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气的。
她从旁人口中打听过了,两人之间的交集。
很多时候,她跟他出去,身上都带着伤,甚至严重的时候整张脸都肿的像猪头,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寻思自己是被他约出去打过了,多大仇多大怨啊,打了还不许她承认,非逼她说是自己弄的,她傻么把自己弄得这样惨,还挑要见人的脸下手,有病?
而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亲近的细节,是她抱着不省人事的他从外头飞回来,一脸在意。
她大抵是在意惨了他,偏偏遇上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姻缘。
虽然也听说他送了她一双鞋靴,但是悄悄送的,没有知会她,大抵是还她送他回来的恩情吧,毕竟她抱他回来时,他也是不知晓的状态。
“侄媳妇?”
出了阵神,醒转就听见这声唤。
沈韶春看看面前在自己面上挥手示意的蓝衣男人,视线落在他扎发的骚气红头绳上,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时灵时不灵的记忆随即反应,给了她一个讯息:苏玉舟的叔叔,苏云章。
这是四人中唯一醒着的,也是她唯一能辨认出身份之人,不过依理,她不难从外表与苏玉舟或多或少相似的特征推断出,其余三人与苏玉舟的关系。
华发的,八成是爷爷辈儿乃至往上的亲人,另两个外表优秀,多半是同样外表不俗的苏玉舟的父母,没跑了。
但,她下意识还是冲人挑了下眉,“您,有事?”
苏云章眯了眯眼:她这什么反应,如此冷淡。
“久不见,叔叔也不叫一声?”
沈韶春寻思一下,毫不扭捏并从善如流:“叔叔。”
苏云章这才稍稍展颜,但对沈韶春如此不热络的一声唤,仍是不大满意。
他刚醒来,对周遭所见更加不满意,巡视一圈回来直接问道:“小舟的榻呢?啧,你们这么快又分屋了?”
而且这似乎还不是原来的那间屋子,他心下不免生出琢磨:两人这次是更狠,直接离了十万八千里了?
沈韶春给了对方确定回答后,对方便一直“啧啧啧”了半天。
“您再继续,狗都要来了。”沈韶春好意提醒他。
对方对她的提醒,十分领情。
她从对方直呼“不孝哎不孝”并给她表演了一个白眼翻上天的表情,总结出来的这点。
“我要去找小舟谈谈人生。”
“哎,算了。”
这位神神叨叨在原地打转的叔叔,看起来似乎就不大聪明的样子。
人不主动搭理她,她也不自讨没趣,坐在桌边随手捞起那本《法器打造七十二式》翻看。
看着看着,她发现自己翻书的手有些透明,于是又开始研究起手来。
门上忽然,“咚”一声巨响。
两扇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门,承受了它们门生不该承受之重,在她和苏云章的注视下,摇了摇终是不堪重负朝内倒下了。
沈韶春看到了屋中气流波动,但她却没感受到风动,诧异一瞬,她抬眼看着门口的始作俑者。
苏·没想到门会直接倒下·玉舟,微微一怔,又当作没这回事一般,手一收,腰杆一挺道:“沈韶春,我来通知你,我不同意分房,你给我回去主屋。”
沈韶春挑眉。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位不是历来都冷酷无情富家少爷人设么,怎的人设说崩就崩?
第61章
“你给我回去主屋。”
这话,换作以前,是他的惯用语气,他才懒得管旁人听见这话的心情。
但此时话出口,他却有点后悔。
会不会表现太过,直球直接变成了命令口吻?
“直球”这东西,他思索许久,会意大概是直接的意思。
这是他从她以前的一张“撩苏计划表”上看到的,大概是一种行事方式。
上面其余的都划掉了,没划掉的少部分里,他对这个印象深刻一些,想着,她或许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于是乎——
只是,事情的走向令苏玉舟本人都有点始料不及。
他本只是要来叫沈韶春去主屋住着,以免已有异动的对岸突然偷袭,他唯恐转圜不及。
但他没想到这门竟如此不济,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双门倒地,扬起尘埃。
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沈韶春脑海里隐约闪过类似的一幕,但也只是隐约,她瞧不分明。
愣了下神,想着自己此时呈现透明一缕幽魂的状态,即便是回答对方,对方八成也听不见。
她便没应声,正欲开口询问这位不大聪明的叔叔如何回去屋子里另一个自己的身上,哪料对方早于她便开始瞅着她,忽地身形一闪,快速消失眼前。
然后——
“回,都听你的,但我受了惊吓走不动路了,你!得抱我回去。”
沈韶春身形一颤,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原本木偶一样的自己面向门口的苏玉舟,语带撒娇地说出这句话。
说完,“她”还回头朝她的方向挤眉弄眼,大有“你瞧好了”的得意以及说教意味。
沈韶春恶寒:什么鬼?
