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恍若看见另外一个容翡。每次在外头看见他对旁人的态度,都有这种感觉。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多年来,容翡并未改变,最开始见到他时,他便是这般模样。
而在家中,私下时,于她面前,才会露出完全不同的温和,纵容和偶尔促狭的一面。
明朗一边吃樱桃,一边看楼上。吃几颗,看一眼。
耳边听赵飞飞不满道:“你哥的确不错,但天底下也不止你哥一个好的,好男人多着呢。”
明朗心道,子磐哥哥最好看,最好。
容殊儿叹气道:“哎,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明朗嘴里塞着樱桃,呵呵笑着,呜呜点头。殊儿这话十分不自谦,也并不恰当,明朗却十分赞同,见过绝色美玉之光华,其他恐怕皆再难入眼。
赵飞飞搂住明朗肩膀,气不打一处来:“你跟着点什么头!照你们这样说,那还有个什么乐趣,待会儿游园还去不去?!本来要带你们去长长见识的,我看也不用去了!”
容殊儿马上换了副神色:“哎,就说说嘛。自然要去的。”
明朗登时想起葵水初来之际,赵飞飞说要带她去长见识,却一直神神秘秘的,不告知她究竟是何事。
容静儿一旁不赞同的摇头:“飞飞,殊儿,你们不要带坏小朗。”
赵飞飞将碗中最后几颗樱桃全部塞进明朗口中,揽住她脖子,道:“小朗,你自己说,要不要去?”
明朗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她也十分好奇究竟是何事。
赵飞飞嘿嘿一笑:“这才对嘛。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明朗被赵飞飞晃的荡来荡去,快要跌倒了。
明朗无意往楼上一看,忽然容翡侧首,往楼下看来,与明朗目光撞个正着。旋即目光微微一转,落在赵飞飞身上。
赵飞飞一僵,迅速松开手,装模作样的坐好,低声嘟囔道:“……好好应酬你的,没事看这里做什么。”
明朗口中塞的鼓鼓囊囊,手中还抓着几颗樱桃,见容翡看来,便对容翡一笑,晃了晃手中果子,意思是,你吃了没,好好吃。
容翡眉毛微微一扬,眼中不自觉含了笑意,看看明朗鼓起的两腮,又看看她们案几上的果盘,微一颔首。
片刻后,便有宫人过来,捧着盘樱桃,放到明朗面前。
“容大人让送过来的。”
满满一盘,显然原主人没怎么动。
明朗抬头,容翡微不可查的抬抬下巴,点点那果盘,又微微翘唇,示意明朗吃。
容殊儿高兴的很:“兄长真好,晓得我们未吃好。”
说毕便抓了一把吃起来。
赵飞飞撇撇嘴,与容静儿也拈了几颗。
容翡眉头一扬,这次嘴唇翘的幅度更大了一些,明朗心神领会,即可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吃。
明朗笑起来。
是时春光明媚,灿烂的阳光于天空倾泻而下,穿过树梢与轻纱,照在明朗身上,少女的笑容恍若春日里的桃花,缤纷飞扬,光华四散,美不胜收,刹那引人侧目。
“她是谁?”
有人问道。
第59章 . 五九 五九
“她是谁?”
高楼上, 一贵胄子弟问道。
“她啊,是忠祥伯府的女儿,便是当年送进容国公府的那位小冲喜娘子。”
“就是她?”
“正是。”
明朗在池畔看风景, 殊不知,自己亦是其他人眼中的风景。
这几年, 明朗除了身形抽条外,五官也逐渐长开。明眸皓齿, 眉目如画, 肌肤胜雪, 她不再生病,周身洋溢着蓬勃的健康气息,带着种江南女孩儿的婉约与灵动, 兼具少女天生的娇憨与纯真,一眼望之,便赏心悦目。
当年的小姑娘已成货真价实的大美人。
上安美女如云,即便齐聚一堂,明朗之姿, 亦如明月当空。
“怎么, 王兄有意?貌似这明姑娘还未许人家,王兄若有意, 到可一试。”
“哦?张兄消息可属实?”
