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刮来,容翡的袍角微微扬起,淡淡道:“看来你最近很闲,倒有时间想这些。”
常德忙道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也觉自己多嘴了,生怕惹的容翡不高兴,当下不敢再言语。容翡也没再做声,不知不觉走过湖边,容翡微微侧首,望了湖对面一眼。
进了小容园,容翡脱了披风,马上有侍从捧了下去掸雪。
容翡忽然响起什么,说道:“上次那件大氅,不要了,丢掉。”
常德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容翡说的是那日在门口,被兰棋撞到时穿的那件。
忠祥伯府。
府内正剑拔弩张,鸡飞狗跳。
起因是明远山今日下朝早,一家人吃过晚饭后,难得齐齐整整坐在一块儿,明远山便随口问起儿子明谦近日做了些什么。这一问,却问出了一肚子火。
“昨日是不是又去了聚财坊?”那是上安有名的赌坊。
“没,没有啊。”明谦目光闪烁,支吾答道。
明谦,中祥伯府的嫡世子,面容几分肖似年轻时的明远山,五官尚算端正,然则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轻浮,神态倨傲,典型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而骄奢跋扈。
“是吗?刚回来路上碰见左相家的公子,说起昨日他们几个去了聚财坊,怎么,人家不带你玩了?”明远山眯了眯眼。
“怎么可能!当然带了,昨夜我们玩了半宿才散场!”明谦一听,便立刻挺起胸膛,忽然觉得不对,却已经晚了。
“混账!聚赌不说,还敢撒谎!”明远山喝道,“跪下。”
他平日里虽不怎么发威,但终究是一家之主,明谦倒不敢如何,只向明夫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明夫人刚吃饱喝足,脸泛红光,恨铁不成钢的瞥了儿子一眼,又满不在乎的瞥向明远山,道:“好端端的耍什么威风。不就去玩了两把吗,至于吗?”
“玩了两把?!”明远山怒道:“那叫赌!”
明夫人哼道:“赌又如何,总比在外头招惹些狐狸精的好!”
明远山指指明谦,又看看一旁两个女儿,只气的咬牙,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你要嫌他无所事事,倒是给他弄个差事啊。你以为谦儿喜欢待在家中么?”
“给他差事,他倒是去啊!”明远山道。
“哼,小七品的官儿,也叫差事?!说出去,谦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明谦虽有爵位可袭,其俸禄和待遇倒也可衣食无忧,然则想真正出人头地,荣华更进一层,仅靠爵位这个虚衔却不行。以明谦的学问,科举之路行不通,只好寄求明远山利用职权,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明远山倒是努力争取了,然则他自身能力有限,真正的肥差不可能落到他头上,是以明谦一直赋闲在家,终日与一般猪朋狗友打马走花,到处寻欢作乐。
“想肥差,也要他有那个本事。看看,看看他的样子……”
话未完,便被明夫人打断:“他如何没本事了?!我谦儿不比别人差,不过差个有本事的爹而已!”
“你!你!”明远山脸一阵红一阵白。
明夫人吐出嚼碎的茶叶,呸的一声:“谦儿别急,母亲自会为你铺路,将来定为你谋个好职位。到时,你可争气点,别像某人,在一个位置上一待便是多年,毫无建树,毫无长进!”
有明夫人撑腰,明谦便肆无忌惮,更露出一点鄙夷来,对母亲一抱拳,拉长着语调道:“还是母亲好呐——母亲放心,儿定不会让母亲失望。儿啥都不缺,就缺这么一个机会,只要有机会,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嘿嘿嘿。”
“不愧是我的儿!”明夫人满意道。
明远山气的要死,女儿可以不管,但终究就这么一个儿子,多少还是抱着些期望的,眼见这儿子这德性,与明夫人一唱一和,当真怒火攻心,怒喝道:“你早晚将他惯成个屎包!再不收拾收拾,我看他都不晓得自己究竟姓什么了。来人,拿家法!”
明夫人马上站起来:“你今儿发哪门子疯!你打他试试看!”
明雪明如忙喊道:“爹,爹,你这是干啥?”
