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伊人睽睽
时间:2022-01-06 11:32:19

  张也宁心神不宁,神色萎靡。
  众人看他依然皎若月华,但他气息不稳,灵气衰竭,显然之前传闻中张也宁被永秋君惩罚的事,不是假的。众人不敢为难全盛时期的张也宁,但是……今日法会,除了张也宁,长阳观没有其他长老出来。
  有人嚷道:“你胡说!我们门派没有人买卖无生皮,你凭什么指责我们门派长老?这都是你们长阳观惹出来的事,真要说有人用无生皮,不该先怀疑你们长阳观么?”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着:“没错!你修为这么高,谁知道是不是无生皮堆出来的……你这是贼喊捉贼。”
  也有第一次听到这秘密的人,心里大震:“我就说那个谁百年之间修为突飞猛进,肯定是用了无生皮……这种人,太无耻了!”
  “我怎么不知道?早知道我就去芳来岛了……”
  多少人扼腕,多少人惶恐,多少人愤愤不平。
  修士也是人,未成仙者皆是人。只要是人,便都有性格中卑劣一面。芳来岛的功法放大了人性中的劣根,诸人吵嚷起来,越说越是声大。他们蠢蠢欲动,有不安分的人四处点火。
  张也宁不想与他们在此耽误时间,他几次看天边情况,几次抽身欲走。
  每一次,他都被拦住:“张道友,我不相信这种事!一切都是你信口雌黄,你拿证据来。”
  “对!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是要清理买卖无生皮的人么?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铲除不服你们的势力?”
  这正是长阳观长老们之前担心的——人心惶惶,千人千念,你无法控制。
  张也宁袖中青龙鞭出手,清光环身一圈,瞬间让周围空了一片。
  有人喊道:“你、你干什么?你要把不服气你的都杀了不成?”
  张也宁淡声:“我今日有事要走,没有空与你们啰嗦。我该说的已经说了,信或不信,自由心证。芳来岛已经叛逃,这般秘密本已是过往,做错的事,却并不是过去。
  “诸位自省吧。”
  众人有强出头的,瑟瑟鼓起勇气:“我们不服气!你今日不说清楚不能走!”
  张也宁垂目,淡漠:“那就做过一场——我早说了,我有事要离开。”
  诸人哪管他怎么说,浑水摸鱼的人吵吵嚷嚷间,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杀而去。张也宁青龙鞭在手,青光凛然,龙吟咆哮,自是通天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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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采在被用刑。
  剑元宫刚入山门的空旷大地上,姜采跪于正中,四方长老立于高空,一道施法,从她体内一寸寸抽出剑骨。
  剑元宫对弟子的磨炼,向来是以剑入心,以剑入骨。弟子们从入门开始第一天,便磨砺自己的剑骨。剑元宫功法的最高境界,当是通身修骨成剑骨。
  那一日,当是天下无敌。
  然而这只是一种设想,自剑元宫立派,还无人能将一身骨尽练成剑骨。姜采不至于将全身修骨都炼成了剑骨,但是她所练就的,必定是最多的。
  剑骨已成为自身的一部分,而要将这样的骨头抽出体内……
  金白色的光过分刺目,空地四周围观的弟子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只是看长老们施法于姜采身上,他们便感到自己骨头中一阵剧烈刺痛。眼看着金白色的骨头一点点抽出,姜采全身没有一丝血,可是她已从一开始的站立,转为了跪地。
  而到一个时辰,她终于撑不住,趴在了地上,手指用力地扣紧地面。
  贺兰图在人群中,浑身血凉,呆呆地听着周围人的讨论:
  “师姐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啊?”
  “听说是芳来岛有什么事……哎我也不知道,听说长阳观今日要给大家一个说法,但是师姐这样……我才不去。”
  “呜呜呜,为什么要这样?师姐真的要被赶出剑元宫了么?”
  贺兰图扭头,看到人群中的雨归师姐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她已经看不下去,目中噙泪,身子颤抖,偏偏撑着不肯走。贺兰图再看另一边,谢春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监视此刑。
  谢春山面容玉白,什么神色都没有,可他身后的侍女不在,便无人关心他捏着扶手的手,已将扶手一寸寸捏碎。他目中烧着火,掩着水,可他一动都不动。
  贺兰图茫然地,再抬头看向施法长老中的玉无涯:为何,这么残忍呢?是修行之路残忍,还是剑元宫残忍,还是天龙君他们很残忍?
