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云川看着他,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晚的种种,不禁涨红了脸,“你怎可如此唤本公主名讳!”
戚殷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幽幽。
风移影动,日光将他二人的影子拉长,渐渐交叠在一处。
“我对不起你。”
微风拂过,带来一声深深的喟叹。
云川愣住,指尖深嵌进枝干中,半晌,她扭身跑进了屋中。
——
“这狗倒是通人性。”皇帝坐在云城最爱的美人榻上,眸色温和,手中拿着一个线团逗弄着大黄狗,“你养的?”
“是奴才亲手喂大的。”小德子十分不要脸道:“平日里给殿下解闷。”
皇帝轻嗤了一声,脸上多日的愁云与阴沉此刻总算散开些许,“可有名字?唤做什么?”
小德子僵住,半晌,才呐呐地哼了一句,“荣轻。”
“什么?”
“荣轻。殿下取的。”小德子大声回了一句,“荣光的荣,轻巧的轻。”
皇帝看着眼前这只尾巴摇成花的狗,神情一时有些怪异。
云川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屋中诸人脸上也是异彩纷呈。
这黄狗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对,仍是十分狗腿地凑在皇帝身边嗅来嗅去,还将前腿搭在了皇帝身上。
一阵诡异的寂静。
少顷,皇帝拍了拍它的头,笑了声,“她倒是会取名字。”下一瞬,他眸色微暗,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道。
云川清楚,父皇是又想到皇姐了。
他站起身,在空荡的屋中慢慢地踱着步,忽地顿住脚步,目光停留在床上枕边的一物上。
月白底色,红梅点缀,是前些年送给容清又被退回的香囊,她怎么还留着吗?皇帝的神情微有些诧然。
他执起这物,发觉原本只有半株的红梅已绣完了,枝干遒劲,风骨卓然。后又添上的梅花绣工精致,一针一线看来是极用心思的。
皇帝看着这香囊,有些出神。
“陛下。”金吾卫来报,“五王爷已抵京城,片刻后将至宫中。”
皇帝恍过神,应了声。
“走吧。”他叹了一声,将香囊复又放回她枕边,向屋外走去,却在将出之时停住了脚步。
屋中桌案之上,放着一卷《兵法》,一卷《国策》,他上前一步,打开来,上面竟密密麻麻地俱是批注。
皇帝微微一怔,又是一叹。
“川儿,父皇回宫去见你五皇叔,你在这里多呆一阵,好好看看这两本书,也好好瞧瞧你皇姐是如何读的。”
“是,父皇。”云川不知在想些什么,竟难得地没有闹脾气,乖巧地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府,小德子带着下人去送。
屋中只剩了她一个,云川随手翻了翻两卷书,觉得无聊,索性蹲坐在榻边去逗弄那条大黄狗。
“哎!站住!”云城急急地跑出屋去追,却不防门槛太高,下裙太长,被绊倒在地。
脸要着地的一瞬,却忽地被人一把揽住,托起腰站直了身子,云川尚未晃过神来,便被轻轻一搂,拉至院中那棵巨大的槐树背后。
满怀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是她最喜欢的气息,下一瞬,微凉的唇瓣便吻住了她。
云川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妖媚的容颜。
隐有脚步声传来,小德子在院中屋里走来走去,轻声嘀咕着:“二殿下跑去哪了?”
