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转变不算突然,但实在太大了,简直让明朗有点招架不住。
“看来祖母有了“新欢”,我们这些孙女就要被抛之脑后,失宠啰。”容殊儿替明朗解围道。
容老夫人扫视几个孙女,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祖母的好孩子。”
“祖母的好孩子?”容殊儿抓住这个字眼,马上道:“您什么时候成小朗的祖母啦。”她向来敢说,直言直语,当着面便道:“您不是不同意她跟兄长吗,嫌弃她身份……”
二夫人呵斥道:“殊儿,不得无礼。”
容老夫人却道:“无妨,这也是事实。哎,人老了,难免顽固不化。”
众人都笑起来,明朗脸红,当即有点尴尬,只可惜容翡已被容夫人赶去休息和洗漱,她只能独自尴尬着。
“那现在呢?还嫌弃她么?”容殊儿促狭道。
“普天之下,再无能比她与阿翡更相配之人了。”容老夫人倒是坦率,坦然回答,随后朝明朗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他话便不多说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容国公府唯一的孙媳妇,有谁敢说你半个不是,我绝不允许。”
在那晚容翡与她谈过话,剖白心迹后,老夫人便对明朗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只是一直过不去心中最后那道坎。这一回,经过密道之事,便再无犹豫。
老夫人说罢,慢慢从颈项中摘下一只玉坠,“这是当初老爷子送我的,这些年一直随身带着,东西不算贵重,只是一份心意,来,拿着。”
明朗当即一惊,这枚玉坠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实在没想到,老夫人竟将此物这么交给自己,明朗当下手足无措,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其他人都在笑,容姝儿起哄道:“快拿着呀,别不好意思嘛。”容巧儿跟着稚声稚气道:“莫不好意思嘛。”
容夫人笑着点点头,示意明朗接着。
最后明朗只得红着脸道:“多谢老夫人。”
“还叫老夫人?”容老夫人笑眯眯道。
“……祖母。”明朗小声叫了声,脸上火烧般发烫,忽然想到,容夫人等人都在,不会接下来都让她改口吧……
幸而容夫人等没有提出此要求,大抵还是照顾女孩子脸皮薄。
“哎!”容老夫人却如愿以偿,高兴的不得了,“赶紧好起来,等好起来,便给你和阿翡办亲事。”
“……所以,我这是“因祸得福”了?”
当日傍晚,众人陆续离开后,明朗端详那碧绿剔透的玉坠,半晌,忽有所感,这般感叹道。
本应醒来后的劫后余生,抱头痛哭,伤口疼痛,心有余悸等等,被这么一弄,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画面,简直可说是喜气洋洋……昨日的经历仿佛只是一场噩梦,梦醒后便随之烟消云散,不曾留下任何阴影。
而关于那件事的最终结果,没人告诉明朗,明朗也没有去问。容家没事,已说明一切。其他的,日后自然慢慢会知道。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带给明朗最大的影响,除了肩上的伤痛,竟是容老夫人的态度转变。
她当初那样做时,可完全没想过。这算是意外之喜罢。
明朗想了想,不由道:“好像还蛮划算的呢。”
语音一落,便见容翡目光扫来,那目光中没有责备,却含着警告之意。
明朗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醒来后不久,容翡便被容夫人强行赶走,明朗方知,她昏睡之时,容翡一直守在床前,不眠不休,足足三日。容夫人好说歹说,以别吓着明朗,方劝他勉强换下了那身血衣,之后便再谁也劝不动。
“母亲你们都去歇着吧。我无事,陪着她,心里有数,不必担心。”容翡面色仍旧冷静,只目光须臾不离明朗半寸。
所有人拿他无法,只好随他去。
明朗想起容姝儿最后一个走时,与她说的话。
“我们被接回来时,那些人已全部……当时你已被兄长抱进房里,我从未见过兄长那副模样,仿佛要将世间所有人都杀尽方解心头之恨一般……”
“后来守着你时,也好可怕,好吓人。实不相瞒,那时候我们都好担心,我,我总有一种感觉,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不再醒来,兄长他,他不定就跟了你去了……”
明朗听后久久不能语,无法想想他当时的模样,但想必那段时间里,他所承之煎熬,一定十分沉重难受。
明朗抬眼凝望容翡,他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袍,吃过些东西,又睡过几个时辰,精神恢复了许多,不复她初醒时的激动,已恢复惯常的平静。唯眼中仍残留些许红血丝。
苦守几日,终于候的明朗醒来,而实际上两人还未怎么好好说上几句话。
而明朗这一句,着实有点戳心。
明朗忙道:“我说错了,对不起。”
容翡扬扬眉,没说话。
明朗这时候冷静下来,心里便有些忐忑。想起她所为,不知他会怎样想,表扬她做的好,还是骂她不听话胆子太大以身犯险?明朗觉得后者居多,大概又要受训了。然而容翡却什么也没有说,既未赞她夸她,亦未骂她怪她。
仿佛只要她醒来,便什么都无关紧要。
仿佛来日方长,一切都在心里。
当然,也有可能是等日后再算账。
“喝点水?”
