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翡低头,继续喝汤。他吃相甚好,虽喝的津津有味,却依旧显得从容优雅。
明朗立在桌旁,眼睁睁瞧着。
见容翡喜欢,自然高兴。但高兴着高兴着,肚子里忽然咕唧一声,竟好像又饿了。
容翡抬起眼皮,似有似无扫过她的腹部。
“你还没吃?”
“吃过啦吃过啦。”明朗忙站直,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
她来之前就已经喝过两大碗了。之前也有想过自己先吃过再送来,似乎不太好,有一次便空着肚子先送来给容翡,结果在容翡吃的时候,她口水泛滥成河,差点一说话就喷出来,那感觉实在太凄惨了,之后便吸取教训,每次都吃的饱饱的再过来。
只是今日这酸笋汤太爽口了,一闻见那味儿,便不由自主又产生了饥饿之感。
“子磐哥哥吃子磐哥哥吃,不用管我。”
明朗退后一点,含着口水干巴巴的说。
容翡一碗喝净,揭盖,再舀半碗。
咕唧……
他手上一顿。
咕唧咕唧咕咕咕……
容翡低头,嘴角没忍住微微翘起,再抬头时,便望向明朗,眼中含着一点笑意,“再来点儿?”
“啊,这个,不用啦,我喝过两碗了都,这是给你的。”明朗脸有点红,毕竟肚子咕咕响,实在有点不雅,顿一顿,她觉得有必要稍稍解释一下:“我肚子响,是因为喝了汤,不是别的。”
“哦。”容翡淡淡道。
哦是表示信了吧。明朗摸了摸鼻尖,希望鼻子不要变长。
“太多了,恐怕喝不完。”容翡又道。
“那……留着明日再喝?”明朗眼中现出纠结,试图保住最后一丝尊严。
容翡慢悠悠喝了一口,清冷双眸淡淡扫向她,喜怒难辨,道:“隔夜汤?不吃。再问你最后一遍,喝,还是不喝?”
他语气依旧还是那么淡,却叫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明朗绞着手,犹豫不决,心中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说别喝了,你都喝多少了,再喝半夜又要起夜。再则你看看哪个女孩子有你这般吃得,要被笑话啦。一个则说哎呀想吃就吃嘛,你还是个小孩,正在长身体,又生着病,当然要遵循和听从身体自身的需求。吃吧吃吧,你看多香啊……
最后,其中一个小人儿赢了。
明朗眨着眼,向容翡确认:“你真的喝不完呀。”
“嗯。”容翡面无表情道。
“那好吧,就,就帮你喝一碗吧。不能浪费粮食。”明朗脸红红的说。
于是便立刻叫人拿一只汤碗来。
门外,兰棋出现在院门口,报了身份,听她是明朗身边的丫鬟,便客气的放她进去。
安嬷嬷坐在院中石凳上,正等着明朗,见到兰棋,顿时脸色一沉,警惕的盯着她。
兰棋规规矩矩对安嬷嬷行了个礼,轻声道:“嬷嬷,二夫人送了些东西过来,黄管家让您亲自过目一下。”
安嬷嬷狐疑的打量兰棋,兰棋面上带笑,又道:“奴婢知道嬷嬷不愿看见奴婢跟兰香,但黄管家指派奴婢过来,奴婢也没办法。还请嬷嬷见谅。”
安嬷嬷想也知道黄管家因兰棋兰香是明家的,方打发她过来叫人。这种事也不好拿到台面上逢人便说,安嬷嬷敛了敛神色,道:“知道了。你且回去,我一会儿便来。”
“是。”
兰棋一福,起身之时,眼睛飞速往内院正屋里扫去。
只见房中烛火通明,一身影挺拔如竹,一身影娇小玲珑,同桌而坐,各捧一碗,无声而美滋滋啜饮,暖黄的烛光笼罩于他们身上,温暖而静谧。
第25章 . 二五 二五
时值腊月, 天气骤变,一夜间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天寒地冻,冷的人不敢踏出屋子。
明朗趴在窗前, 将窗小心推开少许,一股冷风登时扑面而来, 夹杂着点点雪花。明朗猝不及防, 眼被吹的眯起, 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的小祖宗!”
