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程鱼儿看了看空荡荡的美人榻,又瞥了瞥空荡荡的红檀木衣柜,再瞅了眼笑盈盈望着她的李景琰,硬着头皮点了点。
她平日里乌亮晶莹的翦水秋瞳此时水润润、雾蒙蒙,她面上也带了几分疑惑,盯着李景琰俊逸矜贵的面容,内心颤颤,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景琰神色不动,气定神闲任程鱼儿打量,眸色温柔缱绻。
程鱼儿看了半响没看出什么,她挠了挠头,只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
“王爷,你别动,我过去一下。”
程鱼儿慢吞吞爬上了拔步床,越过李景琰朝着床内侧爬去。
李景琰面上清清淡淡,乖巧得微微颔首,一动不动。
程鱼儿没发觉,随着床榻淅淅索索的动静,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指尖轻颤,耳根也染上了绯晕儿。
等程鱼儿撩开了被褥,李景琰抬手将绯红色的床幔落下,唇角慢慢翘起,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清浅的笑意与得意。
李景琰平躺身子,抬眸望着正上方,嗅着耳畔浓郁的栀子花香,他目光神采奕奕,无声叹了句:
“无巧不成书,话本诚不欺我。”
今日晚间丫鬟要去衣柜里抱被褥,让他想起他与程鱼儿还两床分居。
想着今日他表白后,程鱼儿躲他到现在还未归,李景琰望着满柜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出了主意。
李景琰歪头看了看右侧小小的身影,眉目清润,唇角又忍不住翘起,再一次感叹自己的聪明。
李景琰轻轻翻了一个身。
程鱼儿忙闭上眼睛,屏主呼吸,假装自己在睡觉。
李景琰身子一僵,凤眸里光芒微闪,他抿住唇角,想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不可操之过急。
李景琰又深深看了眼与他相隔了足足两尺距离的小小身影,凤眸闪过如水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一直屏住呼吸,身子蜷缩在一起,小心翼翼面对着墙面,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久,房间里静悄悄,程鱼儿支着耳朵,只听见窗外树影沙沙声。
程鱼儿吞了吞口水,翼翼小心将身子转正,她不敢乱动,听了听声音,李景琰的呼吸平缓均匀。
应是睡着了。
“王爷?”程鱼儿压低声音,很小声、很小声唤了声。
没有回声。
耳边依旧是轻缓的呼吸,李景琰的身子纹丝不动。
程鱼儿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松,这一放松,没几瞬呼吸,她便沉入了甜甜的梦境。
耳边响起平缓的呼吸,李景琰猛得睁开眼睛。
他侧身,支着身子借着朦胧暖红的光,目光灼灼深情注视程鱼儿。
良久,他眉睫轻颤,双手支在榻上,脊背悬空,不动声色挪了下身子。
一寸一寸,那两尺之距慢慢变成毫末。
李景琰再次侧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程鱼儿,他歪歪侧眸,便可嗅到程鱼儿身上浓郁的栀子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李景琰清冽的凤眸漾出轻轻浅浅的笑意,他伸手慢慢拉住了程鱼儿垂在榻上的纤手。
纤手很软,就像肩畔的姑娘,温软得想人想将她环在怀里,抱在心口。
李景琰垂下眼帘,喉结慢慢滚动,半响,他将纤软温滑的玉手团在手心,珍而重之放在他的心脏处。
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微微负荷,李景琰慢慢闭上了眼角,菱唇轻翕,溢出一声缠绵温柔的话:
“娘子,晚安。”
*
翌日一早。
程鱼儿醒来时,迷迷糊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眨了眨湿润润的眼眸,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床榻宽阔的有些陌生。
程鱼儿一个心惊,思绪电闪雷鸣间想起昨夜之事。
程鱼儿屏住呼吸,僵直身子慢慢扭着脖子朝床外侧看去,却见另一半床榻空空荡荡。
程鱼儿伸手摸了摸床榻,外侧一侧床榻,凉凉的,已经没有了一丝温气,应是睡卧之人已经离开许久。
程鱼儿这才发现视野一片暖红昏暗,她抬眸去看,原是绯红的床幔环在床榻,将内殿的光遮得严严的。
程鱼儿忙抬手拉开了床幔,却见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美人榻前一尺。
这是天光已经大亮!
程鱼儿一下子不困了,起身坐起,外殿一直守着的赵嬷嬷并一个小丫鬟听着声音进来服侍:
“姑娘,你醒了。”
“我今日起晚了。”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自己的鬓角,睇了一眼外面,小声对赵嬷嬷道:
“嬷嬷,您在外面怎么不唤我起来?”
