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帮他是为何?”赋仟翊听罢觉得江箬竹的话十分有理,继续问道。
“毕竟是师兄,我不愿他活得过于辛苦而已。”江箬竹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魏麟简直是珈谜身边的第一军师,我担心在魏麟的帮助下珈谜的羽翼过于丰满拿了皇位,我们惑明岂不是几十年都会被施以暴政?”
这时她们突然被突兀的叩门声搅扰,赋仟翊只得起身去开门。
敲门的是府上看门的一个小厮,他急迫地说道:“小姐,祯元皇太女那边吩咐您过去。”
赋仟翊脸色一沉。
早在比武第一天劭泽就知会了她珈谜亲点她去跟随左右的事,她只懒懒地拖了几天不想去,却不料就这两天功夫珈谜竟已经等不及差人找上门来。
她思考了片刻,吩咐小厮道:“回了他们的话,我明天一早会过去。”
几句话的功夫,不料那珈谜派来的侍从已经不顾门房的阻拦闯入自己的宅院。
“对不起大小姐,他是拜阳殿的人,小的实在不敢动手……”门房小厮见到赋仟翊忙扑跪在地上,急迫地说道。
珈谜派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壮硕侍从,脸蛋浑圆,目光如炬。
他几步追上前来,恶狠狠地重重一脚将那门房小厮踢倒,转而对赋仟翊堆上笑脸:“赋姑娘,皇太女吩咐说以后您就住在拜阳殿,不必来回跑着辛苦。皇太女的体恤姑娘一定要铭记于心啊!”
赋仟翊面色冰冰的,看着门房小厮痛苦地蜷着身子,心知刚刚那一脚踢得不轻,此时她虽碍于皇太女的面子不好发作,却也实在堆不出笑脸来。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侍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收拾一下,稍后去拜阳殿报到,你先回吧。”
那侍从象征性地鞠了个小躬,转身便大步走出了赋仟翊的院子。
赋仟翊方才跑过去将小厮搀起:“你怎么样?”
“没……没事……”小厮死死按着右侧的肋骨,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赋仟翊忙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右肋,惊诧地发现他右侧有三根肋骨都被踢断!
“这个混蛋!”赋仟翊目光犀利,将小厮交给瑾儿带去医治,转身进屋。
江箬竹干望着赋仟翊冷着脸收拾东西,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要去?”
“不去还能怎么办?”赋仟翊将几件衣物和粉盒折叠好,又转身去拿自己的佩剑。
“哎!”江箬竹一把按住她拿起佩剑的手:“你去她那里肯定是要受闲气,干嘛非要勉强自己?”
“可是我已经被推到浪尖上,也没得选。”赋仟翊简短道:“我现在不止是赋家的长女,还是劭泽王子的未婚妻,哪里能躲藏起来独善其身呢?”说着她将佩剑一并放在自己的东西中,吩咐门外候着的小厮给她搬走。
江箬竹复杂地看着赋仟翊,开口道:“如今我只是江家的女儿,我尚能全力以赴地帮你,可若有一天我真的继承了右翼城的巫师之位,只怕帮起你来会力不从心。”
赋仟翊看着小厮将自己的东西悉数搬出,虽然看起来心不在焉,江箬竹的话却已深入她心中。她回过神拉住江箬竹的手:“箬竹,我们是好姐妹,这与政治无关对吗?”
“政治无关……”江箬竹感觉到赋仟翊手心的温度,心中一暖,然而此时此刻理智却依然占上风,她断然改口道:“不,我们不接触政治的时候,我们做好姐妹是因为我们只需遵从自己的意愿,而现在迫不得已接触了政治,我们的所作所为就必须和家族,甚至整个内阁挂钩,我们……”
“如果江家也支持劭泽,这就不是问题!”赋仟翊听着她的话,忽然打断她,断然道。
江箬竹先是一愣,那神色由不解变得恍然大悟,最后变成惊怒:“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不,不是的!”赋仟翊话一出口便也甚觉不妥,忙矢口否认道:“我不是拿朋友的身份强迫你!”
“你是在威胁我!”江箬竹将桌上的茶具一掌扫到地上:“你威胁我,如果我不选择辅佐劭泽,我们便不再是朋友!”
赋仟翊闻言惊诧地看着江箬竹,任茶具摔洒在地上后飞溅的碎瓷和水渍弄脏了裙摆:“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人!”
“难道不是吗?”江箬竹的眼神变得严厉:“倘若我不选择支持劭泽,我们的友谊就不能继续下去,我们将在政坛上重新认识对方,并且永远站在对立面上,不是这样么?”
“是!”赋仟翊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你说得没错,在我们只顾自己的时候我们毫无顾忌地做朋友,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单纯,我们必须要为我们今后选择的角色付出些什么,包括友谊!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的友谊终结在这上面!”
“所以你劝我倒向你这边?”江箬竹反问道:“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强迫你服从我的选择!这就是你口中的友谊吗?你竟这样自私,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吗?”
