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谜正躺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吃着身旁的绝色侍从喂到嘴边的橘子,听得赋仟翊走来,突然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皇太女。”赋仟翊依言规矩地行了礼,垂手立于珈谜身前两米处。
“赋仟翊,你可知我是多么讨厌你?”珈谜审度着她的脸,说道。
“哦。”赋仟翊虽然刚刚已经从梦中清醒,却依旧保持着清早懒得开口的状态,蔫蔫地应道:“皇太女这是哪的话?”
珈谜见到她原本气不打一处来,听到她的这句反问不由愣了一下,很快道:“我的账簿被偷了,你准备作何解释?”
“账簿?”赋仟翊这才如梦初醒地睁大了眼睛:“皇太女是说账簿失窃了吗?”
“废话!”珈谜拿着折扇的手忽然重重将折扇砸在榻的沉香木边沿上。
“好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赋仟翊深深抒了口气:“皇太女莫要心急,账簿而已,臣女一定很快将它追回来!”
“不重要!”珈谜的火气突然中烧起来,将手中那把描金边的折扇重重向赋仟翊掷去:“账簿还不重要!”
赋仟翊惊诧地看着她的过激反应,问道:“皇太女做事光明坦荡想必没有糊涂账,如何这样紧张那个账簿呢?”
珈谜闻言怒意冲天的脸色忽然和煦下来:“那是对我行事作风的侮辱,我怎能不急?”说罢她对上赋仟翊略有得志的隐隐笑意,不由一怔,立时蓦地一拍桌子:“你是故意的!”
“臣女不敢!”赋仟翊表现得不卑不亢,她略略垂首,作极端恭顺状:“臣女是说,偷窃账簿的人定是怀疑皇太女的清廉,若是此时拜阳殿大动干戈,只怕更加坐实了这样的怀疑,于皇太女不利。”
“是么?”珈谜审度着她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道:“盗窃账簿的人难道不是劭泽手下吗?”
“怎会?”赋仟翊眼眸中的细小波动恰到好处地落在珈谜的眼中,她蓦然抬首道:“宣王从未对皇太女有过丝毫不敬!”
“可若是真的有呢?”珈谜忍不住皱了皱始终不曾舒展的眉:“或许你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该弃子的时候他会毫不含糊地抛弃你呢?”
珈谜此时表现出的情绪并不胸有成竹,她试探性地看着赋仟翊,仿佛在她的脸上在极力探索着想要的答案。
而正是她的这种莫名其妙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的神色令赋仟翊心中原本安定的石头蓦地震颤起来。
棋子,她自一开始不正是劭泽的棋子吗?只是这一来一往的,时间久了渐渐生出的情愫蒙蔽了她的眼睛,一时令她分不清真伪。直到昨晚,她甚至还在无条件地支持着劭泽。
可是她除了支持又有何办法呢?命运的潮流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代表的并不仅仅是她自己,而是她的整个家族,乃至整个近卫军。她与劭泽不过是坐在同一条船上,荣辱与共。
她没有选择。
珈谜见她沉默,接着说道:“当年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压力让你不得不答应这门婚事,可是你是否曾想过,你若嫁给大皇子,此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呢?至少你们赋家不该是此时这样进退两难的处境,或者说,你根本不用再皇宫踏下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在你这个本该享受大好花样年华的年纪日日浸在皇权斗争里。”
赋仟翊听着她的话,不由苦涩一笑,却很快从珈谜给她套下的语境中回过神来,答道:“我的花样年华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奉献给近卫军,在别的闺阁少女都在游赏花卉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驾驭刀剑。但这只是为了报效壮大这支军队保我惑明疆土安宁,而不是参与皇权争夺。皇太女抬举了。”
珈谜听着她的话,不由一笑:“赋仟翊,你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中是不是早已波涛汹涌了呢?若如你所言你真的不接触皇权,为何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字字句句都在绕弯子,生怕我从你的只言片语中看穿你甚至劭泽的意图?你这是在心虚啊。”
“我只是不希望皇太女误会。”赋仟翊终于瞥开目光。她承认珈谜的神色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予她致命的洞穿,她和珈谜对视着,觉得很不安。
“你若心怀坦荡,何必向我解释这么多?”珈谜神色一动,挑了挑目光反问道:“你不知道,你的眼神在出卖你。”
赋仟翊听着珈谜的话,突然觉得无言以对,许久才开口道:“我口不择言,是因为皇太女带给我的压力远远胜于我平日打交道的人。并不是心虚,而是紧张。”
珈谜看着她说出这番话,神色愈发冷淡,最终漠然一笑:“好,那么我应该来验证一下你这话的真伪。”她说着,给身边的男侍使了个颜色。
那男侍很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赋仟翊。
那信中正是赋恂的一首藏头论,字字句句有灭玄封之意。
赋仟翊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
珈谜很是欣赏地看着她愈发发青的面色,道:“赋仟翊,我知道你本事大,只要你想,我拜阳殿的护卫拦不住你,但是如果今天你真的敢踏出这里的大门,这首诗的原稿就马上会出现在我父皇的桌面上。届时你赋家就是有天大的不可替代权,怕是也难逃我们惑明的律法。”
满门抄斩。珈谜最终没有说出的这四个字,赋仟翊心中却是早已回荡了很多次。这首诗她隐隐是知道的,那是赋府因着这篇策论的原稿丢失还曾闹得风风雨雨。不料竟是落在了拜阳殿。
“皇太女……想怎样?”赋仟翊如同被人打了当头一棒,费尽全身力气仍旧制止不住周身的颤抖,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我吗?”珈谜忍不住得志一笑:“你武艺高强,明辨是非,我很喜欢你。可是你的未婚夫却并不安分守己。原本这份账并不该由你来承担,可是,”她话锋一转道:“除了你,我几乎找不到他的任何弱点呢。”
“皇太女竟认为,我是他的弱点吗?”赋仟翊此时实在笑不出来,一字一顿地问道:“难道皇太女不认为我也是他的棋子吗?”
