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撞击在玻璃上发出清脆响声, 坂口安吾沉默不语。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今天的酒真不错。”太宰治从凳子上站起来,酒保对他的赞美表示感谢,微微点头恭送客人。
内务省最年轻的官员抬起头, 并没有看快要走出吧台的朋友:“我杀了她。”
太宰治停下脚步,拿着书的手指瞬间扣紧。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妻子。”
沙色风衣飘回之前的位置上:“有点意思,你说说看啊?”
“唔……听上去,有点像是什么变态偷窥狂啊!”
最近每次去内务省背后总有股无法忽视的目光忽隐忽现,当我转过身去探查却又一无所获,等转回来没多久就会再次如芒在背。
总感觉有点毛毛的,于是我找了晶子商量该怎么办,由此得到上述结论。
“我有用过小镜子、反光玻璃、光滑金属面等等方法追查,都没有抓到那家伙。也没有证据之类的,单凭‘感觉’二字说明不了什么……你不觉得有点可怕吗!”
抱紧我的猫,思维已经狂奔向灵异世界。
不是我思路太广,而是在异能特务科正常人谁会偷摸猥琐着偷看一个临时工?
晶子单手撑着额头想了想:“说实话作为一个医生我想不出有什么可怕,想法子把偷窥狂抓出来当面质问他想做什么不就是了?录音笔材料室多得是,再多带个防狼辣椒水小电击1木仓,拿出你之前甩酒瓶子的劲头嘛。”
酒瓶ko眼镜子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最终我决定采纳晶子的意见。
“那就今天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因为是侦探社,很多时候调查取证都会遭遇抵制,这种情况下全靠调查员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说服当事人配合调查。如果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能配合,我们也会在法律框架内选择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这些说明是为了解释为什么材料室里有n种监听监控设备,非正常录音拍摄器材,以及很有踩线嫌疑的武器。
考虑到自身的低武力值,为了不要闹出乌龙我没有选择小型电击设备,只申请了录音笔和辣椒水带在身上,拿起需要提交的文件前往内务省。最近眼镜子躲我躲得厉害,真难得他一个纯文职不老实待在办公室里四处乱走,原本哪哪儿都是这家伙烦的不得了,现在根本连个照面都不打,挨了一酒瓶底就怕成这样?想必很快种田长官就会对这种情况进行调整,届时我就可以回侦探社再也不用两头跑。
进入异能业务科,还是老规矩将这段时间侦探社经手的异能力者案卷资料扔在眼镜子办公桌上,我走到自己座位前打开电脑端起水杯开始摸鱼。
半个小时后水杯见底,我拿着它走向公共茶水间——这个时间段茶水间会议早已散会,狭小空间单向出口,地形非常合适抓捕偷窥狂。
一路上右手端杯子左手伸进衣袋打开录音笔握紧辣椒水,我走进茶水间垫脚佯做观察温度感应灯是否正常工作。
那股让人非常不舒服的视线还没有出现,我放下杯子对准出水口,慢慢拧开水龙头……
细小的出水声不足以唤醒声控灯,灯光暗淡下来的一分钟后,粘稠晦涩的目光出现了。就像是被翻出来的墓土一样,这道目光让我从头到脚都感觉糟糕。
精神集中在背后的我没注意热水越注越高,指尖疼痛的瞬间本能松开,超市赠送的玻璃杯倾覆翻倒砸在地面,光线一下子从最暗飚到最亮,我也没看清身后多了个谁,胡乱掏出辣椒水四处喷洒。
“哇——!”
“啊——!”
我:“……”
眼镜子:“……”
听到惨叫推门而入的正义之士:“……”
“坂口先生……您这是?”
正义之士看着上司被喷花的眼镜片无语凝噎——咱们能体面矜持点不?前妻前妻,那个“前”字您没看见吗!
眼镜子摘下眼镜扔进冷水槽打湿手帕蒙在口鼻处缓解刺激。
还好有眼镜作为阻隔,不然今天他又要出名一次。
“手,烫到了没有?”