赋仟翊忽然哑口无言。是啊,箬竹从未强迫她做过什么,她此情此景却是在赤裸裸地强迫她归顺自己的抉择。这难道就是作为朋友该做的吗?难道她不能够设身处地替箬竹着想吗?
她深深看了江箬竹一眼,按了按手中的手环,不再解释,也顾不上管江箬竹是否还居住在她家,转身出了门。
拜阳殿的空气很是混杂,赋仟翊强自镇定地走过混杂着浓重铜臭气息的长廊,来到了大殿后庭珈谜的寝殿。
纵使门庭宽阔,高大辉煌,这仍旧不是一个空气清新的宫殿,当她的脚迈进屋中时就闻到了一股让人作呕的糜烂味道。
“赋家的大小姐真是难请,本宫可等了一下午了。”珈谜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向赋仟翊招着手:“你过来。”
赋仟翊手中握着刻有精致图腾的长剑,繁复的深刻图腾刻在手心有些灼烧感,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仿佛仅仅从这把剑上才能汲取些许人间温度一般。
珈谜宫中的地面是用华丽的理石铺就,每块造型完整的方形理石都嵌以细致的金丝边框,光彩夺目之中却有些刺眼。
这都是民脂民膏啊!赋仟翊心中感叹着——虽然她自己的吃穿用度也略有奢侈,但都被她认为是彰显身份的必然消费,至少她绝不浪费,也不会将金钱撒在毫无必要的地方。而祯元皇太女,自小由慧皇后抚养,身份尊贵,在她的字典里,大概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
“让皇太女久等了。”赋仟翊小心地走到珈谜面前跪下,神色恭谨而谦和。
珈谜仍旧保持着她那招牌式的妩媚微笑,将目光落在赋仟翊的脸上:“你是自愿嫁给劭泽吗?”
“是。”赋仟翊纵使自小趾高气昂惯了,但这几年接触政务多了,她也懂得强权不可侵的道理,在见到珈谜的时候都尽力表现得低眉顺眼。
“你爱他?”珈谜微眯了眼,握着手中的折扇蓦地挑起她的下颌:“还是爱他的权势?”
赋仟翊一惊,却也不敢反抗,强忍着由心底升起的怒火道:“论权势,又有谁能和皇太女相较?臣女不才,只懂得军营中舞刀弄枪之事,能嫁与宣王殿下这等宗亲已是万幸,哪里敢倾慕权势?”
“你也觉得,劭泽是宗亲,绝无继位可能吗?”珈谜的脸色稍有缓和,收起折扇,问道。
赋仟翊垂目看着金闪闪的地面,道:“天下,是皇族的天下,皇太女是皇上嫡女,如何担心皇权外移呢?”
听到这里珈谜不禁笑道:“劭泽想和我夺权,差得还远呢。我现在更加担心的或许是大皇子。”
赋仟翊一笑:“大皇子虽然身份高贵,但屈居次位,仍旧不能与皇太女相较。”
“你这是变着法地想讨好我吗?”珈谜向身边的侍从一伸手,那侍从便眼疾手快地递上一杯热茶,但那茶的温度显然不合珈谜的意,珈谜神色一顿,将那崭新的描金瓷器随手掷出。
赋仟翊听着茶杯碎裂于地的声音,不由皱了皱眉——这样工艺精湛的昂贵瓷器,真是可惜。
那侍从慌忙屈膝跪地:“皇太女恕罪!皇太女恕罪……”
珈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请求,将手一挥,马上门口就有两个侍卫快步走进来将那个侍从拖出去。
外面同时传来了木棍重重砸到皮肉上的声音,赋仟翊自进殿以来强制的平静情绪终于泛起了一丝波动。
珈谜捕捉到她眼神中的躁动,仿佛觉得很赏心悦目,她笑着将手中的折扇扔到茶几上:“我的规矩是,办不好差杖责30。当然,我答应劭泽要善待你,你并不需要遵从这个规矩。你只需负责起保卫拜阳殿的安全即可。”
赋仟翊听到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实在不由得为自己捏了把冷汗。保护这个拜阳殿的安全的含义并非仅仅是防止刺客闯入,最重要的恐怕是防止这宫中的东西遗失。
第146章
赋仟翊忽然明白了珈谜一定要自己入拜阳殿负责的原因——显然珈谜怀疑劭泽派人从拜阳殿打探信息或是偷窃重要文件。珈谜将自己捏在手中,无形之中便是对劭泽的严肃警告。
然而,至今赋仟翊自己也不清楚,劭泽究竟有没有继续在拜阳殿安插细作。
“殿下。”珈谜的话音刚落,灵流快步走入殿内微微躬身行礼,态度谦谨平和:“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灵流这就去近卫军营报道了。”
近卫军营?赋仟翊的神色一顿。从未听过灵流要去近卫军的消息,如果灵流去近卫军不通过她,至少也要通过赋恂或劭泽才是。平白无故的,珈谜肯把心爱的灵流扔去近卫军,八成是劭泽开口。
劭泽为何会要灵流呢?