“你是,可是你是他的王牌棋子,王牌,当然是最大的弱点。”珈谜一笑:“不合逻辑,但是这很实际。我珈谜,真的很讨厌有人在我头上动土。”珈谜说着吩咐身边的男侍道:“派人传话给劭泽,拿我的账簿来换赋仟翊!”
赋仟翊纵使被珈谜所举所惊,此刻脑中却已经可以飞速地运转,她忽然道:“皇太女这就棋差一招了!若此事不是劭泽所指,皇太女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我断定劭泽就是真凶。”珈谜毫不含糊道:“若是偷盗行为因着你的存在而有所收敛,我反而要怀疑是有人故意嫁祸劭泽,而此番毫不顾忌你安危的行为明显是在努力撇清劭泽与此事的关系,我珈谜又不是傻子,怎会被这种小把戏耍得团团转?”
“或许此人正是……”赋仟翊正说着,却被珈谜一个巴掌重重甩在脸上,生生将要说的话打了回去。
“不要狡辩!”珈谜厌恶之色不可掩饰:“你给我跪下!”
赋仟翊此时并未顺从,反倒冷冷看着珈谜不说话。
少顷,珈谜的神色安然地威胁道:“你最好跪下,并且,你若敢动一下,当心你的家门。”
赋仟翊当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和珈谜对着干,她依言跪在珈谜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沉香木凤凰花雕贵妃榻,不语。此时此刻虽然她表面上显得从容而无所畏惧,心中却紧张得很——她此刻不仅不能确定珈谜是否真的不会将那篇藏头诗做文章,更不能确定内心阴毒的珈谜还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威胁她。她心中此时波澜汹涌。
珈谜半躺在贵妃榻上命宫人为她仔细地修着指甲,半眯着的眼睛百无聊赖地瞥了跪着纹丝不动的赋仟翊一眼,笑道:“天气可真够热的。”
她说着向身旁的贴身侍从使了个颜色,那身材修长的侍从很快吩咐了守门的侍卫抬来了一桶冰水混合物,不由分说地冲着赋仟翊劈头盖脸浇下!
赋仟翊蓦地从沉思中被激醒,冰凉的水混杂着细碎的冰块附着在她并不算密织的衣服上,顺着那衣服的纹路迅速钻入皮肤中,刺骨的寒意从这里油然而生,她只觉得瞬间脑袋嗡嗡地,随后全身的皮肤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开始深深地吸着气,很快剧烈地喘息起来。
“现在还热吗?”珈谜冷然一笑:“我听说人在寒冷的环境中脑子才会比较清醒,你好好思过吧。”她说着从贵妃榻上爬起来:“我也要去陪父皇看奏折了。”说着款款而去。
望着珈谜离去的背影,赋仟翊很艰难地强自直起腰来,微微舒展了筋骨,小心地吸气呼气,尽力提着内力制造着热能调节体温。
武者很少用心于诗文。这篇策论乃是赋恂于营中一时兴起所作,当日便要拿回府中焚烧,然而尚未等进入府院,策论便已然丢失。
近卫军中有着珈谜的奸细,此人能够知道并且顺利盗窃策论,必定还是赋恂极为信任的人!她心中很快有了几个最可能的人选。
她默默盘算着等回去之后将如何清肃近卫军,微闭着眼调理着气息。骤降的皮肤温度令她甚至觉得呼吸进的空气都愈发滚烫,她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起初的寒冷令她不住颤抖,然而时间分分秒秒地拖延着,她开始手脚僵硬起来。
凝风殿中,劭泽正在书房细细看着礼部新颁发的一套规制。
“殿下,拜阳殿那边……”络涵“砰”地一声将房门撞开,气喘吁吁道:“你快些去吧!”