闷闷的声音藏在手帕中。
我默默握紧辣椒水塞回口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做:“不要你管。”
按照他之前的表现,这会儿本该要么沉默要么苦笑着让路。然而这个摘了眼镜的眼镜子跟吃错药似的彻底放弃语言沟通,二话没有硬把我的左手抓出来摁在冷水管下面:“我送你回侦探社,让与谢野医生看一下。”
不至于吧,烫一下而已,真不至于。
正义之士左看看又看看,突然觉得自己出现的不是地方也不是时机:“那个……坂口先生,我先出去了?”
眼镜子“嗯”了一声,正义之士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噫——!坂口先生气场好可怕!
这人也真是的,跑就跑,反手把茶水间的门也给带上了。不大的空间里只有流水声,还有我和眼镜子面面相觑无比尴尬。
——一点空气也不会读的家伙!
——留他下来加一个月班!
过了十分钟,眼镜子把我的手从水龙头下面拿出来凑近看看,又重新塞回去。我动动手指觉得不怎么疼了就不想再被他抓着,扭来扭去想要挣脱。
“不要动!再冲一会儿,不然等下起泡。”
战斗力约有零点五只鹅水准的坂口先生别人收拾不了,收拾他战斗力只有零点二五鹅的前妻不是问题。空间太小我不好放大动作幅度,别别扭扭向回抽手腕:“放开,我自己回去找晶子要点烫伤膏。”
“我说了不要动!再动就直接去内务省下辖医院!”他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捏得更紧,气得我只觉热血上涌:“变态!偷窥狂!大笨蛋!放开我!”
更难听的话字数太多不方便发挥,脏话我又说不出来,从未如现在这般讶异于自身词汇量之匮乏。眼镜子就跟没听见一样一手捏着我冲冷水另一只手捞出泡了一会儿的眼镜重新戴上:“看上去并不严重,明天要请假休息不要?”
我:“……”
简直不敢相信一个资深社畜竟然能问出这种话。
“很疼吗?”他的表情仿佛不是我不小心烫了下自己的爪子而是我已经躺在病床上陷入弥留似的:“不然现在就去医院预约个全身检查……”
“停!”我努力想要抽回手腕,可惜又一次宣告失败:“坂口先生你没事吧?关于离婚后对您使用暴力这件事非常抱歉,再次向您说对不起。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当众再次道歉,所以,”
所以你能恢复正常了不能?
我也没想到一酒瓶底下去,眼镜子他竟然就坏掉了!
“不要喊我坂口先生……求你。”语气变得颤抖细弱,就像随时都会崩溃哭泣那样,我完全无法理解。
坂口安吾这个人啊,别看平日对谁说话都和气平稳人也生得斯文,骨子里却比谁都骄傲倔强。还在学校里时每年运动会哲学系都注定垫底,但这个人硬就每年都要拖着一群拉胯队友上场哪怕灰头土脸也从来不肯认怂。
忽然有一天这样一个人露出软弱恐惧的表情,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额……好吧。安吾,你能松开了吗?说不定外面还有其他人等着接水,不要无故长时间占用公共空间。”
我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注意场合,发丝被水浸湿散落下来遮住眼睛的坂口安吾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反而转身拉开茶水间大门脚下生风走过他统一抱着水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吃瓜的部下们:“请统统回去给我认真工作!”
讲真,我从未见过如此双标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看点
可怜兮兮的
眼镜子
竟意外美味
作者不对劲
我其实挺喜欢坂口先生的,目前好感度已经超过太宰这个总抢键盘还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的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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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
“……”
沉默是眼下的主题。
万万没想到, 坂口安吾甩开形影不离的两个保镖亲自开车送我回武装侦探社。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被小心运送的错觉。
一路上眼镜子反反复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沉默着将车停在侦探社楼下又发了会儿呆, 这才解开安全带关闭发动机神思不附的伸手去推车门。
“你小心点!”我慌忙伸手拦住他的动作,坂口安吾一激灵反射性躲避,车中再次陷入沉默。
——此时路边刚好有一群学生骑着自行车窜过去,差点被突然开启的车门撞倒。
“%¥……!”