“王爷不让。”
赵嬷嬷一边伺候着程鱼儿穿衣,一边小声回禀道,面上却是带着盈盈笑意,她侧目看了眼面色红润的程鱼儿,眼里的笑意更甚,声音慈祥温柔:
“王爷嘱托了奴婢们不让打扰,让您好好休息。”
程鱼儿慢慢伸了一个懒腰,昨夜床榻又软又舒服,因而这一觉不仅睡得饱还睡得好,现在神清气爽,一扫前一日的困乏。
她其实往日里也贪睡,不过嫁与锦王府冲喜这几日,时时刻刻惦记担忧着昏迷不醒的李景琰,便从未睡过懒觉。
“王爷去哪儿了?”
听着赵嬷嬷的话,程鱼儿耳尖微微有些绯红,她水眸情不自禁朝外看了看,珠帘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到。
赵嬷嬷手指转的飞快,熟练灵巧得为程鱼儿挽了一个望仙九鬟髻,抬眸观察铜镜里程鱼儿发髻的高度,一边应道:
“王爷今日要出府,现在正在院子摆弄轮椅。”
“王爷似乎不太喜欢那个轮椅,从早上起来摆弄到了现在,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赵嬷嬷视线从铜镜中收回,手指专注在程鱼儿的发顶,想着李景琰在院里的忙碌,压低着声音朝程鱼儿絮絮叨叨禀报道。
听赵嬷嬷说李景琰不喜轮椅,程鱼儿想着李景琰自幼矜贵无双,性子又桀骜不逊,此时双腿不良于行,李景琰嘴上不说,心中定是烦闷。
程鱼儿心中有些浮躁,一时坐不住了,她素手从梳妆奁中拨出一支桃花缠枝木簪递给了赵嬷嬷。
等赵嬷嬷甫一将发髻固定,她便火急火燎提着裙角就朝外走。
“王爷。”程鱼儿还未跨出门槛,刚看着一抹宝蓝色的衣角,她便轻轻柔柔唤了一声。
多福轩院里。
李景琰坐在酸枝红木官帽椅上,正紧锁眉头,垂头摆弄着轮椅,听见程鱼儿的声音,他抬眸去望,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程鱼儿身着一身浅胭脂色的百迭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绯色的次第盛开的山茶花,如瀑青丝由一支桃木簮高高挽就,冰肌丽色,未施粉黛,却比身上胭脂色的山茶花娇艳,清新出尘又明艳不可方物。
李景琰怦然心动,一时移不开眼。
“王爷。”
程鱼儿胸膛微微起伏,声音还带着些许着急和娇喘,她拎着裙角站在李景琰身侧,见李景琰不动,轻轻又唤了声。
李景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敛住眼里的惊艳。
他目光落在轮椅的木轱辘上,却又目光一顿,想起了什么。
李景琰复又抬眸自下而上注视程鱼儿,望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灿若春华的娇颜,他喉结上下滚动,真心实意赞了声: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程鱼儿只觉一阵热气扑面,面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她肤白如玉的雪腮明显可见得自里而外晕出酡红,如水含情的杏仁瞳登时雾气煞煞、湿润润,顾盼生辉。
第32章 (捉虫)我不愿娘子累着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光天化日,郎朗院中,丫鬟仆从皆在,乍听到如此情话,程鱼儿真真羞得脚指头蜷了起来。
程鱼儿面上火烧火烧得烫,侧眸不敢看李景琰,却又瞥见多福轩里值守的丫鬟小厮,只觉得他们在看自己,羞得她又垂下头去。
程鱼儿纤纤玉指拧在一起,她右手捏着左手食指的指腹,贝齿轻咬唇瓣,半响,声如蚊呐:
“说了,不要人前唤我娘子。”
“嗯。”李景琰目光温柔注视着程鱼儿,他坐在管帽椅上,高度恰可以自下而上,将程鱼儿看得清晰。
程鱼儿细如牛脂的雪颊白里透红,在眼尾和雪腮晕出绯色的晚霞,翦水秋瞳湿润润,娇艳不可方物,如同雨后的山桃花,雨润花姿娇。
水泠泠的杏仁瞳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我错了。”
李景琰诚恳得应道。
他面上清淡温和,似乎不觉得他的身份对着程鱼儿道歉,有何不妥。
倒是院里的丫鬟小厮俱是一愣,一旁正摆弄轮椅的石管家惊得面上呆滞,手里的铁锤咣得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重音惊得程鱼儿身子一颤。
李景琰凤眸如刀,冷冷扫过石管家,冷厉的目光如一蹙冷箭激得石管家脊背生寒。
石管家忙不敢再看,战战兢兢拿起铁锤,低头,专心致志和车轱辘较劲。
“都听娘子的。鱼儿。”
李景琰又轻轻缓缓唤了一声,他伸手,拉住了程鱼儿拧在一起的葱白玉手。
两只手被拉住,程鱼儿羞羞怯怯,美目流盼,斜斜嗔了一眼李景琰,想将手从李景琰手中抽出来。
李景琰却拉住了她的手。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程鱼儿指尖,轻轻抚在程鱼儿刚才拧绕的位置,轻轻抚弄,又轻又柔:
“疼吗?”