安嬷嬷赶紧过来,将窗户关上,带明朗离开窗边:“你冬日里最易生病, 可长点心吧。”
明朗摸摸脸,撇撇嘴。
大雪下了整整一日,这一日,她便足不出户,一直待在房中, 难免有些无聊。雪很漂亮, 再下大点也无妨,等厚厚的雪积起来, 便可以堆雪人玩了。只是这风太讨厌, 又冷又硬, 刮个没完。
安嬷嬷到门前,看看外头, 摇头道:“今年这冬,就没个好天,瞧瞧这雪下的。”
“瑞雪兆丰年。”明朗道。
“但愿吧。今日看来是不会停了, 姑娘早点吃了晚饭,晚上便早点歇下吧。”
“不给子磐哥哥送吗?”明朗指着案上的小炉,上面炖着汤,熬了几个时辰,香气四溢,原想着傍晚能雪停,谁知一直下个没完。
“这天你可不能出去,小心被吹跑了。”安嬷嬷道,想了想,道:“都已做好了,可惜了。打发个丫头送去吧。顺便告诉那边一声,这几日若天气一直这样,便暂且先不送饭过去了。你也别做了,这几日就歇歇。”
“又不累。”明朗道。
明朗这几日天天去小容园,已渐渐形成习惯,每天跟容翡打个照面,现在不能出去,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再干巴巴闷在房中,什么都不做,岂不更无聊。明朗开始计划这几日的菜单。
安嬷嬷将食盒装好,出去,唤了个容府的侍女过来,交待一番。
侍女提了食盒,打着把伞,往外走去。
出了院门,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侍女回头,便见兰棋匆匆追来。
兰棋一脸笑意,道:“姐姐可是要送去小容园?姑娘也真是,怎的不叫我跟兰香呢,这么冷的天,倒叫姐姐跑一趟。”
侍女道:“不碍事。这本是我们奴婢该做的。”
兰棋笑道:“话是这么说,只毕竟是明家的姑娘,这些事该我们多做些的。平日里也多依仗容府的各位姐妹照应,今儿天冷,姐姐便回去吧,我去跑一趟。”
“这……还是我去吧。”侍女犹豫道。
“跟我客气什么。瞧瞧,你脸都冻红了,赶紧回屋去,兰香煮了茶,快去喝一杯吧。”
两人站在风雪中,不一会儿便吹的浑身发冷,这样的天气,谁也不愿意出来。尤其待会儿还要走过那湖边,风更跟刀子似的。那侍女稍稍迟疑,见兰棋坚持,便将食盒交给她,搓搓手,道:“那就劳烦你了。”
兰棋这是第二次进小容园,上次来有安嬷嬷在,只匆匆一瞥。今日名正言顺,院外小厮已知她是明朗侍女,又见提着食盒,便问也不问,客客气气的将她请进去。
兰棋慢慢往里走,寒风肆掠,吹的脸痛,她整了整衣裳,心头莫名有些紧张。
到了门口,却见那房门紧闭,房中一片黑暗。
兰棋驻足,不由张望。
一小厮从拐角处匆匆过来,对她一拱手,道:“可是朗姑娘送吃的来了?”
兰棋点点头。
小厮笑道:“有劳了。还以为这么冷的天,不会来了呢。”
兰棋道:“公子不在吗?姑娘说,这汤可要趁热喝呢。”
“公子还未回来。小的先用炉火温着便是。”
兰棋只好将食盒交给小厮,失望转身。
风大雪大,兰棋撑着伞,挡在前头,匆匆往外走,行至近门处,忽与一人撞上,耳边同时传来呵斥:“你怎么回事!公子,有没有事。”
兰棋霍然抬头,竟是与从外归来的容翡差点撞了个满怀。
兰棋手中竹伞跌落,人呆住了。
容翡身披一黑色大氅,腰系玉带,悬挂一碧玉配饰,剑眉星目,身形修长,立于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竟有种不输于这天赐祥瑞大雪的高洁。
容翡眉眼上沾染了几朵雪花,目光淡淡投来。
兰棋蓦然惊醒,见他大氅上落了雪,忙伸手就去拭,“奴婢该死,冲撞了公子……”
容翡身形一动,还是被摸到了一角衣袍,他眉头皱起。
与此同时,常德迅疾以剑柄格挡,重重一下,挑开兰棋手掌,往后一推,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常德平日里便常随身携剑,这些时日在府中行事,便不曾携带,今日出府,便拿在手中。其实平日里用的机会并不多,毕竟没人敢真的对容翡如何。万万没想到,竟在这自家院中,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来,撞了公子不说,竟还敢上手来摸。
鉴于容翡上次生病之事,常德半分不干掉以轻心,当下铮然一声,利剑出鞘,指向兰棋。容翡面若冷霜,拂去袖上一片雪花。
兰棋被剑柄打中手背,当下红肿一片,人跌倒在地,面色惨白,吓的说不出话来。
门外小厮听见响动,探头一看,忙跑进来。
“公子,这是朗姑娘身边的侍女。来送食盒的。”
“哦?”常德充满怀疑。