“怎么?”劭泽虽一直在看文件,心中却总似有一块巨石一般放不下听到络涵夺门而进的声音同时手一抖,手中厚厚的牛皮纸卷宗突然掉落脚边。
“珈谜!珈谜……赋仟翊!”络涵几番张口皆未说清来龙去脉,终而深深吐了两口气才道:“珈谜让赋仟翊在拜阳殿罚跪!”
劭泽眉头一紧,蓦地站起身来往外冲。他早知道赋仟翊并不是束手就擒的人,若是在拜阳殿被束了手脚,定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把柄落在了珈谜手中。不论如何,先将她带出来才是真。
“劭泽!这么急冲冲这是要去哪里啊?”
劭泽刚刚出了凝风殿,便被大皇子一众人很不客气地拦下。他刚刚稳住脚步,在大皇子面前站定:“皇兄。”
“你这样叫我我可不一定敢当呢。”大皇子冷眼看着他掩盖不住的心急如焚之色,更加不急不缓道:“我有要事找你。”
“臣弟目下有急事要办,还请皇兄见谅,稍后臣弟去皇兄宫里……”
“我这恰好有段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正考虑要不要呈给我父皇。”大皇子淡然地打断他的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进退不得的样子,不由一笑:“当然,你若走了,我也不便和你商量了,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勉强。”
劭泽原本想着天大的事儿也分轻重缓急,然而真正听到大皇子所言此句时,腿却像被钉了钢针一般,又沉又木地挪不动步子,他微微闭了眼又睁开,艰难地张口道:“一炷香,臣弟只需一炷香。”
“一炷香,足以害死护天军的最高级将领。”大皇子冷然一笑,绕过他直走进凝风殿大门,一边道:“我可没有等你的耐心,你若出去绕上一炷香再回来,我一定要段将军死。”
劭泽和络涵对视了一眼,焦虑地深吸了几口气,追着大皇子进了自己的宫殿。
“你知道护天军段家私募府兵的事吗?”大皇子一边走一边听着劭泽追过来的脚步,满意一笑,问道。
劭泽眉头一紧:“皇兄指的便是这事吗?”
第147章
“你说呢?”大皇子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进正殿在主位上坐了:“段家为护天军鞠躬尽瘁数百年,我若把这个呈上,那……”
以大皇子急功近利的小性子,绝不会做没有收益的买卖,但还是不敢和他硬碰硬,道:“皇兄心中必然有所计较,臣弟听皇兄的。”
大皇子颇有深意地望着他,木然道:“我若说我要他家永世不得翻身,你不会反对?”
劭泽在大皇子提起段家的时候心中便早已有所警觉。四军中其他三军皆有明显倒向,然而段家则从不听从任何一方,自然也是所有人目光的聚焦处。大皇子此举自然是对段家仍旧抱有幻想,故意在试探他和段家究竟有多少瓜葛。
他只无所谓一笑:“皇兄拿主意便是,只要是为我们惑明的江山社稷,臣弟都鼎力支持。”
“那你刚刚为何这么紧张追进来?不是有要事吗?”大皇子紧追着问道。
劭泽闻言倒并未被问愣住,反而从容答道:“臣弟只是担心皇兄情急之下做错误的决定。”
“原来是质疑我的英明。”大皇子冰冷地笑着低头喝络涵刚刚端来的热茶,忽然一皱眉:“你宫里尽是陈年的旧龙井吗?”
劭泽倒也并不介意大皇子对自己成见加深,无所谓一笑:“比不得皇兄家大业大,自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皇兄见笑了。”
大皇子神色一凝,重重将茶杯摔在桌上:“对牛弹琴!”说着起身便走。
劭泽见状也忙站起身,却只是目送着大皇子出了大门,心中虽十分担心赋仟翊的安全,却还是不得不吩咐了络涵立刻去近卫军营偷偷将情况告知灵流,便急匆匆出了宫骑马向皇城郊外赶去。
段鸿羲正在家中百无聊赖地看书,突然门外小厮来报,说有个乞丐送了一封信在门前。
此时段将军和段鸿文都在军营中,唯独他一个人闲赋在家,理所当然地拿了信就拆开来看。
“赋仟翊于拜阳殿被用刑,速救。”
段鸿羲的目光突然变得愤怒。
“淇滨!”
身着鹅黄色对襟襦裙的高挑女子很快出现在他身前,她面容沉静姣好,眉眼中透着一丝精明的光:“公子。”
“给我进宫的令牌!”
“公子。”淇滨瞟了一眼放置在桌上的字条,说道:“赋仟翊被困拜阳殿,宣王殿下不会去救吗?”
“天知道那个鬼王爷在想什么!”段鸿羲根本没听进去淇滨的话,匆匆忙忙系着散开的衣襟,伸手去拿外套。
“或许这信息不是王爷传来的呢?”淇滨说道:“公子莫要中了人家的奸计才是!”
“仟翊被珈谜要去拜阳殿当差这件事,我早觉得有问题,万一是真的,我可不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