“自然。不过, 她眼下还在容国公府住着, 若要打听,还得……”
两人正低声说着, 忽感觉不对,一抬头,便见容翡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侧, 冷冷看着二人。两人心头一紧,忙住了口,忽想起那明家姑娘正是此人的冲喜娘子,再不敢多言一句,赶紧各自讪讪走开。
女子们沉溺容翡京城第一公子的盛名之中,男人们才真正知道这人的冷酷之处,所谓玉面罗刹,并非空穴来风,胡乱捏造。这人有时看着淡然平和,然则一旦被他盯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容翡冷盯那两人,心头闪过那两人姓名家世,眸光更冷,两个纨绔,草包……大概最近日子过的太轻松,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了。
容翡收回目光,望向楼下,神色微敛。
楼下明朗与赵飞飞几人乐成一团,一派天真,浑然不觉四周窥探目光。
樱桃宴后还有探花宴,雁塔题名的活动,皇帝却有些疲累了,将这些事宜交由几位皇子和近臣,便携妃离开。
皇帝一走,众人更无拘束。
“走走走,游园去。”
赵飞飞立刻起身,迫不及待要去玩。
明朗本还想看看探花使们采花,却被赵飞飞硬拖着走了。好吧,反正已经见过他们长什么模样,不凑热闹也罢。
出了戒严区,容静儿放心不下容巧儿,与明朗她们分开,去寻二夫人三夫人。于是明朗与赵飞飞,容殊儿三人晃晃荡荡开始游园。
这一日,大半个上安城的人倾巢而出,都出来踏春郊游,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少,平头百姓,富商贾股,皇亲贵胄……简直行人如织,徜徉在这无边春色里。
上安的春秋总很短暂,转瞬即逝,然则却异常分明而浓烈。春天一到,百花盛开。尤其这曲江园内,更有人工养护培植,上万种花卉竞相绽放,开的缤纷灿烂。
春风一吹,花瓣飞舞,宛若瑶池仙境。
明朗走在这繁花世界,阳光普照,身上暖洋洋的,身周美景如画,耳畔欢声笑语,旁边更有挚友相伴,只觉心旷神怡,说不出的美妙。
人间真是太美好,太值得了。
许多人手中拿着花枝,明朗在上安住了好几年,对当地风俗人情也有了几分了解。
大雍本就民风开化,上安作为京城,更可见一斑。及至这种节日,无论男女老少,看见漂亮喜欢的人,皆可以鲜花相赠,表达喜爱之情。
而这对妙龄少年少女来说,更是寻觅佳偶的绝佳时机。若想与对方进一步发展,便可借赠花试探心意或邀约,若恰好对方有意,可回赠鲜花一支,倘若对方无意,亦不会难堪。
鲜花赠美人,别有一番浪漫风情。
而由每年这一日,亦成多少佳偶,传无数佳话。
明朗几人走了一段,便遇上献花人。
“姑娘貌美如花,特赠桃花一支,愿姑娘红颜不老,美貌常在。”
一男子向赵飞飞献花。
赵飞飞挥挥手:“多谢,不要不要。”
男子兴致勃勃而来,却扫兴而归。
赵飞飞生的貌美,且眉目间带着种女孩子少有的英气,一路走来,煞是引人注目。有溜出来的贵族子弟认出赵飞飞,自不敢上前招惹。不知赵飞飞身份的,却都撞了钉子。
赵飞飞嫌拿着花麻烦,一手背在身后,谁来谁倒霉,一个都不收,统统面无表情赶走。
“个个弱柳扶风的,要么纨绔,要么小白脸,受不了。啧啧,我大雍就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吗!简直国家堪忧。”
真有壮实威猛的男人来,赵飞飞又十分嫌弃:“五大三粗,难以入目!”
明朗与容殊儿已对赵飞飞的挑剔见怪不怪,不知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这位公主殿下的眼。
容殊儿容貌妍丽,虽私下里大大咧咧不计形象,出门在外却一派世家贵女的骄矜与端庄,亦十分打眼。她嘴上虽说无人比得上她兄长,却不像赵飞飞那般无情,有人来送花,便乐滋滋的收下。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在下齐州刘某,敢问姑娘芳名。”
明朗意外之极,竟有人向她献花。
她早年生病,一直比同龄人矮小瘦弱,与赵飞飞容殊儿等人一起,总被当做小妹妹,后入了书院,葵水晚至,也依旧像个小姑娘般。当年青楚书院门口不乏少年与男子远远观望,明朗偶尔也能碰到些目光,却只以为是看其他人的,从未在意过。
这般明目张胆,明确的示好,尚是人生初次。
明朗忙道谢,接过花。
男子见她并未回赠,亦未告知姓名,知她无意,有些失望的离开。
如月光照进夜晚,这一开闸便不可收拾。接下来明朗接二连三收到许多花。
“西南角有诗会,姑娘可愿与某同去一观?”
