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着声道:“不让你留在这里,就是怕一发不可收拾。”
宁青青糯糯地拖着腔调“嗯”了一声。
她很喜欢方才的亲吻。分明心动也情动,却没有激起曾经的苦痛。
她正在被治愈。
“我去大木台修炼。”她说。
她的唇被吻得色泽艳红,微微肿起一点,分明只是温柔平静地说话,却像含着娇、带着嗔。
谢无妄眸色发暗,将她拦腰打横抱起来,大步踱向木台,放进松软的窝巢中。
忍了又忍,终于撑着木巢边缘立起身子,决绝离开大木台。
他没忘记,今日还有要事。
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后,宁青青回了回神,继续处理小山一般的妖丹。
她其实更想去救治活的妖兽,但是如今外头风云诡谲,敌在暗、我在明,实不宜在外面乱跑,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以晋阶为重。
也不知道板鸭崽此刻怎样。
她一边幽幽想着,一边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一枚又一枚妖丹。
谢无妄在侧门处默立了片刻。
见她已开始心无旁骛地修炼,他眸光微闪,袖中手指微动,提足,走向正屋。
他的动作无比自然,行云流水一般打开床榻前后的木屉,阖上长眸回忆片刻,嫌弃地抿着唇角,将她收拢到一处的那些杂物一件一件复归原位。
妖丹、木头屑、蝴蝶翅膀、坚韧蛛丝……
过目不忘的本领,颇为好用。
放置好杂物,手一扬,自乾坤袋中倒出一堆桂树枯枝,把所有的木屉塞得满满当当,手指拨了几下,与原先再没有任何区别。
左右看看,还算满意。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勾着笑,若无其事地从袖中取出那张写有“礼贤下士”四个字的宣纸,放回小木格中。
留下一线缝隙。
退后几步仔细打量,确定绝无纰漏,这才心满意足地踱出正屋,到东面书墙那里取出几册卷宗,漫不经心地读了起来。
*
天黑时,落了雨。
宁青青把大木巢立在雨檐下面防止淋湿,然后绕进正屋。
路过走廊时特意瞥了一眼,见谢无妄仍坐在书墙下的长木椅那里看书,神色极为专注。
她瞥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决定不要招惹他。
在夜里,这个男人会疯得特别厉害。
她轻手轻脚挪回屋中,刚踏进卧房,便察觉哪里有些不对。
她极为熟悉自己的地盘,一眼扫过,目光定在了小木格那里。
小木格没有阖紧,微启一道细细的缝隙,透过缝隙,能够看出一道宣纸的白边。
她翻起眼睛,看着屋顶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白日里小木格里面的东西也被谢无妄顺手给烧了啊?
迷茫的蘑菇上前拉开木格,便见那张对折的宣纸好端端躺在里面。
她捂住了自己的脑门,开始怀疑菇生。
懵了一会儿,她伸手去摸这张纸。这是上回谢无妄给她送烤土豆的时候放在匣子里面的,吃了很香酥很入味的土豆之后,她很顺手就把这张纸收进了木格——她是一只很有条理、养成了良好生活习惯的蘑菇,每一类东西该放在哪里,就会一直把它们放在那里。
取出来打开一看,正是“礼贤下士”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谢无妄字如其人,漂亮得很有风骨。
宁青青又摸了摸额头,呆呆地把脑袋歪向左边,迷茫片刻之后,又把脑袋偏向了右边。
“……记错了?”
思忖半晌,摇摇头:“不可能记错,当时问过谢无妄的,他还有些生气!”
百思不得其解的蘑菇决定打扰谢无妄一下。
她很不好意思地走到窗下:“谢无妄……”
他随手放下册子,大步踱过来。
晃眼便进了屋,来到她的身边:“怎么了?”
她指了指小木格:“你不是把那张纸给烧掉了吗?”
他偏头看过来,挑眉微笑:“我烧它做什么?”
“没烧?”她狐疑地盯住他的眼睛。
谢无妄失笑,神色坦荡:“没有。”
“也是哦。”她直勾勾地望着小木格,“烧了又怎么会回来……嗯?”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的侧脸,心中隐隐闪烁着一丝灵光。
只见谢无妄大步踱向床榻,啧道:“枯叶败叶都要满出来了。”
宁青青:“……啊?白日你不是刚清理过?”