“德公公,您见着戚公子了么?”有人跑来问道。
“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回屋里去了……”
近在咫尺。
云川大气不敢出一声,掌心渗出冷汗来,她用力地推了推身前之人。
戚殷仍是紧搂着她低吻着,鼻息交错,温柔缱绻。
脚步声渐渐远去。
只剩了鸟声啼鸣,花香袭人。
云川轻轻闭上了眼,眼睫微颤。
似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戚殷缓缓放开她,垂眸看着怀中双颊泛着粉红色的人,侧头在她耳边哑声道:“我很想你。”
那日醒来之后,云川瞧着他便开始一个劲地掉眼泪,他心中愧疚,手足无措地又是低哄道歉,又是收拾穿衣,却仍是无济于事。后来她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宫,再未来过。
“对不起。”戚殷轻轻抱着她,“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
怀里传来一阵呜咽之声,他微微一怔,肆意的一双凤眸中些许慌乱,“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不是怪你。”云川哽咽着低声道,“我怨我自己。”
“皇姐生死……”她顿了顿,“你那晚……的时候,我心里却是愉悦的。”
“我怎么能这样。”云川握紧拳垂着头,“皇姐对我那么好,我却在这个时候同你……云雨之欢……”
她有些语无伦次,眼泪复又扑簌簌落下。
戚殷愕然地瞧着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以为云川是怨他,却不承想……
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沉默地将她拥进怀中,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对不起你。”
“我欠你的,以后都还给你。”
——
“臣弟参见皇兄。”云池缓步走进殿中,俯身行礼。
天色将晚,昏暗的光在他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皇帝走下御座,将人扶起,叹了一声,“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云池颔首,神色温和,“萧将军派来护送的人行事得力。”
“城儿此行太过胡闹,你别和她一般见识。”皇帝道:“她一向无法无天惯了,此行回来,定要好好责罚一番,要她亲自去同你赔罪。”
云池淡笑着摆了摆手,“城儿年纪尚小,又一心想着自己做出些成绩,也是情有可原,我自不会同她计较,皇兄也莫要气了。”
他又笑了笑,“听说城儿这番做得不错,景州贪官污吏俱除不说,南郡的大旱和叛乱也处理得妥当。”
“还是有做储君的潜质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皇帝哼了一声,“若不是容清去给她收拾那烂摊子,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云池抚着袖口,眉目微深,“皇兄,听说容相此番擅带大军去往封地,又滥用职权扣押官员奏疏。”他欠了欠身子,“这话虽不妥当,但臣弟仍是要说。一个外臣,虽是国之栋梁,但种种行迹难免有恃才傲物之嫌,从前的相祸不知皇兄可还记得?”
殿中燃上了烛,灯火通明,云池淡淡地笑着,如同一块尚未开采的璞玉,温润端方。
皇帝看了他一眼,眸中一抹异色闪过,却道:“容相带大军是奉了朕的口谕,朝臣不知,你莫要多虑了。”
“原是如此。”云池点头,似是极平常地抬眸看向皇帝,笑问道:“事情均都处理完了,城儿和容相怎的还未回京,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未曾。”皇帝沉声打断他,眉宇间威严毕现,“是有事情耽搁了。”
“啊,这样啊。”云池点点头,“这样臣弟就放心了。过上几日戎族觐见,按理该由宰辅和长公主亲自迎接,以示礼节,若是出了差错,可就麻烦了。”
他淡笑着看向皇帝,意味深长,“容相和城儿可得按时回来啊。”
“自然。”皇帝面色平静,回道。
第45章 眼瞎了 你这话却是冤了我
天目山底山谷狭长,绵延数十里,又兼之为夏季,雨水充沛,树林茂盛,遮天蔽日,仅有几缕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照射而下,在细软的沙土之上投射出几点圆形的光斑。
然而幽暗深邃的谷中却是别有洞天,穿过西侧两株大榕树之间隐蔽的小道,草甸连绵不绝,小丘起伏,野花烂漫,灿烈的阳光普照而下,真真是个世外桃源。
思文蹲在一株大树底部看了许久,半晌,长吁一口气,直起身子,对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几人挥了挥手,“行了,回去吧,他们没什么大事。”
“回去?”唐彦之叫了一句,“为何?”
他们在这谷底心急如焚地搜寻了十几日,好不容易今日摸到此处,看到跌碎的马车残骸,心中惊喜,想着他们二人也许便在此处,便赶忙要带人过来,却被思文拦住了。
思文叹了口气,指了指树干底部,“相爷在那里做了标记,要我们十日后再来。”
“十日后?”唐彦之愣了一下,“他要干什么?”
思文摊手道:“这我如何能知,只是相爷既做了此标记,便说明他与殿下二人并无大碍。相爷的心思我猜不透,但照做便是了。”他将几人挨个又推回了树洞,原路返回,“十日后的此时,我们再来接他们回去便可。”
“万一……”宋清肃眉心微蹙。
“没什么好担心的。”思文叹了一口气,“这标记只相爷一人可做,你不信我,还不信相爷么?他又怎会做对殿下不利之事?”