她不解地看向灵流。为卸下珈谜的左膀右臂,把灵流支走,说明灵流绝不是劭泽的人。这些年因为灵流跟了珈谜,她和鸿羲都已经很少与他有所接触,难道真如江箬竹所言,灵流是个帮大皇子办事的人,劭泽因为不愿大皇子羽翼过于丰满,而将大皇子的眼线支走,好让珈谜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如果这样分析,那么他又为何会同意她如珈谜的拜阳殿?
赋仟翊狠狠攥了攥藏在广袖之下的手,她觉得虽然和劭泽常常呆在一起,劭泽的心思自己却是愈发摸不透,心中不由开始发凉。
珈谜每每见到灵流便会喜形于色,对于珈谜的赞慕眼光灵流早已习惯,顺从地半跪在珈谜榻边吻了吻她的脸颊。
“去吧。”珈谜道:“你功夫不错,到了近卫军,可别给咱们拜阳殿丢人啊。”
那话语气极其暧昧,丝毫不像是上级在吩咐下属。
灵流点点头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却又定住脚步,说道:“赋仟翊是灵流的师妹,殿下对她好些。”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这话即便是对曾经朝夕相处过的赋仟翊而言也同样感到一股暖暖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她不由倒吸了口气。
灵流曾经并不是这样的,他为人刚正,虽然面容姣好,却也是霸气十足的男儿,而今日若不是在拜阳殿亲眼所见,她几乎不敢相信灵流竟在珈谜面前扮演着一个这样屈从的角色!
“好好当你的差!仔细你说话的内容!”珈谜无意瞟到赋仟翊目中隐藏不了的嫌恶目光,难得板起脸来:“滚出去吧!”
灵流不骄不躁地微微一笑,欠身道:“灵流告退。”
这种如水一般清澈而温暖的声音在大殿里荡漾开,赋仟翊恍惚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灵流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各侍其主”吗?赋仟翊如同被人当头一棒,脑袋嗡嗡地。她原本以为无论是为政还是为商,都只是为各自寻找一个顺应家族顺应自己的生存方式,但她从未想过原来这样的方式也有可能付出自己的全部尊严!
她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理由,才能让灵流如此忍辱负重地屈从在珈谜身边而毫无怨言。若真只是为了那个根本都不愿承认他血统的灵家,他绝不会!
可那又能是什么呢?
她脑中忽然有一个画面闪过!方才看到灵流左手小指上那枚精钢扳指上面刻有一种繁复而奇异的龙腾图腾,而这个特殊的扳指三年前她也曾在雩珩公主府正殿他们一家人的画像中看到过!而当时戴着这枚扳指的人正是劭泽!
难道灵流这样处心积虑地留在珈谜身边,竟是因为劭泽吗?
然而她并未少和劭泽提到过灵流,每每提起,劭泽也总是不疼不痒地说一些各人有各命的话。
珈谜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将赋仟翊的思路忽然拉回了拜阳大殿中:“行了,你的工作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和那些侍卫一起在外面冻着,我寝殿的侧殿已经派人给你打扫好,你平日就住在那,不要出去乱跑就好。”
不要乱跑,言外之意就是这殿内的一切工作都不需要插手,她只需要住在这里,时刻处在珈谜的眼皮底下便是。
那么从一开始所谓的“借用”也只是变相的囚禁罢了!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起身退出正殿。
珈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万幸灵流跟了我,否则以灵流的缜密,若跟了劭泽还真能帮他抢到皇位也说不定……”
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尚未走到殿口的赋仟翊听到。珈谜满意地看着她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开,向一直守在殿口的侍卫长招了招手,吩咐:“找人看紧了她,若有异动不要贸然拦截,派人跟紧了就行。”
第一个晚上,赋仟翊并不敢贸然行动,但她试着走出去几次,侍卫们并未相拦,反倒很尊重地向她行礼,侍卫长也如常和她打招呼,不骄不躁的态度甚至让她觉得珈谜那简简单单的“不要乱跑”只是随口说的废话。她只大摇大摆地出了拜阳殿,在宫苑附近溜达了几圈便回去睡了。
次日清晨,拜阳殿。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拜阳殿的账簿昨晚失窃了!”
“真的吗?皇太女不是说赋姑娘在,他们不敢盗取资料吗?”
“谁知道呢!皇太女正大发雷霆,让我来传赋姑娘呢!”
“可是这个不关赋姑娘什么事儿啊!”
“皇太女说赋姑娘负责整殿的安全,是她的责任呢!”
“那赋姑娘岂不是要倒霉?”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
一大早赋仟翊便被屋外的声音吵醒,先是觉得头痛欲裂,听清二人对话后马上被惊醒,蓦地从床上坐起来,糊里糊涂地听着门口的小厮敲门指名她去皇太女的正殿问话。她原本想着珈谜好歹也碍着劭泽的面子,稍微缓两天再出幺蛾子,谁知道竟这么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