容翡倒来一杯茶,温度适宜后,递给明朗。
明朗伤的是左肩,右手倒无妨碍,她低头喝茶,容翡便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如果我真的死掉了,他会跟我一道而去,共赴黄泉吗?明朗忍不住想起容姝儿的话。
明朗年轻轻轻,平日里无忧无虑,与容翡蜜里调油似的,何曾会想这种事。但人天性都是浪漫的,以身殉情什么的,仿佛只是传奇故事里,戏台话本里才有的事,听起来便觉荡气回肠,深情无比。
他会吗?
貌似不会。他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明朗心中翻来覆去的瞎想,忍不住好奇,宝石般的黑眼珠转来转去。
“要说什么,直说。”容翡开口道。
明朗笑了,这语气,还是熟悉的味道。
她便说了。
说完,便等着容翡的回答。
容翡却对这个问题好似并不意外,神情淡淡的,接过明朗手中茶杯放到一旁,替她掖好被角,方开口,却是反问,“你希望我这般做吗?”
明朗认真想了想,倘若容翡真的随她而去,浪漫倒是浪漫,只是……明朗摇摇头,轻声道:“你还有家人,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希望你能继续活着,好好活下去。嗯,心里记得我,偶尔想起我就好。”
已是夜里,灯火闪烁,照在两人的眉眼上,宁静而温暖。
容翡微微颔首,说:“你说的对。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上有祖母,下有幼妹,朝中政事亦还需一些时间。如果你现在死了,抱歉,我恐怕没办法追随你而去。待日后祖母远驾,妹妹们出嫁,朝局稍稳后,我再去找你。”
明朗一震,呆呆看着容翡。
容翡抬手,摸了摸明朗的脸颊,微微一笑:“这么吃惊做什么。自己说过的话忘了?”
我们一起走下去。生死相随。那是明朗在事发之前,对容翡说过的话,那时说这些时,明朗并未深想到多远,亦未真正体会它们背后的意义。
容翡唇畔带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喝水吃饭般的平常事,淡淡道:“有朝一日,你若真先去了,便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我,放心,不会等太久。”
明朗怔怔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此时方真正理解了容殊儿说那几日看着容翡时害怕和担心的感觉。谁也不知容翡在那几日里守着昏睡的她,心中究竟想了些什么。这一刻,明朗忽有所觉。
明朗鼻尖发酸,眼眶微湿,却笑起来。
她拉过容翡的手掌,紧紧扣住,道:“好。那便这么约好了。”又道:“不过我们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今后,还要长长久久,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第101章 . 一零一 一零一
明朗之伤, 虽不在要害,大夫叮嘱还是尽量静养,于是乎, 明朗这些日子便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终日躺在床上, 或坐在房中。
而在这期间,容府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容国公回来了。
这些年里, 容国公常年驻守边疆, 抵御外敌, 甚少回京。上一次回来,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只停留短短几日。明朗只囫囵与容国公打了个照面。
“这次会待多久?我什么时候去拜见比较合适呢?”
明朗还在问绿水和嬷嬷, 容国公却先一步着人来告知,稍后来小容园看她。
明朗大惊,忙收拾好,迎接容国公。
容国公身形高大挺拔,神情肃穆威严, 不苟言笑, 一身武将气质,上次回来时眉宇间充满思虑, 神情略微憔悴, 此次却显得轻松许多。容夫人站在他一侧, 笑意吟吟,登时更无形间为他增添几分亲和。
明朗施礼, 略有些紧张。
上回相见,两人不过主人与客人,这次却已经完全变了身份。
“起来吧。坐。”
容国公带兵打仗, 发号施令惯了,说话间言简意赅,不多废话,对着明朗却是温和的。
“阿翡信中说起过你。这次多亏有你。这把匕首送你,你保管好。”
容国公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明朗。
这也算是见面礼了,却是一把匕首,明朗颇有点哭笑不得,而拿到手后,观那匕首,却知定然十分宝贵。
匕首不过普通尺寸,剑鞘与剑柄却镶满华美宝石,刀锋犀利,刀身上镂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事后明朗从容翡处得知那图案的意义,登时惊了。
“家徽。容家的家徽,开国圣祖皇帝御赐,容家世代相传。佩戴此刀,可自由出入皇宫,行于天下,便是当朝皇帝见到它,也要礼让三分。”
“啊!这,这也太贵重了吧。”明朗顿时觉得手中沉甸甸的,捧着它不敢动。这未来公公也太大方了,不声不响,竟将这么个宝贝就这么给了她。
她可以收吗?