一白衫男子面孔发红,向明朗发出邀约。
“那边有射箭比赛,在下已报名,可否邀姑娘前去观战,在下箭术尚可,若能得姑娘勉励,说不得能拔得头筹……”
一武人背着箭筒,拱手相约。
“愿姑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少年凌空抛来一支桃花,冲明朗一笑,跑远了。
明朗:……
“哟,我们小朗好受欢迎啊。”
赵飞飞与容殊儿两人促狭道。
两人毫无妒意,反有种我家有妹初长成的欣慰。又带着几分新奇,看明朗面颊发红的模样。明朗生的貌美,更在于眼神澄净,一看便毫无心机,一团和气,不含任何攻击性,观之便赏心悦目,心中愉悦,让人心生亲近和喜爱之情。
三人之中,明朗居然收到的花最多,且其中男女老少皆有。
“姐姐,你好漂亮啊,姐姐先不要嫁人,等我长大好不好?我会很快长大的!”
一小男童跑来,送上一大把鲜花,童言无忌的要求。
明朗:……
不远处,一观景宅邸楼台上,容翡与赵鸿之并肩而立,眺望园中。
二人从紫云楼而来,探花宴已结束,侍从们正在准备,即将前往雁塔,容翡与赵鸿之过来这处稍作歇息。
此宅邸临江而建,地势颇高,为观景佳地,园中之景,尽纳眼底。
熙攘川流的人群中,容翡一眼便看到明朗。
明朗抱了半怀鲜花,站在明媚春光之中,巧笑倩兮。
“哇喔,小朗人气如此之高吗?”
赵鸿之一身华服锦袍,头戴玉冠,手搭在眉间,眺望楼下,兴趣盎然看热闹。这两年,他与二皇子分别被封睿王与顺王,各自出宫建了府,行动上自由许多,不时出入容府,一来二往的,跟明朗也熟悉起来。
容翡未说话。
“一晃眼,几个姑娘都长大了,啧啧,当真是白驹过隙啊。”赵鸿之感叹道。
容翡目光落在明朗身上,女孩儿高了,依旧纤细,却不再如小姑娘时的单薄,而是一种少女的亭亭玉立。容翡蓦然想起赵鸿之曾说过的“女孩子长大是很快的,”可不是,明明天天都见到的小姑娘,仿佛一眨眼,便忽然变成大姑娘了。
快的有点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有些迷茫。
“女孩子一长大,就要嫁人了。”赵鸿之坐在楼台栏杆上,颇有点幸灾乐祸道:“我们家那蛮女不知何人能降的住她,父皇又要多一桩头疼事了。”
他忽而想起一事,“话说小朗在你家也好几年了,该到返家的时候了吧。你是何打算?”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朗在你家待过几年,即便只是明府庶女,想必到时上门求亲的人不会少。你预备送她回明家,还是依旧留在容府,亲自替她择一门好亲事?”
容翡眉头一跳,眸光清冷:“容府的私事,三皇子殿下要管?”
赵鸿之嘿嘿一笑:“不敢不敢,纯属好奇,随口问问。”
适逢仆从来请,时辰不早,该前往雁塔,二人便起身,下楼,朝外走去。
赵鸿之却未停嘴,边走边道:“抑或你有第三种打算,嘿嘿嘿。”他露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笑容。
容翡冷冷扫他一眼。
赵鸿之毫不退缩,接着道:“没办法,毕竟她是我见过你唯一另眼相待的女孩儿,要说你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未免……”
容翡冷道:“你有心思揣测这些,不如想想睿王府未来的正妃之事。”
此言一出,赵鸿之顿时焉了,“阿翡你太不厚道,专戳人心窝子。”他突然变的愤慨:“父皇权衡利弊了这么久,人选依旧迟迟未定,还不知又有何打算。哼,真是憋屈,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自己决定。就冲这,本王誓要坐上那龙椅。”
容翡眉头微微一拧,睨赵鸿之一眼,道:“眼下在外头,殿下慎言。”
赵鸿之摆摆手,不再言语。
二人本应从南侧小径离开,到了楼下,容翡却忽然脚下一转,步入正园之内。赵鸿之忙跟上。
容翡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明朗所在之处。
“咦,兄长。”容姝儿招呼,旋即注意到赵鸿之,忙压低声音道:“三殿下。”
赵鸿之一脸笑容,道:“不必多礼,你们在外头跟飞飞一样,叫我三哥即可。”
明朗与容姝儿从善如流,便叫了声三哥。
明朗抱着鲜花,美目流盼,笑意盈盈,见了容翡,便道:“子磐哥哥,你看,我收到了好多花。”
容翡面色淡然,目光波澜不惊,“哦。开心吗?”
明朗小鸡啄米般点头:“很开心啊。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花。”
说道这里,她忽而想起,她人生中的第一支花却是容翡送的。那是入住小容园后,那年大雪绵延,梅花迟迟未开,初绽的第一支,容翡折了,于清晨里,放在侧院门口。
冷梅之香,如今想起,似还萦绕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