他仰目,自下而上凝视程鱼儿,声音轻缓,带着疼惜。
程鱼儿摇了摇头,泠泠含情的杏仁瞳波光潋滟,雪颊酡红,轻轻抬起了小脸望向李景琰,声音娇娇软软:
“不疼。”
“王爷,下次莫要与我说笑。”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细嫩白腻的雪肌上丝丝红晕还没散尽,皓白的贝齿咬在红艳艳饱满的唇珠上。
李景琰笑盈盈望着她,点了点头,可还未等程鱼儿眉目舒展,李景琰捻着她嫩滑细腻的指腹,声音缓而慢,字字清晰:
“我没有说笑。鱼儿今日甚是漂亮,明若芙蕖,为夫看了甚是心喜。”
程鱼儿心尖一颤,水润润清透的琉璃色瞳仁轻颤,扭头不看李景琰,贝齿咬在樱唇,白嫩的小脸又一次晕开丝丝缕缕的绯晕儿,烟视媚行。
绯红色的霞晕在程鱼儿靡颜腻理的面颊漾开,只一眼,让李景琰想起了昨日程鱼儿放在寝殿的山桃花。
程鱼儿却比那雨后迎风摇曳的山桃花更娇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清冽的眸色愈发深邃。
程鱼儿想抽手抽不出,面上耳尖热热的,她瞥到一旁的轮椅,忍着娇羞岔开话题:
“王爷要出门?”
李景琰刚神采奕奕的凤眸有一瞬的黯淡,他放开了程鱼儿的手,顺着程鱼儿的目光看向轮椅,淡声道:
“不去了。”
程鱼儿察觉了李景琰眸色的变化,心里一疼,鬼使神差得上前一步,右手拉住了李景琰放在官帽椅上的手。
“王爷不要难过,有事可以和鱼儿说。”
空落落的手突然被握住,温温热热,李景琰目光一顿,望见了程鱼儿水眸中担忧。
李景琰眉梢的黯淡消散了两分,他毫不客气大掌一转,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程鱼儿纤细柔嫩的五指,两人十指相握。
握紧了指间温暖纤细的手指,李景琰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解释道:
“无碍。”
程鱼儿生怕再唤起李景琰心中不愉快的事,她思忖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指,声音软软道:
“王爷用膳了吗?要不要一起去用膳。”
“我用过了,鱼儿快去用膳吧。”
李景琰想起程鱼儿还没用膳,心里担心她饿着,便催着她快去用膳,但心里有些不舍得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他手恋恋不舍又握住了程鱼儿的五指,扬起凤眸凝视程鱼儿,压着声音道:
“膳房煮的粥没有娘子煮得好喝。”
声音低哑磁性,似乎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程鱼儿听见他又唤“娘子”,耳尖一红,当做没听到,想着李景琰的话,莲步轻移,软声安慰道:
“我明早煮粥给王爷喝。”
“不要。”李景琰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程鱼儿歪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妍丽水润的樱唇微微嘟起,纤细的罥烟眉微微蹙在一起。
李景琰抬起手指,纤长温凉的指腹轻轻落在程鱼儿的眉心,指腹轻轻抚去眉心的皱纹,唇角勾起一抹弯弯的弧度,含笑道:
“清晨娘子无需忙这些,娘子只管睡觉就行,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他面如冠玉,眉目含笑,声音温润,与程鱼儿四目相对,说着极其熨帖、温柔缱绻的话:
“我不愿娘子累着。”
程鱼儿本想扭开的面颊一时怔住了,神情恍惚望着李景琰。
她有些贪睡,平日里慵慵懒懒想睡觉,却大多时候连个瞌睡头不敢打,无论是从前在广宁伯府还是现在在锦亲王府,她都如履薄冰。
毕竟,这都不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李景琰竟然对她说不愿她累着,纵着她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
不与她论什么规矩。
“王爷!”
突然远远传来一道急声。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便见远处略过三个黑影,堪堪在自己身前停下。
程鱼儿抬眸去见,三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衣衫褴褛、面上染着些许灰尘,却目光矍铄,面色激动注视着李景琰,眼里隐隐闪着水光。
见她望过来,三人火一般目光盯在她与李景琰交握的手上。
程鱼儿纤密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抽了抽自己手,一时没抽出,却见李景琰目光怔忡望着前面的三位少年,一贯清冽冷厉的凤眸微微颤动。
程鱼儿心中一动,朝李景琰微微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