明谦直往明夫人身后躲。
明远山气的伸手去抓。
明夫人忙格挡着。
正鸡飞狗跳时,外头忽然传来仆人的声音:“禀老爷,夫人,国公府来人了。”
房中霎那安静下来。
明夫人等面面相觑,彼此面上布满疑惑,想着这国公府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明夫人一直等着国公府派人来信,能早点上门走动。莫非这便来了?明夫人当下也顾不得儿子了,忙道:“快请进来。”
门开,却见几个小厮拖着两个踉跄的身影进来,到了房中,手一松,那两人便立刻扑倒在地,趴在地上,不住磕头。
“夫人,夫人,救命。”
明夫人定睛一看,赫然正是兰香兰棋二人,顿时心中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国公府的小厮们十分有礼,恭敬行礼,见过明府各位主子后,为首一小厮方开口,将自家公子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以下犯上,心怀不轨……略施小惩罚……断一指……不必登门拜谢……国公府不缺丫头。”
言毕,又道:“若明老爷明夫人有其他疑问,便问她们二人便是。人已送到,小的们便告辞了。”
说罢几人就这么离去了。
留下明府一众人等惊疑不定。
是时只见兰香兰棋两人竟是小指被活生生截断,鲜血流了满手,身上也沾染许多,看着红艳艳的,十分瘆人。兰棋嘴巴肿胀,不断流出血丝和涎水,简直面目全非。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明远山目瞪口呆,他知道明夫人送丫头过去一事,大概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想想又拦不住,便随她去了。
明夫人心念电转,从刚刚那小厮的话语中很快琢磨出了些意味,当即厉声道:“说!怎么回事!”
事至此,兰香早已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半点隐瞒,她惨白着脸,哭喊道:“夫人,不是我,都是兰棋的主意,是她,是她!”
当下将所有事情从头至尾全盘托出。
这还得了?
明远山额上青筋直蹦:“不知廉耻的东西!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这,这叫我日后朝堂上怎么见容翡!”他在房中怒气冲冲走了一阵,却做不出别的对策来,最后一甩手,对明夫人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来收拾吧!”说罢甩手而去。
兰香不住磕头,鼻涕口水横流,“夫人,我错了,不该听兰棋撺掇,求夫人开恩啊。”
明夫人面色阴沉,咬牙道:“你要有她那张脸,一样的货色!”
明夫人简直气极,万万没想到,自家内院起了火,该打探的消息没打探到,却生出了那样的野心。这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无论如何,在国公府那边算丢了颜面。
一个低等丫头,竟敢肖想国公府的世子,简直得了失心疯!
明夫人越想越气,一脚踹过去,将兰棋踹倒在地,兰棋嘴肿如肠,无法言语,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很快爬起来,四肢并用,竟飞快爬到明谦脚下,扯住明谦的袍角,抬起头,口中呜呜呜呜。
“……公子,救,救我……”
明谦喊一声妈呀,一脚踢开兰棋,不停跺脚:“我的妈呀,血,血!血!”满脸惊惶跟嫌弃,叫了几声,顾不得跟明夫人打招呼,便鬼哭狼嚎着跑出去洗了。
明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事情缘由一清楚,便咬牙切齿道:“将这两个贱人剪了舌头,撵出去!”
兰香兰棋被拖走,惨呼声消失。
明雪终于回过神来,不由急道:“所以意思是,容公子这般维护明朗?母亲,这到底什么意思?!她这么讨容公子欢心吗?”
明夫人斥道:“什么鬼话!要换做是我,有人敢对你哥哥起这种心思,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容公子是什么人,当然更眼中揉不得沙子。”
明雪:“是吗?可,这以后怎么办。”
“眼下不能再轻举妄动。”明夫人道:“等容夫人回来后,再斟酌不迟。这几日,让府中所有人注意些,若有人打探府内的事,尤其有关明朗那丫头的事,都给我机灵点!”
明夫人在房中走来走去,精明的眸子里透着烦躁和些许不安。虽然嘴上对明雪说,容公子不过就事论事,然则,她心里却知道,这事有些不简单。
如果仅仅为惩戒兰棋的龌龊心思,断不用如此残忍。且话里话外都有警示之意,这警示之背后,何尝不是对明朗的一种维护?
难道,明朗那死丫头真长能耐了?
真得了容翡,容府的欢心?
这头明夫人兀自惊疑揣测,而那厢,明朗也陷入巨大的惊讶中。
“什么?你说什么?”明朗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问道。
黄管家笑容满面,耐心再说一遍:“公子说,让姑娘搬进小容园去。”
搬进小容园?
是要跟容翡一起住……的意思吗?
