:“看来我不在的时候,顾万生动了不少手脚。”
白栀知道顾万生,那是顾维安的伯父,如今担任世安集团的董事长职位,膝下唯独一个女儿。
顾维安父母早亡,顾万生收养了他的弟弟顾清平,从而获得董事会的大力支持,一举继承顾维安父亲留下的那些股份,掌控世安多年。
即使顾维安已经成年,他也没有归还的意思。
白栀捧着热水,看着顾维安,若有所思。
她只知道顾维安对菠萝过敏,一点儿也吃不得、碰不得。
而顾维安的父亲当初就死于严重的食物过敏,没有得到及时救助,窒息身亡。
想到这里,白栀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在初高中时期,顾维安从不吃外面的食物,也不喝未密封的水。
白栀还以为“被下毒”“谋杀”这种事情,只会存在于推理小说中。
她抬头看顾维安,顾维安站在落地窗前,背后夜色寂静,他在与夏雅之说话,查厨房中的百合粉末来源,平静到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
纵使他刚刚知道家中被动过手脚,纵使日常惯喝的汤被人放入会危及生命的致敏物。
等夏雅之离开后,白栀抬起脸,迟疑看他:“顾万生想害你吗?”
顾维安没有回答:“好了,喝完水就去睡吧,这事和小朋友没关系。”
白栀不服气:“怎么没关系?刚才我可帮你了!”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顾维安失笑,“栀子,你连巧克力热浆都分不清,嗅觉迟钝到像珍珠鸟,还以为我会信夏雅之的那番鬼话?”
“那你刚刚干嘛还摆出来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
“刚才你那表情挺可爱,”顾维安顺手把她头顶翘起的呆毛压平,含笑,“知不知道眼睛会出卖你?”
白栀的眼睛像小鹿。
就在刚才,小鹿蹦蹦跳跳地在森林中玩耍,忽然遇到一只受伤严重、倒在地上的狼。
小鹿被吓坏了,迷茫且疑惑地想是谁下了毒手,又忍不住靠近狼。
平时的狼那样强大危险,小鹿畏惧它,却又怜悯它的伤势,慢慢心软。
未经世事的小鹿,哪里知道,哪怕狼只剩一口气,也能咬断鹿的咽喉。
——但,动机或许是假的,可那下意识的眼神,骗不了人。
明明知道危险,明明知道会被随意抛弃。
却还是忍不住沉溺在那一眼温柔中。
白栀放下杯子,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拯救出来,忿忿不平:“别摸我头,我高三一整年都没长个肯定是你个老变态摸的!”
她气鼓鼓离开,回到自己卧室,只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梦中尽是枝叶繁茂、树影婆娑。
校园的石凳透凉,防止她受寒,顾维安脱下外套,垫在她身下。
裙摆在腰侧,她抖着手抓住顾维安的头发,隔着泪水蕴开的雾气,看到一轮模糊、晃荡、被云亲到颤抖的圆月。
细细想来,顾维安在外唯一喝过开过封的水,是她的。
-
顾维安没有告知白栀更多信息,白栀也懒得查探到底。
塑料夫妻嘛,她干嘛去分那么仔细?
上午她接到了普珏那边的电话,一个礼貌的女声询问白栀,是否能够预约普珏的尾牙宴以及额外的客房订单——除却尾牙宴的订单外,他们还需要30间客房做备用。
白栀精神一振,自然微笑着答应。
客房部的测评中,销售额也占一部分比例。况且白栀心心念念已经许久,终于能够赶在林念白之前顺利拿下订单,怎能不叫白栀开心?