“给你了,便收着。”容翡漫不经心道:“反正早晚都是你的。”
……好吧,明朗颤巍巍而小心翼翼的收好。
容国公见过明朗,将东西送出,便未再多留,很快离开。朝中发生此番大事,虽已镇压,却还有诸多后事需要处理。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顺王余党的清算。
一是威德将军余部,二是朝中参与政变的内臣。容国公奉旨前去押解威德将军回京,容翡则在朝中忙碌。
此次政变,给圣上带来巨大冲击,也或许他心中早有决定,事后没多久,便立赵鸿之为太子,并宣布明年春天将正式禅位。
这是朝中最为动荡之时,却也是即将真正安定之时。
明朗慢慢的也知道了一些消息。
譬如明家。
赵蕤之当然没有兑现所谓“一旦事败,绝不牵连出明府”之承诺,他也无法兑现。东窗事发,明府在劫难逃,赵鸿之到底还是放过了明家一命,但死罪能逃活罪难免,忠祥伯明远山被褫夺爵位,府邸被封,明家上下贬为庶民,暂关狱中,来年流放西北,永生不得回京。
明朗听到这些时心中十分平静,只不知明夫人和明雪皇后梦碎,会不会有一丝后悔。
至于顺王赵蕤之,亦被圣上饶了一命,剥夺封号,终身软禁。
“你知道么,其实父皇原本是将二皇兄软禁在他顺王府中,结果我们的容大人上书一本,你猜他说了些什么?”
狩猎之日,赵飞飞遵照吩咐,乖乖待在皇宫内,以免节外生枝。这几日待一切稳定,方又跑来找明朗,带来宫中“秘事”。
明朗摇摇头,猜不出。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反正,之后我二皇兄就被移到城外南风崖那里去了。”
明朗啊了一声。
南风崖乃有名的崇山峻岭,早几朝时,为防外敌进犯,曾在那处修筑工妨,亦建有几处宫殿,后被废弃,几乎无人踏足,如今那里,便成一座荒山,孤山鸟飞绝。
赵蕤之府中家眷尽数留下,唯他一人被关到南风崖废弃冷宫中,无召不可出。
“这便有点狠了,以二皇兄那性子,孤零零被关在那荒山野岭中,估摸不过几年,便会疯掉。”
到底是兄妹,赵飞飞叹了口气。
“狠什么?先不说谋朝篡位本就是死罪,也不说成王败寇,倘若顺王没想着赶尽杀绝,又伤了小朗,我兄长又岂会这般咄咄逼人。”容殊儿不满的反驳。
赵飞飞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末了,道:“总之,不论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容大人。惹不起惹不起。”
明朗一笑,朝中之事,容翡要怎样做,一定自有他的道理。
有人叩门,绿水掀帘而进,身后跟着容老夫人院中的侍从。只见几人抬着一支碧红如血的珊瑚。
明朗一看,忙站起来。
天,这是又送东西来了。
这些养伤的日子,明朗不能出去,这房中却是来人来物源源不绝。容夫人等不时遣人来看,吃食药材堆了满屋,最夸张还是容老夫人,日日送东西过来,金银珠宝,古董古玩,有些是她珍藏的,有些则是外头看见好,便买的。
这老太太,不喜欢与喜欢,全然两个态度,不喜欢时倒还算温和,不给人难看,但喜欢时却恨不得掏心窝子的好。
明朗有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收着就行。”容翡仍是那句话:“不收反而伤人心。”
明朗只好统统收下,心道,以后定要加倍好好孝敬这祖母。
已是冬日,上安的冬天总是十分寒冷,明朗窝在房中养伤,名正言顺的吃了睡睡了吃。
与她一起的,自然还有容殊儿与赵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