中二未满的少年们骂骂咧咧重新蹬着车跑远, 我松开安吾的袖子, 扣动门把扭头打算下车。
或许真是那一酒瓶底砸疼他了,躲避速度快到几乎超越极限。
“不是,不要误会。你不要走……!”
眼镜子反手又把车门拉紧摁下中控,越来越深的呼吸声说明他正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就留在这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他像是受伤的动物一样蜷缩着趴在方向盘上, 话语中尽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感。
“安吾, 你到底怎么了?是我上次砸的太重了吗?抱歉, 要不要再去检查一下, 工作是很重要, 但你现在的状态也太……”
就算不再是夫妻, 我们也曾是彼此理解互相依靠的亲友。婆母去世后安吾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亲人,即便婚姻关系已经终止的现在,我仍旧打从内心深处希望他能一切顺利无忧无虑。
“对不起, ”他勉强微笑着撑起胳膊解开中控, 目光中除了一贯的温柔外还有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强忍着的悲伤:“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说到健康检查, 不如一起去怎么样?内务省有合作医院,几个人一起去有团体优惠还不必专门等待。”
他看上去比刚才又正常许多,我不太敢刺激他, 但也不想一起去所谓的内务省合作医院。
“啊……我都是跟着侦探社直接在与谢野医生那里进行检查的,不必了吧。年年检查,无非就是些贫血啊什么的。”
坂口安吾神色讳莫:“与谢野医生也可以一起去,吹雪你不好奇公务员的待遇吗?”
嗯……说真的,这个我还是真有点好奇。
据说眼镜子在异能特务科留有“不下班就可以不上班”的“名言”,他们这一整个科室能好好活到现在无人猝死说不好奇根本不可能。
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邀请又怎么想都很奇怪,总让我觉得有股危险的味道。
“额……不太好吧。我们都已经离婚了,要我和你一起去接受健康检查……想想也太尴尬。还是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看我现在真的很健康,连颗蛀牙都没。”
看了眼后视镜,我推开车门走下车弯腰透过车窗向他摇手:“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再走神,或者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他又变得哀伤起来,看着我就好像看一副再也拼不回去的画像:“吹雪,你要好好的,好吗?留在武装侦探社哪里也不要去。联络员的工作其实不必每天都做,一周去异能特务科两次递交文件即可。”
我的前夫在我惊讶的目光中眼眶发红流下眼泪恳求:“一定要好好活着,哪怕讨厌我也没关系,都可以的。”
目送他调转车头离去,我盯着黑色轿车频频亮起的尾灯陷入沉思。
——坂口安吾状态不对,就他本人现下与此前言行一般无二,唯独面对我时行为前后差别显著。
所以问题更可能出现在我身上。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大约就只有,无缘无故时光倒流了两年这一点。过去我曾以为是因为没有朋友社交太少才无人察觉其中变化,度过最初的适应期后很快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通常来说一个画手在没有遭遇重大变故的情况下整体画风一辈子也不会发生什么太大改变,但是对细节的控制以及作品的完成度却一定会随着时间不断积累逐渐进步。
由青涩到成熟,其中必定存在相当长的过渡时期,这才符合常理。
可现实的问题就在于……从来没有谁怀疑过我。
河濑编辑也好,颜料店老板也好,包括其他曾经有过交易往来的主顾们,所有人都无比自然顺滑的接受了我的变化——画风不仅突然成熟,甚至还有了较大转变。
毕竟我是使用介于常规与非常规之间非自然手段离开的icu嘛。
所以,究竟是何种力量潜移默化消除掉了人们最基本的好奇心与怀疑论?以及坂口安吾反复提到的“健康检查”。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什么。
近距离接触异能力者后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几乎无所不能的人,譬如与谢野晶子,譬如国木田独步,譬如谷崎润一郎,譬如太宰治,譬如江户川乱步。
造成眼下这种状况的,会是类似的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