对方很快确认订单,爽快付了定金。
白栀也通知业务副经理和餐饮部那边,邓崎欣喜若狂,特意夸了她好几句。
然而,在一小时后,业务副经理在群里却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邓崎:「在@白栀和@林念白的共同努力下,我们成功接到了普珏的订单」
邓崎:「这个单子对我们而言十分重要,请大家努力,不要出丝毫差错」
……
再往下的话,白栀没看。
她私聊邓崎:「邓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普珏的订单应该和林经理没有关系」
邓崎:「怎么没有关系呢?我们酒店是一个整体啊」
邓崎:「念白也有认真参与这份工作,白经理,你该学会合作共赢」
邓崎:「如果没有念白坚持每日去普珏拜访,他们怎么会选择我们呢?你怎么能够没有团队精神呢?」
上一次,白栀已经见识到邓崎颠倒黑白的能力。
而今天,她再度体验到了。
白栀放弃了和他继续争论的打算,她清晰地意识到,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邓崎铁了心的要讨好林念白,甚至连这种功劳也要硬生生地让林念白来分享。
邓崎还在长篇大论地批评白栀“没有为同事着想”“你能力有限”“对公司忠诚度不够”。
邓崎:「我之前安排给你其他工作,也是为了锻炼你,没想到你今天表现这么令我失望」
白栀关掉微信,她冷静地思考几秒,忽然意识到。
邓崎似乎一直在试图pua她。
从开始到现在,邓崎针对她的,就是一场职场pua。
打着“成长”“锻炼”“为你好”的名义,安排她去拜访难缠的客户;通过批评她“能力不足”“不懂合作”来打击她自信心,试图弱化她、否定她,从而让她渐渐自我怀疑,不得不依附他。
为了防止自己愤怒下作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白栀没有继续与邓崎辩论,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他一句。
白栀:「既然邓总对我如此不满,何不向总部申请,裁掉我?」
宛若被戳中死穴,邓崎瞬间闭嘴。
上午她没见到林念白,白栀核对了几份客人的投诉和处理结果——本周的投诉率不高,唯独一个客人比较特殊,他连续订了一个月的房间,如今入住已三天,平均每天投诉两次。
白栀对客人的名字有印象。
付容,好像是一个眼下热度很高的男星。
白栀放下记录表,开始去抽查客房的卫生。在检查完备品之后,才回办公室。
她有些头痛,自测体温后,发现自己有些低烧。
前几日疯狂加班,白栀的休假攒了好多天,她申请了病假,下午让酒店里的代驾送她回家。
代驾十分健谈,一路上与她侃侃而谈:“昨天我在酒店门口接了一个大妹子,背着个小书包,那家伙,看上去才上初中,你说这大妹子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
白栀说:“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们没有办法过问。”
“哎,白经理你咋地啦?瞧这小脸儿,咋煞白煞白的?”
白栀说:“有点感冒。”
“哦,”代驾说,“昨天林经理也感冒了,你说这咋一个接一个的病捏?嗨,这时候的姑娘就是不比我们那里的,我们那屯子啊,大冬天的姑娘露条光腿也没事——”
白栀察觉到不对劲:“师傅,您是东北的?大冬天露腿?”
“啊不,”代驾师傅爽朗地笑了,“我日本人,在黑龙江住过三年。”
白栀:“……”
临走前,这个能讲一口流利东北大碴子中文的日本代驾师傅给白栀了一张名片,直说有需要再联系。
橘右原
倒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本名字。
白栀随手扫描存在通讯录中,扑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她穿着拖鞋下楼梯,意外地发现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佣人。
她忽然想起来,因为“百合粉末事件”,顾维安把家中的佣人都辞退了。
这就意味着,没有人给她做晚饭。
也没有人打扫卫生。
白栀:“……”
靠。
于此同时,她的手机叮一声,收到妈妈的短信。
白锦宁:「今日任务,和顾维安约会一次」
白锦宁:「要求拍照片或录视频,限时24h」
也不是很难,白栀给顾维安打电话。
得知白栀要请他吃饭后,顾维安沉吟片刻,问:“鸿门宴?”
“不是,”白栀纠正,“感谢礼。”
为了避免遇到不该遇到的人,白栀让顾维安给她选一个安静些的餐厅——顾维安相当谨慎,他轻易不会答应旁人邀约。倘若在外用餐,他要么时刻带着夏雅之这个行走的验毒器,要么就是在熟悉的餐厅。
之前白栀还认为顾维安实在太过龟毛,昨晚才发现,原来他口中的“惜命”并非玩笑。
出发前,白栀再度测量体温,发现已经正常了。
中午的头疼和体温升高,大概是被邓崎气的。
现在的白栀还是不能够想他,一想就难受。
顾维安让司机来接白栀,他也在往餐厅方向去。
巧合的是,两人同时抵达。
顾维安看了眼白栀:“又遇到难缠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