  姜采绷着身,全身冷汗,额上滴水。术法加身,不会有任何血迹,但是那一身碎骨之痛……实在太痛了。
  前世分明经历过,可是再一次承受,依然是痛彻心扉,刺心之苦。
  她硬撑着、死死撑着,告诉自己还不到倒下的时候,然而、然而……她趴在地上,全身不自主地发抖,咬紧牙关,面颊肌肉被绷得如同长弦,随时崩裂。
  到一个极点,她终是忍不出,唇被咬破,血流出来。
  惨叫声渗出喉咙,沙哑撕裂:“啊——”
  谢春山猛地闭目,起身站起,但他怔了一下,只呆呆地听着师妹的惨叫声。
  他心肝欲裂,可他知道这比不上师妹千分之一的痛:师妹那般能忍的人物,若不是痛到极致,怎会喊出声?
  那……该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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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白色的光暗下,剑骨尽数离身。姜采虚弱地趴在地上,如同倒在一汪水中,浑身早已湿透。
  掌教云枯君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自此后,姜采逐出剑元宫,再不是我剑元宫首席……”
  姜采声音喑哑,虚弱无比:“拜谢掌教。”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四周弟子们用迷惘又惋惜、留恋的眼神追随着她,看她走出剑元宫山门。而山门外,人数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人瞪着他。
  姜采视线模糊,她眨一下眼,敛神让心神静下。骨血依然刺痛,依然每走一步都心魂若碎,但她强撑着,看着这些人。
  耳边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大声:
  “姜道友,芳来岛的事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不是剑元宫的首席了,你还记得你两百年前杀我门中掌教的事么?”
  “姜采,你也有今日!”
  姜采淡漠,她手向下一张,玉皇剑便出现于她手中。下方人声一时消失,都有些惧怕地后退。但是他们转而大声:“她刚被剔除剑骨,她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大家不用怕她!”
  有人浑水摸鱼地表达着自己的仇恨:“当年杀我友人,你有想到今日么?你后不后悔?”
  姜采横剑于身前,她凛冽目光隔着修长剑身,一点点与下方的乌合之众对上。
  她声音疲累,却明朗坚毅,万死不催:
  “我杀他人,自会被人所杀。我修仙,自会阻他人之路。我无意与尔等饶舌,想杀我的,就过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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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并非是整个修真界对姜采的追杀。
  那不过是乌合之众中在报仇而已。
  姜采前世为了入魔域,就经历过这样的追杀。这一次是一样的……若说区别,也不过是这一世因剑骨抽离,应对得比较艰辛。
  当她意识模糊地被众人逼到蒲涞海前时,她心里竟松口气:前世她就是在这里找到魔域入口的,这一世应该也可以。
  众人不傻:“姜采,你要叛逃魔域么?你也不过如此!”
  “她现在不如我们,别让她跑了!”
  姜采跳入海中,海水包裹,四面劲气扑袭。她握紧手中剑,已做好再与这些追杀人为战的打算,但她半晌没等到动静。她有些诧异地仰起头,隔着海水潋滟,看向海面——
  青山玉骨,月华皎然。
  衣若雪白、衣上沾染血迹的仙人一般的青年虚立于海面上,手中青龙鞭让人无法近身。皓然月光从海面下生起,啸风盘旋,衣袂若飞,发丝缠绕。
  张也宁望着一整片墨黑海水,道:
  “我将炼化此方海域,为姜姑娘护行。想阻姜姑娘者,先过我这关。”
  有人大吼:“张道友,你疯了?你没看到她是要叛逃进魔域么?她是要入魔!”
  海风与明月相缠,天色共白。一道白色灵兽从张也宁的袍袖中飞出,纵入海中,“噗通”一声溅起巨大浪花。
  隔着海水潋滟,孟极入水的一瞬间,姜采张臂,一把将它抱个满怀。怀中清香若莲,沾染了莲香。
  海下寂静,魔域风穴已隐隐寻到痕迹。水中女郎长发散开,罩裙扬波,她抱着孟极仰望他,见张也宁垂眸,眸若冰雪,雪光泠泠:
  “如此,我亦为她护行!”
 
 
第50章 张也宁前来时,亦是……
  张也宁前来时, 亦是一身伤一身狼狈,然他在此炼化海域,强拦修士, 只为姜采护行。
  修士们本怕他, 但一是芳来岛之事引起的恐慌者怕自报家门名誉受损、恨不得知情者皆死,二是赶来的张也宁并非全盛之态。
  有人喝问:“张道友,你如此行事, 是长阳观的意思,还是你私人所为?”
  张也宁:“我私人所为。”
  再有人曾经友人被姜采所杀, 此番就是要来报仇。眼前有张也宁阻道,他悲愤无比:
  “我们要追杀的是姜采,又不是你。偏你来多管闲事,不过是因她是你未婚妻罢了。但她剔骨退山,又堕入蒲涞海,分明是要入魔之势。你一意偏袒她, 道心无愧么?这就是你们大仙门的态度么?”