话音未落,就见谢无妄随手拉开一只只木屉。
满满当当堆着树枝杂物。
宁青青:“……”
这下更晕了!满了?怎么满了?
一头雾水的蘑菇愕然凑上前去,探出菌丝,在一堆堆干枯的枝叶中扒拉过来、扒拉过去。
她看见了自己收集的那些妖丹、木头屑、蝴蝶翅膀、坚韧蛛丝……它们好端端地埋在杂物堆里面,每一件都是她当初扔进去时的模样。
她晕头晕脑地望着谢无妄:“我记得我把有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然后,你帮我把没用的那些枝叶烧掉,腾出了地方啊?”
她忍不住用手比划着,将她记忆中的一幕一幕仔细道来,连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谢无妄脸上的笑意恰如其分:“阿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做梦都盼着我替你清理杂物?”
宁青青:“……”
她迷茫地看过来、看过去,看了很久很久,越看越是怀疑菇生,越看越觉得,确实只有做梦这一个解释。
处理孢子实在是太过枯燥,害她睡着了。
“啧,”谢无妄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美梦成真这种事,世人可是盼都盼不来。阿青有大气运。”
宁青青:“……是哦。”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心情也变得极好,开开心心地挥舞着菌丝,在那六只满当的木屉中扒拉了一阵,把她需要留下的物什一件件取出来,然后晕乎乎地望向谢无妄,眨巴着眼睛。
“剩下这些不用了。”她带着一点迟疑,用梦中的语气说。
“确定都不要了?”谢无妄的回答也和梦中没什么区别。
“确定。”她云里雾里地点点头。
谢无妄动手了。
他并没有像“梦里”一样皱着眉,也没有殃及小木格。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不疾不徐烧掉了落叶,然后抬手取出那张宣纸,打开看了看。
“哦,”他淡定自若,“我的字啊。”
第137章 红颜祸水
谢无妄若无其事地将宣纸合起来,放回小木格中。
他望向她:“这也有必要留着?”
宁青青本来只是把字条随手往木格里一塞,自己都快要不记得了。
正想摇摇头说出实话,可是一抬头,看见他那双幽邃漂亮的眼睛里面懒洋洋地泛着些许柔情,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
她想起了他用修长冷白的手执卷看书的模样。
真好看啊。
她眨了眨眼睛,夸他:“你的字好看。”
谢无妄眸光微微一震,似是不敢相信。
片刻,他垂头笑了笑,道:“不如把婚书也收进去?那几个字写得更认真些。”
声音清冷又低磁,沉沉带着笑意,宁蘑菇觉得天下没有一只雌性生物可以拒绝。
她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以貌取人的蘑菇,自然不能免俗。
“好啊。”她说。
谢无妄无比淡定:“我去殿中取。”
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还有闲心左右看风景,完全不担心她会反悔。
她倚在窗下看他,见他不疾不徐离开了结界。
看着那道散漫不羁的身影,宁蘑菇忍不住嘀咕:“他也不是那么在意嘛……”
话音还没落下,便见那道挺拔玉立的身影穿过结界,手持婚书,悠然踏回了庭院中。
宁青青:“……”
一出一进,有一息时间吗?敢情只是在她面前慢啊?
她抿住唇,偷偷笑了起来。
他踏进卧房,挑着眉问她:“要看么?”
她快速摇了摇头,脸颊泛起阵阵热意。
他轻笑一声,打开小木格,将婚书端端正正放了进去。
像是将一颗心放到了最安稳的地方。
“今夜陪你赏月如何?”他问。
她抬头,见他已走到了面前,整个人洒脱又漂亮。
“好。”
*
谢无妄和宁青青并肩坐到了屋脊上。
今日有雨,谢无妄稍微散出些气势,将落过来的雨丝蒸腾殆尽。
离他近一些,便感觉不到任何潮意。
极远处,月在云层中进进出出。
带着凉意的夜风拂起了她的头发,心情晃晃悠悠,整只蘑菇都是饱满快乐的。
他的衣袍宽大,与她柔软的裙边叠在一起,他的黑眸中染着笑意,只有情,没有欲。
这让她感觉更加安心。就像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他与她初初相遇时那样。
她时不时闭起眼睛,感受雨中的梨木味道,以及他身上的温度和冷香。
“为什么喜欢坐在屋顶?”他闲闲地问。
宁青青抿着唇笑了笑,弯起的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回忆之色:“那时候……总有错觉,在屋顶等你,特别容易等到。”
他侧眸望过来。
她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偏头与他对视:“……有什么问题吗?”