苏玉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一阵,然后拂袖而去。
面对不搭理这样的自己的人,沈韶春吐出口气,方才合上嘴,走了的人却又突然折返回来。
一脸勉为其难地问道:“你当真要抱?”
撑在桌沿稳住自己,沈韶春:他有病?
与她的拒绝不同,靠近门口的另一个“她”却干脆的点了个头,并从鼻腔里撞出个十分明晰的“嗯”。
沈韶春感觉自己拳头都硬了,大有不想做人了的想法,只想祝此时的他二人缠缠绵绵,白头偕老。
但老天杀她,就在苏玉舟踏进门来之时,她的身体轻轻一颤瞬间又定住了,同时她身边又多出一缕幽魂苏云章。
他似乎玩得很尽兴,两颊泛红透着娇羞,又似乎是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运动完的火热。
这只是她的感觉,并非表象,毕竟对方只是一缕魂,压根生不出这样的反应来。
苏云章很激动。
仿佛自己即将成就一件大好事。
他也不理人愿不愿意,直接将沈韶春丢回她的身体里。
这时机他掐的分外好,刚刚在苏玉舟伸手将人抱起之时。
沈韶春刚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就被人“腾”地抱起,她低斥道:“你放我下来。”
苏玉舟已经抱着人踏出门来。
他走的不是直通主楼的游廊,而是走的莲池的方向。
沈韶春一挣扎,他立在莲池边挑眉问她:“你确定?”并作势要松手。
沈韶春被吓了一吓,瞥一眼底下的冰池,牙一咬心一横,“放我下来,我再说一次。”
苏玉舟腿长,没有几步已经行到莲池中间的石径上,他听到怀中人说话,自然垂头看她。
两人对视,沈韶春两眼射出两道极强的冷光,他只觉怀中人此时像极了一只亮出獠牙的恶犬,如果他不照做,对方就要在他身上下口。
比之从前怂怂多数时候没有态度的温茶似的沈韶春,此时的她更像一杯烈酒,苏玉舟心头浮上几丝玩味,就这么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猛地一道寒光一闪,苏玉舟猝然撒手。
沈韶春没有挣扎,直直朝莲池中坠落。
“嗤嗤嚓嚓”一连串响声之后,莲池中的那层冰碎裂,随即传来哗啦水声,水花顿时四溅。
动静如此大,中苑内外伺候的人一干人等皆偷偷朝莲池中偷偷探头。
众人:打架了啊,这次是真的打架了啊!现场的啊。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瞧热闹的心思又被压下,全都在感叹天寒地冻的,浸在冰池子里这得有多冷啊,也不乏担心的:人进水这么久也不见上来,该不会出事吧?
众人心皆悬着,反观案上的苏玉舟,脸上的神色竟没有一丝紧张,还反倒挂着一丝兴致盎然的笑意。
众人:“……”
整个世界静极了,只剩下冰块裂开的细碎“嗤嚓”声响,一声,两声,三声……到第八声之时,才忽闻一声“嚓”的巨响。
一道绛色身影同时破冰而出,速度之快,像一只利箭从苏玉舟的背后射出,一柄白森森的鱼肠刀直直朝着苏玉舟刺去。
众人倒吸口凉气,动刀了!动真格的了!这下离和离怕是真的不远了。
回神,只见一片雪白的世界里,一红一黑两道影子,时而撞在一起,数招对过,然后又分开,分开之后又撞在一起对战。
谁也不放过谁,似乎谁也没让着谁。
但站在一边的一缕幽魂苏云章,看着身边被强行唤醒的另外三个苏家人,他抄起手臂也学着三人看着不远处正酣战的两人。
观战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后来他们还开始了点评。
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苏长庚连连点头:“韶春进步很大,出招速度有所提升,招式里也多了几分干净利落,不错。”
一心都在关注自己儿子的苏云文皱眉:“舟儿这招分明可以不必防守,直接一招蛇打七寸就能化解掉对方的攻势”
姜陶视线落在苏玉舟趁机揽住沈韶春细腰的手臂上,却摇头笑着表示不同意:“你这木头,眼里除了打打杀杀还能不能看出来点别的?”
苏云文:他需要看出点什么别的?