  张也宁却不受他激。他冷淡:
  “我无意掺和姜姑娘与人的恩怨, 若过得了我这关, 你自去杀她便是。你为你心, 我为我心。”
  他这般冷漠,哪里像是仙人的样子。若是仙者都如他这般漠然, 世人何辜?
  众人愤怒:“你偏袒魔头, 还要修仙。你修的哪门子仙?日后你真成仙了, 还不炼化此界为你所用?你也是个、也是个……”
  到底不太敢说出来。
  张也宁明锐目光一顿, 青龙鞭遽然挥向那人。那人轰一声被挥开,其他人见那人竟没有死在张也宁手中,一下子有了心:
  “大家看,他也受伤了, 我们未必打不过他!”
  这些人有的心怀鬼胎,有的当真想报仇被人哄骗,总之他们一窝蜂地从天下地下齐齐杀来,各方术法乱用,各家法器齐出。这一片蒲涞海被震得波涛翻天,只有一雪白衣清清泠泠,以一敌众。
  姜采在水下望着。
  隔着墨汁一般浓郁的深色海水,她荡开的衣袖下,手指做几个手势结出法印,金光自指尖漫出。她要翻水而出时,看到海上再生变故。
  张也宁战势本就强,他打斗时极为威猛,不见平时清冷孤傲之态,只有催山崩玉之狠厉。血点溅在他脸上、衣袍上,添几分萎靡与妖冶。
  青龙鞭盘旋之际,上方再有海水袭来,扑天灭世、日月无光之势。
  众人骇得后退,退出三丈远,才发现一切是幻术。而即便时幻术,竟也有人中招,被困在了幻术中,四处扑腾,却走不出来,面无绝望。那人被困在正中,神色越来越癫狂,他竟大喝一声:
  “无生皮!”
  眉目间有光浮现,他法术竟然攀升数波。他哈哈狂笑,将幻术中不知道困住他的什么给杀掉,眼中竟有几点入魔之色。
  他从幻术中醒来时,看到周围人惶恐地看着他,不觉呆住。
  头顶上空,巫家少主那一向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一个幻术就逼出心中魔念,比起姜采,你们谁更有入魔的可能?妹妹,你说姜采有这本事么?”
  他身后的少女乖乖回答:“这般简单的幻术,姜姐姐不会破不了,自然不会被逼入绝路,也不会有入魔之兆。何况……”
  她声音甜软,刻意拉长:“姜姐姐是姑娘,怎么用无生皮呢?哥哥,这些人,该不会都是自己用了无生皮,来堵姜姐姐嘴的吧?”
  巫长夜笑:“说得好。”
  下方人已经大怒:“巫家少主!好好好,你们也站魔头,要堵住天下人的嘴了!”
  巫长夜:“谁说我站魔头了?”
  那人以为他怕了,声音更大:“你们四大仙门就是同仇敌忾!若非如此,你来这里做什么?”
  巫长夜气得:“呸!芳来岛都被你们逼入魔域了,哪来的四大仙门?”
  他手中狼毫直指下方声音最大的修士,眉目中有戾气浮现。他破口大骂:“妈的,老子好不容易在永秋君寿辰时证明了我巫家织梦术的厉害,证明了我巫家不是四大仙门里垫底的,结果你们一扭头就把芳来岛逼走,老子又成了垫底的了!
  “此仇不报你当老子是病猫!”
  下方修士们听得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巫家少主找了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就向他们杀来。而巫展眉急急跟上:哥哥身上旧伤未愈,可不能在这里伤上加伤了。
  巫家兄妹入场搅局,场面更乱。
  张也宁向后退两步,四方术法向他拐来偷袭时,他踩在海面上的脚下,金光大亮,复杂繁盛的结印打出,以他为中心,成圆形向四方扩大。
  那结印困住了张也宁,也挡住了不怀好意的偷袭。结印之光并未停留,向上飞旋,如罩盾一般弹开方寸之地打斗的敌我两方。而最中间的张也宁,竟被下方巨力拖拽,直接被拖下了水。
  巫长夜目瞪口呆。
  他要救人时,新的攻击到了。他无暇他顾,只能骂骂咧咧地与巫展眉配合着,继续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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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结印所形成的光华如捆绑绳索一般,一缠上张也宁的脚,就困住了他。
  片刻之间,张也宁就入了海水,捆绑他的印术消散,水波流动,他面前漂浮虚立的人,正是上方那些人喊打喊杀的姜采。
  姜采容貌雅致,眉目清朗,肤色比平常略苍白一些。她身上的紫色衣袍被血染出几处深红色,发顶玉冠也有些歪,这让她多了些疲态、狼狈。
  但是——
  看她方才结印之势,她分明没他想得那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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