谢无妄笑着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不是错觉。”
“嗯?”
他挑眉,望向雨幕中的乾元殿。
“爬这么高,我能看不见?红颜祸水,乱我心神。”他清清冷冷地吐气出声。
他这个妻子,只要一无聊就极容易睡着,坐在屋顶上也是说睡就睡,一不留神就栽下去。睡着了防御全无,非得摔痛了才知道醒。等他回来,又开始呜呜嘤嘤向他撒娇。
后来他也是怕了,见她往屋顶上爬,他能回便尽量回来。
听他这么说,宁青青先是一乐,然后抿住了唇,悄悄把脑袋转开:“谁知道能乱到你啊。”
“呵,”他压着嗓笑,“乱没乱心中没数?”
她的脑海中立刻就晃过了许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半晌,脸颊上的热意终于消退。
她决定换个话题,毕竟屋顶不够结实。
“你给我做的凤凰烟火,用完啦。”她觑着天空,把上回在北临州勇斗金角犀妖的事情讲了一遍。
其实浮屠子早已事无巨细地禀给了谢无妄,不过他并未开口,而是静静地听她吹嘘自己的战绩。
她的声音很清甜,天然地带着三分笑,听她嘀嘀咕咕地说话,总是不自觉被她感染,心情也会愉快敞亮起来。
“回头给你更大的。”他知道她的审美,就喜欢又大又漂亮的东西。
“嗯!”她笑吟吟地转回头来。
此刻气氛实在是好,她思忖片刻,缓缓向他挪近了些,伸出一只手,挽住他松松放在膝上的胳膊,然后将脑袋凑过去,轻轻倚在他的肩上。
他没动,也没说话。
“谢无妄,”她问出了萦绕在心中许久的那个问题,“天命,当真不可违?”
“是。”
她在他肩上拱了两下表示摇头:“我不会夺你的道骨。”
“我知道。”
她轻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如果我被什么东西控制的话,我情愿你打伤我,甚至杀了我,也不愿意这具身躯违背我的意愿,做出糟糕的事情。”
谢无妄笑了起来。
她气呼呼地抬头瞪他:“别笑,我说正经的。”
“傻姑娘。”他笑着,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摁回他的肩膀上,“你以为我只是道骨厉害么。”
“可是……”
“没有可是”,他继续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手中的势力,远胜百来个道君之身,这便叫做权倾天下。”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知道,他舍不得伤她。也许这才是所谓的“天命”,即便知道是坑,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面跳。
她闷了一会儿,弱弱地嘀咕:“不是姑娘,早被你祸害了。”
谢无妄愉快地大笑起来。
笑罢,挑起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哪一日若是梦见被我祸害,千万记得告诉我。”
宁青青怔了下,回过神,气咻咻地转走了头,不理他。
半晌,她方转回来,瞪他:“那就不是美梦成真,而是噩梦降临!”
谢无妄又一次大笑起来,扬起双臂,将她拢到了怀中。
她脸上气呼呼,心头却泛着丝丝暖意。
她知道,这是一个没有明言的誓约,他用这个誓约来约束他自己,将更进一步的决定权彻底交到她的手上。
不过像谢无妄这中老奸巨滑的家伙,能够退这一步,意味着他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她这只蘑菇,明知道他在用香喷喷的饵料引她上钩,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伸着脖子,亦步亦趋跟着他去了。
“怎么这样啊……”她忧郁地拖长了声线,“又栽进同一个坑里了。”
“我不是坑。”谢无妄顿了下,“是山岳。峰峦险峭,势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