宋清肃顿了顿,又回头向那光亮之处看去,沉默不语。
几人复又返回了阴暗的山谷之处,恰巧碰着萧浼从率军前来,铁甲冷胄泛着寒光,“可寻着些什么了?”
唐彦之正待要答,却被思文打断,“未曾,此处我们几人俱已寻过,无任何踪迹,还请萧大人带兵去东边再瞧瞧吧。”
萧浼从不疑有他,带着金吾卫去了东边。
待人走后,唐彦之看了他一眼。
思文笑嘻嘻道:“将军莫怪,只是相爷如此吩咐了,总该照做才是。”
唐彦之提了几天的心这回总算放进了肚子里,他轻嗤一声,神色和缓,“你倒是向着你家相爷。”
——
云城休养了四五日后,腹部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但顾伯叮嘱仍要卧床静养,于是便只能继续百无聊赖地窝在榻上。
时辰尚早,她却已睡不着了。
容清靠在她身旁,手里执着一卷书。
浅浅的日光倾泻而下,落于他的眼角眉梢,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温和而闲适。
云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这伤早已好得差不多了,何时才能出门透透气?”
容清翻着书页,淡淡看了她一眼,“三日以后。”
“你前天便是这么说的。”云城叹气,“何必如此草木皆兵,我又不是捏成的泥娃娃,哪儿那么娇贵?”
她想了想,有几分骄傲道:“从前云池将我软禁在府里时,简衣陋食,粗活累活自己干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受了伤,养个一两天开始结痂时也就差不多了……”
容清眸光微沉,凉凉地朝她看过来。
云城一怔,呐呐地闭上了嘴。
“容公子?”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小缝,“可醒了么?”
他二人俱向她看来。
听云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进屋将手中托盘放在桌案上,笑着道:“今天早膳熬了红枣银耳羹,益气补血,对夫人养伤极为有利。”
那头小鹿也跟了来,凑在了云城身边,亲昵地用脑袋蹭她,云城心中愉悦,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它的脑袋,“多谢听云姑娘,我与我……”她看了一眼容清,不情不愿地道:“夫君,在此处叨扰了。”
眼前的女子长发半散,发间只一根简单的木制桃花簪,一双美目流盼生辉,秋水盈盈。虽穿着她的粗布荆钗,身上的贵气却油然而生。
“夫人客气了。”听云看了她一眼,忙低下了头。她从托盘上端下一个瓦罐,递给容清,“公子,这是我祖父嘱咐送来的,每日两次涂抹于接骨之处,可帮助恢复。”
“多谢。”容清接过,淡淡一笑。
听云脸有些红,下一瞬却是条件反射般去看云城,见她望过来便身子一抖,忙不迭地一溜烟带着她的鹿跑出去了。
云城满头雾水。
“我生得很吓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抑或是看起来凶悍?为何这听云姑娘一见到我便跟见了妖怪似的落荒而逃?”
内子凶悍,且爱吃醋。
自是这句话起了作用。
容清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自去托盘上取了食物端至她面前,“小姑娘的心思,我如何能知?”
“小姑娘?”云城眉尖一挑,哼了一声,“是小,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比我这二十二岁老太婆年轻多了。”
“你说是么?容相?”
“殿下风华正茂。”容清舀了一勺羹喂至她唇边,“臣一向觉得殿下这样的年岁才是最好。”
“油嘴滑舌。”云城撇撇嘴,“容相风姿卓然,可是大梁朝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我瞧着听云姑娘似是对你也有意,正好救命之恩,不若容相便以身相许,成全一桩佳话,也省得老夫人和容大人日日念叨着。”
容清一勺一勺地喂着,极有耐心。
“我自己来便可。”云城探身去拿他手中的碗,“又不是手断了,喝汤也要人来喂。”
容清低低笑了一声,由得她去。
风和日丽,难得的好时候。
“城儿吃醋了?”
“唤殿下。”云城正色道,“你我不过君臣,并无太多干系,我只是顺嘴关心一下臣子,你莫要想太多。”
容清看着她笑了一声,“无甚干系么?”他眉眼笑意渐深,微微探身向前,看着她的眸道:“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殿下这是不打算负责了?”