此时,苏玉舟只手扯着沈韶春的腰带将人拉至自己身前,另一只手则在人手腕上一握,一个反剪,就彻底将人压进自己怀里。
不过也只一瞬,就被沈韶春抬起的膝盖一顶给化解了禁锢。
苏云章手指在手肘上抠了抠:“这……”好似有点过火啊。
但反观旁边的这一对亲生爹娘以及再旁边的老祖宗,对此都没太大反应,他也不好多言,便只瞅着。
对围观者真正的数量心中没数的沈韶春,经这一架,想起一些从前被苏玉舟指挥人狂揍的画面来。
那些画面里,她很菜,被人连连打趴下,嘴磕破了,手掌磨出了血掺进了沙子,还得被他大喝一声,“起来,继续。”
与她对战的人一直在询问她要不要紧,应该只是在练功,不是真的打架,但她一直在挨打,沈韶春心里头顿时来气。
视线一聚,记忆中那张欠揍的脸与眼前这张脸相重叠,沈韶春反握鱼肠细刀朝人冲去,脚下互踢了数下,手上也过了几招,逮着个机会,她往人脸上撒了一大把雪,趁机绕着人一旋,闪至人背后,一直未出过招的握刀那只手对着人的后脖颈飞快一划。
苏玉舟倾身一躲,那刀“嚓”的一声擦着他的衣领而过。
他抬手一摸,当真破了。
乱世之中,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到底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是以,他不恼反笑。
这从一开始便是他的试探,看她是不是真的敢下手。
沈韶春一直以来,虽然敢跟人对战,也能将人打得站不起来,但是她却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坚守,就是死活都不会动有刃的东西,更别说拿有刃的杀器对人真的下手。
但这柄弯弯扭扭的鱼肠小刀,在她怒起而攻时,刀身上隐约可见属于她的樱粉色火焰,应是她亲手炼制而成的。
她突然转冷的性子虽然叫人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随着一道转烈的性子,却叫他眼前一亮。出招快狠准头虽然差了点,但相较以前的畏缩,已叫人惊喜,他这才不断试探她的深浅。
沈韶春落地喘两口气不悦地盯着对面:打架呢?他到底在恶心兮兮的笑什么?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即使每次出手都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但即便打不过,也要让对方痛一下难受一下,可对方却总是在被她击中或者被她划过一刀之后,眼里不仅不浮现丝毫不爽,还反而惊艳似的双眸一亮。
如此一来,她本是要为自得高兴一下的,触及他的反应,她的高兴瞬间打折,到最后还有点来气,反而越发的烦躁起来,出手越发没个顾及。
到这会儿她直接割破了他的衣领,他脸上的笑意越漾越大,还朗声冲她喊,“再来。”似乎还打上了兴头。
沈韶春一踢脚下的雪,拂去身上因为落水湿了身而结起的冰碴子,兀自收起刀就要往她方才被抱出来的厢房走。
她回厢房势必要路过他,她以为两人又要纠缠一阵,结果却出乎她预料的顺利。
而苏玉舟只是面带着笑意看着她,从她动身开始,视线就一路追随。
沈韶春感觉自己仿佛是顶了一盏聚光灯,那种被关注被观察的黏腻感挥之不去,她果断加速往厢房门走。
一路走她一路觉得不大对劲,直到进了门她才回身一瞧,果然发现苏玉舟跟条大尾巴狼似的跟着她到了厢房门口。
沈韶春扒着门戒备盯他:“你干嘛?”
“这间屋子的格局似乎更好一些,我来看看。”厚脸皮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苏玉舟轻咳一声,强行撇去心中那点别扭,故意朝沈韶春身上贴去。
他一贴,对方就猛地后退,她一退,他自然踏门而入,并顺手将门在身后掩上。
沈韶春满脸黑线:这人能不能要点脸啊?
第62章
堂堂高岭之花,不说下到山脚,山腰位置是有的。
沈韶春扁扁嘴望着进屋后径直在桌边坐下的苏玉舟,这人故意忽视她的不善脸色,一把捞起她看过的那本《法器打造七十二式》,一副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两人在屋中竞坐了好半晌,沈韶春瞄一眼两眼还未离开书册的人,又瞥一眼榻,她出了一口气,收起双脚在靠近窗边的小榻上兀自打起坐来。
苏玉舟便是在沈韶春闭上眼睛的刹那扭头朝她看去。
她从前也穿过红色,是那种艳丽的装束,不似此时的一身绛红,带着点冷沉,加之眉心还未完全舒展,越发带上拒人千里的冷淡。
他的视线在她没验上描绘两遭,这才移开打量起这间屋子。
她搬屋应该是临时起意,屋内部分用具还未摆上,而且少了些意趣,一点活植都没有,怕是十分仓促。
他朝屋中一空空的花瓶瞅了一眼,原地捏了个诀,化烟而去。
人走了?
沈韶春察觉不到一丝旁人的气息,她缓缓睁开眼。
视线在屋内扫过一圈,桌上书册仍旧翻着,但桌前已然空空如也,在瞧榻上,被子还叠得好好的。
应该是走了。
是因为无人搭理,自觉没趣,所以走了?这招若真的这么好用,那她可要多用一用。
为了确定对方是真的走了,沈韶春交替盯着地面和门口。
多瞧两眼门,她情不自禁开始回想方才门落地之时的画面,并且努力在记忆中打捞,直到头部传来钻疼,她才又想起来一点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