第30章 . 三十 三十
“确切的说, 是小容园西边的侧院。”黄管家笑道。
黄管家接到的关于新院落的要求是:一要宽敞,二要离小容园近。看来看去,最符合要求的便是小容园的侧院了。小容园共东西两个侧院, 一个做了书阁,另一个一直空置着。
搞清楚并非小容园正院后, 明朗依旧忍不住惊讶。
“确定吗?子磐哥哥知道吗?”她记得容翡喜静,并不喜人打扰。
“确定咯。”黄管家笑眯眯道:“公子不同意, 我们这些下人岂敢擅做主张。”
毕竟是小容园的侧院, 自然要征求主人的意见。黄管家起初觉得应不会同意, 又另选了几个地方,一起报了上去,结果, 容翡看了一眼,只略略沉吟,便手指一点,定了隔壁的侧院。
明朗还是有点不可置信,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昨日他走时最后说的那句“堂堂正正回答是”让她心潮澎湃了整整一宿, 谁料今日又掀起新的波澜。
好事一件接一件的来。
明朗望向安嬷嬷, “嬷嬷,可以去住吗?”
安嬷嬷亦意外至极, 旋即高兴不已。虽然男女有别, 但作为冲喜娘子, 即便被要求一个屋檐下同吃同进,亦属合理, 不会有人说什么。而经过昨日的事,如今明朗再搬入小容园侧院,安嬷嬷知道, 这一来,今后无论何人,表面还是私下,断不敢对明朗有任何不恭。
“那姑娘先跟安嬷嬷过去看看,哪里不满意,可再行修缮。”黄管家尽职尽责道。
满意,满意,怎么可能不满意。
虽这样想,但到了那里,明朗还是忍不住又被惊艳了一把。
西院不如小容园正院大,却比百合苑宽敞不少,房间多了好几间,左右和后面各有抱厦。院中一大块草地,草地中央植一棵高大蔷薇树,俱被冬雪覆盖,待得春来,草绿花开,必然美轮美奂。
院中虽无湖泊池塘,却有一小小水车,虽是冬日,却未冻住,水车缓缓转动,水流潺潺,流入那碧色竹筒中,水满,竹筒轻轻一点,发出清脆悦耳之声,水流出,如此周而复始。
侧院与正院一墙之隔,那墙不高不矮,中间一道垂花门。
明朗站在院中,便能听见墙外走过的脚步声。走过这道门,便能进入正院,容翡的天地里。
明朗站在门边,看着院里的草木,觉得美极了。
昨日兰香兰棋带来的阴霾已烟消云散,她现在仿佛被纳入了某双巨大羽翼之下的感觉,充满一种安心和喜悦。
此时此刻,明朗特别特别想见到容翡。
“公子不在呢,去上朝了。”
常德也不在,正院里留着几个小厮守着。对明朗笑容满面的。
“公子从今日起,就开始上朝了,一般傍晚才回。”小厮主动告知。
明朗有点失望,然而转念一想,晚上就可以见到了,而且以后每天都可以见到,又高兴起来。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明朗问,没打算进屋,只在院子里走走看看。
“当然可以,姑娘随意就好。”
明朗便背着手,高兴的走来走去。侧院那边已开始在忙碌,东西一件件从百合苑搬过来。明朗便又跑过去看看,帮帮忙,一边等容翡回来。
皇宫。
容翡一病月余,朝堂与坊间各种揣测纷纭,几家欢喜几家愁。如今重返朝堂,许多谣言不攻自破,又是有人笑来有人哭。他一进殿,便不断有人上前,与之寒暄。
容翡大病初愈,身形瘦削,脸色略显苍白,然则立如青松,身上依旧有股无法言说的气势,即便身处这些老臣重臣之间也不遑多让,又比一般年轻人多了几分内敛稳重,官场应酬拿捏得当,进退有度,双眸如一潭深水,不可见底。
“阿翡!”
忽然传来一声,旋即众人纷纷让开,躬身行礼:“三殿下。”
一年轻男子排众而出,正是三皇子赵鸿之,他今年十七,身材修长,两道浓眉如墨,鼻子高挺,样貌周正,眼神坦荡而不羁,此刻面上满含笑容,疾步如风,走到容翡面前。
“可算见着你了!”赵鸿之一拍容翡肩膀:“你再不出现,我便要去国公府找你了。总算……”
话音未落,周围人又纷纷行礼道:“二殿下。”
三皇子脸色一变,转头望向来处。
二皇子赵蕤之从殿外进来,亦是笑容满面,上前道:“容大人好久不见。”
容翡自小由皇帝亲指进宫伴读,地位与皇子们等同,如今又身兼朝廷重职,更经特许,私底下即便见到皇帝,亦可不用行跪礼。当下只微微颔首,道:“好久不见,二殿下。”
赵蕤之语气亲切:“容大人此番可叫朝廷上下担足了心。身体可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