兰棋忙跪起,颤声道:“奴婢……的确是……朗……三姑娘的侍女,冲撞了公子……请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常德听如此说,便略略放心,收了剑,望向容翡。按他脾性和府中规矩,这女子方才的举止,少不得一顿重罚,但人是朗姑娘那边的,却不得不斟酌些。
容翡神色冷淡,这方又扫了兰棋一眼,道:“罢了。”
言毕,抬脚绕过兰棋,头也不回的回往房中。
常德扬扬眉,忙跟上去,又回头,对那小厮摆摆手,示意将人赶紧弄走。
“哎哟,你今儿真是命大啊,公子居然没追究,这要换了别人,一顿打都是轻的了。”那小厮小声道:“别愣着了,赶紧走吧。”
兰棋爬起来,神情有些恍惚,脚步虚浮,跟那小厮匆匆出去。
她的伞落在了雪地里,尤不自知。
小容园灯火大亮,随着容翡归来,下人们纷纷过来正厅,伺候容翡脱下大氅,掸去身上落雪,换衣的换衣,倒水的倒水,煮茶的煮茶。
常德也脱去斗篷,交给小厮捧走,自己沏了茶,递给容翡。
容翡坐到榻上,喝了口茶,缓过来些许。今日风雪实在太大,湖边那段路上,风更猛劲,吹在身上,如同冰刃。
“公子,今儿天冷,晚上便早点歇了吧。”
容翡不置可否。
常德传膳,便有人捧了食盒过来。
“这是朗姑娘刚着人送来的,还是热的。”
“正好。摆出来吧。”常德吩咐道。
仆从们摆放食物碗筷,常德想起刚刚门口那一幕,随口道:“那丫头还真是朗姑娘身边的?看着年纪不小了,怎的这般……冒失?”他原本想说怎么这么没规矩,临到口,终还是改了。
容翡眼眸低垂,没有说话。
常德接着道:“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这般冒冒失失,如何能伺候好朗姑娘。”
汤盛好,容翡拿起汤勺,常德便住口,不再言语。
容翡喝了小半碗汤,忽然道:“告诉那边,这几日不必送东西过来。”
常德忙道:“是。这天气,着实不方便。明日还食盒时,顺道给朗姑娘说声。”
房中一片静谧,有侍女进来收拾容翡刚刚换下的衣物,正要出去,容翡一眼瞥见,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厌恶,开口道:“将那大氅好好洗洗。”
侍女忙应是。
第26章 . 二六 二六
那厢。
兰棋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百合苑, 推开她与兰香所住的房间。
兰香正坐在床上,放了小桌子,盖着棉被, 噗嗤噗嗤嗑瓜子。见兰棋回来,忙问道:“如何, 可见到人了?”
此番她二人进国公府来,明夫人交待两件事, 一, 探查容翡其人私下性情, 摸清他的喜好,二,紧盯明朗, 她在府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尤其与容翡之间,定要事无巨细,紧紧盯住。
第二件事倒好办, 与明朗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 总能看着。第一件事则十分棘手,来了些许时日, 她们竟连容翡的面都不曾见到。
今日方寻到个机会。
兰棋身上落满雪花, 头发吹的凌乱, 她抱着桌上半壶热茶灌了几口,爬上床, 裹住被子,仍忍不住冷的瑟瑟发抖,然则她双眼却发亮, 似燃烧着熊熊火焰。
“快说呀。可见到人了?”兰香催促道。
兰棋点点头。
“呀,真人如何?”
兰棋面颊发红,神情仍有些恍惚,喃喃道:“如天上月。”
“哦!”兰香磕了颗瓜子,笑道:“看来是顶好的,这京城第一公子可见名不虚传。下回换我去,也亲眼见见……”
她的话语被打断,兰棋忽然道:“我要留在容府。”
“……什么?”兰香疑惑不解,奇道:“你上回不还让我记得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么,怎的忽然改变主意了?”她打量兰棋,兰棋炯炯回视,眼角微微一吊,撩了撩头发。兰香看着她这撩人的动作,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不禁睁大眼睛,“天啊,你该不会……”
兰棋鼻子里哼了一声,默认无疑。
“这……这……明府那边怎么办?还有那明少爷呢,你也……不想了?”
兰棋冷冷道:“这次即便差事办的好,明夫人又能赏你我多少?至于那明公子,哼,有甚可想的。”
与上回兰香提起明公子时的恼羞成步不同,这次兰棋表现出更多的则是鄙夷与不屑。
这兰棋,刚进明府时,曾是明远山之子明公子院中的丫头,因着几分姿色,得明公子青睐,许下纳她做妾的承诺。只是好景不长,明夫人很快发现两人眉来眼去,当即将兰棋罚去做了粗使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